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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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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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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钰现在心里在想,如我拿着的是块玉该有多好,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头,又叹了口气。

王婆腰间挂着的是一块玉,盼钰怎么会看错呢?绝对不会错,她用一根小手指般粗细的红线将那块如她大指拇大小的玉系在肥润的腰间。尽管那块玉那么小却还是这么显而易见,在盼钰的眼中闪着刺眼的光,这光刺得她眼痛,导致她没看清楚王婆手中的称。盼钰不由得暗想,这王婆不过是一个收棉花的,她也可以带上玉了,想必没有少讹别人的称。现在好了,腰间挂着一块玉,从她手里拿出来的钱必定越来越少。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王婆讹称我便时时提防。王婆这玉惹人眼,但王婆的玉是王婆的玉,又不是我盼钰的玉,我盼钰将来又不是不会没有玉,有玉这是迟早得事。盼钰心里面大概是这么想的。

不过从集市回来的路上,虽然肩上挂着的两个箩筐空空的,但盼钰总觉得自己的步伐更沉重了。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她心理打转,扰的她走路都走不出一条直线。路上的马车每每经过她那马儿必定发出撕裂般的吼声,紧接着便是执鞭人热烈的问候祖宗的问话,随即调整了方向再扬一鞭马,鞭尾有几次从马的身上跳到盼钰身上,等痛的感觉传到了她的大脑,她正想争理,可自己却早已独自裹在被扬起的尘土里。

她从马路的一角窜进了一条小路里,先是路过了一条河,再绕过了一座山,于是眼前便是一片片棉花地。那群还站在地里的人看见了她都会亲切的问:“盼钰,今天的棉花又买了多少钱?”往日的盼钰通常自然会热情高扬的回复到,今天的盼钰只是嘴里小声的咕哝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听见,全然也不再理会专注地低着头看着路。盼钰眼睛尖,低头的时候她匆匆的扫了一眼,大家腰上的石头还没变样,她又觉得心里面好多了。

小山正在屋院下蹲着听那个七岁大的孩子背陶渊明的《归田园居》。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夕露沾我衣。阿。衣沾不足惜,阿,衣沾不足惜,啊...”

“啊什么啊?这首诗我都会给你背了十遍了,你自己也说读了一百遍怎么连一遍都背不住?你是在跟我故意捣乱的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上私塾的事废了多大的劲,你见过那个女孩上过私塾,我们这里哪一个不是在家里面摘棉花...”

小山感觉自己话说得有点多了,竟然有一些头晕,他站了起了脑袋挂在颈项上转了两圈,然后就气愤的回到屋里抽起了旱烟。

月珉的背影留在屋院里轻微颤抖着,边哭又边读着:“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盼钰还没有进院门便就听见月珉的声音,尽管带着一丝丝嘶哑,但她还是感到开心。毕竟月珉才是她心中真的玉,有一次天还很黑她就出发去卖棉花,在路上她点着一把火把,火光柔柔弱弱的驱退着渗着寒气的黑暗。她那时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凌晨刚发芽的嫩绿散着生命伊始的美好气息融合在清新的空气里,就像正在床上熟睡的月珉平缓柔和的呼出的生命的气流,肩上沉甸甸的棉花,远处散落在马路两侧田野上闪烁的星光,以及路上越来越多与她重合的脚步声,这一切都让她感觉到了力量。不知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的赶上了她,她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看去,丽鹂和她丈夫两人都向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三人便结伴而行,路上大家有说有笑,盼钰常常被丽鹂和咏乐之间讲的笑话逗得合不拢嘴,她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人变得如此热情幽默,往日多时只能在回家路过他家的棉花田时见上一面,打一个招呼,也不停下来细聊。不过细心的盼钰还是发现了他们与往日最大的不同,那块石头已经换成玉了!盼钰先是心里颤抖了一下,很快她又恢复了过来,细细想到,人家如此努力怎能不该配上一块玉呢?她又想到了小山,小山却又只会采棉花不会到集市上与那群收棉花的人议价,诚然明白只靠自己的起早贪黑是挣不来那块玉的,于心里面便又不那么责怪自己无能,自己不过是少了一些运气罢了,好在自己还有月珉,虽说是女子,可这个年代那家富人的女儿不上私塾,那家富人的女儿甘做别人呼来唤去的儿媳,自己的女儿虽不是富人的女儿却因当有富人女儿的养育。她又一想到,丽鹂与咏乐也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儿,今年刚成年就许配了人家,这是多么可悲啊,那女儿从此便和她也和丽鹂一样做了别人呼来唤去的媳妇儿,此后亦少不了在棉花地与集市疲于奔流的命运。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明智,她坚持要小山送月珉进私塾,她觉得她完成了她自己也是月珉自己生命中的一次伟大的壮举,月珉此后不会奔走于此路,她会吟诗会作诗作文,若不是成为一代大文豪,她亦会做算术懂建设,必也会成为算数家、建筑师或者在不甚也将成为私塾先生。她身上会带着一块玉,是一块?不!不止一块,或是两块及以上,那玉通身散着幽绿色的光芒,把它放在油灯下照一刻钟,那像她现在一样出来卖棉花便就不用打着火把了,它会照亮前后十米的路,当然不会是如现在她正所见的丽鹂夫妇腰间挂的那块暗淡无光纹理乱设的石头玉。呸!呸!呸!怎么能说像她一样出来卖棉花这样的事,月珉绝不可能卖棉花,这一点在孩子还未出生前两吊钱的算命先生就曾向她保证过,这孩子非龙即凤,那将来可了不得了!那时天微微亮了,她再仔细看了看丽鹂和乐咏身上的玉,也不过如此,不及将来月珉身上的玉的百分之一。她那天很开心,以至于忘记了留意王婆的称!

月珉早已在院子里哭花了脸。盼钰一进门看见她就问她,她也只是不说话,默默地哭,边哭边读着《归田园居》。看到小山正在屋里抽着旱烟,盼钰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她大步走向屋里,两眼像似冒着火。小山那时正躺在摇椅上,看见她进来便懒懒地说:

"饭已经弄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盼钰原还觉得自己不会很生气,王婆的事她也想通了,路上的马车虽然不长眼但疼痛感也已经消散了,那群采棉花的假惺惺的笑虽也可恶但他们身上却又始终没变。但现在小山那慵懒的声音却使她生起了气,而且她几乎是在毫不刻意的情况下看见小山原本在腰间的石头没挂在身上,这简直使她快气地昏阙过去了。她努力依附着残破的墙壁,便大声嚎啕了出来,这惊人的力量,仿佛划破天际的一声惊雷,吓得小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也惊得月珉突然经灵光一闪背出了“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路上出什么问题了吗?”小山站在盼钰得旁边,他打算去搀扶着她,被她一手给挥开了,他只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好呀!好呀!那块破石头是配不上你啊,让你带你才带,不给你说一声你就真把它当石头扔一旁!”

“那石头我也是嫌带腰上影响我干活,我看棉花地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没戴着了,你看啊,像河湾那边的觅云,槐树底下的向兰,棉花湾的楚遥,好多人啊,他们都没带。”

“他们不带你就不带?他们不懂你就不懂?你知道现在永安城里面哪个人身上不带块玉或石头,你,你知道你这块石头还是我们结婚时我去给你挑的上等的石头,你怎么人就像一块臭石头一样不开窍!我简直不能指望你给月珉也戴上一块好玉...”

盼钰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多话,仿佛心里平时就被关上的那些话被谁一脚踹开了闸门,止不住的和眼泪一起倾泻出来。院子里的月珉本来正因为自己背出了《归田园居》的一首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可盼钰的像似火山搅动着雷霆一样喷发出来的话又吓得月珉站在门后面寂静得啜泣着。

盼钰今天又是吃不下饭了,她独自回到屋里把门给别上了。小山心里面简直疑惑,他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这石头有什么好的?这玉又有什么好的?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挂在腰间还影响我摘棉花,我简直不能想永安城现在都住着些什么人,没事偏偏要挂一块玉在身上,玉还分什么翡翠和汉白玉,没玉的就拿石头充,现在就连石头还要分什么白石黑石。城里人的习惯就习惯吧,偏偏这恶习像流感一样染到这些偏远的村庄,我小时候何曾见人腰上挂石头的,穷人挂草苷富人挂肉夹馍馍还差不多。想到这里,他又只顾的摇了摇头,亲戚朋友身上都挂了石头,有几个前不久还换成了玉,每次去拜访,他仍还是要擦好几遍自己的那块叫不出名字的深灰色的硬石头。

他接连又叹了口气,感觉饭菜也不香了,正准备起身离开,突然看见眼前还有一个小家伙悄无声息的夹着菜往嘴里送,他突然感到有一些好奇,便就问道:

“将来月珉想不想要一块石头呢?哦,不对。月珉要不要也带一块玉?”

月珉理解不到小山的意思,她觉得小山或许想知道她陶渊明的诗背的怎样了。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她几乎是一口气全背出来的,中间或者换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水,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在小山眼里,仿佛有一束光照射了进来,他竟然流出了眼泪。

小山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了,月珉将来还能戴什么?那肯定是玉啊!

秋季的棉花像雪一样覆盖在广袤的红褐色的土地上,将那原本荒瘠裸露的颓败感掩盖在了白雪之下,仿佛新冬的到来,

人们都莫名的感到一种喜庆,好几天晚上盼钰都确定自己的确听见了花炮的声音,可跑出门一看外面却只有一片白花花的东西在无边的黑暗里闪着若隐若现的白光。她向小山发誓自己确实听见了,她转过身问月珉,月珉无奈的耸了耸肩。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好想一场真正的雪的降临。

永安城下过雪,但是这里没有下过雪,刚好那一年盼钰随着父亲到永安城去拜访远房的亲戚,可虽说是拜访,但路上两人都明白此行的目的,原本就寂寥萧索的冬季加上一路上两人单薄孤寂的且忧虑的背影,这远远望去仿佛是远客在异乡漂泊的场景。“永安城是繁盛的”,这是多年以后盼钰多永安城的回忆,“繁盛”一词是从书上学来的,用在这里刚刚好。街的两面摆满了商铺,有的冒着热腾腾的雾气,有的披着五彩斑斓的绸布,还有被路人圈围起来的会喷火的“神人”...太多了,盼钰感觉自己这辈子也数不完到底有多少新奇的玩意儿。天空虽是阴沉沉的,且寒气刺骨,可街上的人就像一群扎堆的蝌蚪一样多,她和父亲好不容易才从人群堆里挤出来,绕过了一两条相对寂静的小巷,最后在一个昏暗的过道旁的一道朴实无华的没有雕刻的木门前停了下来。这便是盼钰第一次看见注意到玉的地方,起先她不知道那些人在身上挂的是什么,有绿的有白的还有黑的,就像一块石头,直到看见远方的亲戚腰间也挂着一块白绿相间的石头,她便忍不住要问,才知道有些是玉有些还真的是石头。她也知道了大概也猜到了什么人戴玉什么人戴石头,这就是父亲为什么要带她来找这位亲戚的原因,因为她聪明,她算得上村里最聪明的孩子,就连那个村里唯一读过几年私塾就可以教书的老先生已不及她一半聪明。

“这孩子聪明,我大老远把她拉过来找您,就是想让您替她谋一份城里面的差事,就不以至于向我们一样留在村里摘棉花的好。”父亲低声下气地说,像一只受伤地小狗低着头。

“虽说我在这永安城里住着,但我还是一个替人干活的人,不过我知道这孩子聪明,她要想在这里生根也绝不是什么难事。”他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父亲身边的盼钰,继续说道。“你去给她弄一块这个东西,”他指了指系在腰间的玉,“当然也不用一定要是玉,弄一块黑石头也好,黑石头也是好石头,剩下的就好说了。”

父亲果真也给她搞了这么一块东西,但她不知道父亲这么弄来的,他也不让她问。那天天黑之前就开始飘着雪,那雪如鹅毛般大小,压得她简直喘不过气来。接过父亲的石头后,那亲戚果然把她安排到一个酒楼里面帮忙打算盘。

“后来怎么样?后来怎么样啊?”月珉瞪着一双黑宝石般闪着光亮的眼睛摇着妈妈的手臂追问道。

“后来就没怎样啦,后来我就回家了,后来就有了你,后来你就都知道啦。”盼钰竟然有一些头晕,她感到耳根滚烫,她觉得今天自己说的太多了。

小山对这个故事已经听了不下一百遍了,他早早的就回到了被窝里用枕头掩着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自己再听下去耳朵一定会生出比摘棉花的手上还要厚的茧。他明白为什么盼钰会不断地重复这个故事,还不是因为她看不上自己,她觉得自己无能,连一块玉都挣不出来。十年了,就连身上带的石头也没有换过,身边的人不是换成了玉,就是连石头也换过好多代了。但是小山还是觉得无所谓了,正如他之前所想这石头或这玉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想当年大饥荒的时候有谁关心过这玩意儿,大家关心的还不是怎么不挨饿,下一顿吃什么。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无疑了。没有什么感到羞愧的,再说现在自己有月珉,她可比盼钰不止聪明一百倍,就连小镇上的教书先生都还亲自来找过他,希望他能让月珉去镇上读书,但是小山和盼钰都觉得太远了,他们也没时间去接送,随后便就拒绝了先生的好意还是留了下来,那时的月珉才五岁还不到呢!虽然没有上小镇读书,可自己平时对月珉是何等的严格,想必她也一定和到小镇读书的那个自己相差不远的。一想想这,他自己毫无察觉的露出了久久不能消散的笑容,这一切可全是我小山的功劳!那也说不定将来孩子有出息了,兴许也会给自己弄一两块那个自己毫不在意地玩意儿戴戴呢?这也不错呢!他最终还是笑出了声,盼钰走了进来吹熄了燃灯也吹熄了他的笑声,黑夜终归于寂静!

夜晚盼钰辗转反侧,小山在她身旁说着梦话,一会儿叫着“月珉”,一会叫着“石头”,一会儿又说“我才不需要那玩意儿”。盼钰轻轻的叹了口气,下了床点燃了油灯,她身后那黑色的影子也随着有灯的微弱的火光慢慢的长了起来。窗外有风的声音,还有密密麻麻的棉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她端起油灯打算出门看看,一打开门强烈的而寒风卷着棉花般的大雪压了过来,她不敌这这风的强劲便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地上。手里的油灯也熄灭了。等她回过神来,她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她勉强支撑起来再次点燃了油灯,父亲的脸慢慢的在成长的火苗下浮现出来。他看见父亲眼里满含着泪水,头发花白不知道是雪还是只是白发,父亲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腰上,幽怨的说道:

“为什么我的腰上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你要离开永安?你把黑色的石头还给我吧!”

盼钰看见父亲的口一张一合着,可这分明不是父亲的声音啊!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一定在哪儿听过,有点像小山的声音,又像月珉的声音,还像是王婆或丽鹂的声音,她已经分不清楚了。她感到很恐惧,紧张到说不出话来。父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她边用手去摸身上的石头,却发现不在腰间,我赶快回到屋里去摸小山身上的石头,也没有发现。或许是月珉拿走了,她跑到月珉的房间,仍然没有找到。她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但她却哭不出声来,可父亲还站在门口,像一个冰雕一样。

“你到底还是因为喜欢小山才跟他结婚的呀!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叫你留下来,留在永安城,你偏不听,你要爱情不要玉!现在你是不是每次给我们烧香的时候说你很累,你想离开他,你想回到永安,你想带上月珉一走了之!”

“你是个不孝的女儿,你忘了我们吧,也忘了我送给你的那块石头吧!”

盼钰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她拼命的摇头,心里面喊着,我什么也不要了,求求你们留下来好吗?

盼钰在梦里大喊着“求求你们留下来好吗”,小山和月珉都被惊醒了,月珉在跪在她的身旁轻轻的呼喊着她的名字,可她也听不见,小山的呼喊她也听不见。最后小山决定去请村里的郎中,等到小山把郎中请到屋里,却发现盼钰已经起床了,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那时天也正好蒙蒙亮。

此后一段时间里日子倒也平静了,小山摘棉花,盼钰卖棉花,月珉上私塾。

宛卿过来拜访那天,盼钰正坐在屋檐下听着月珉朗读李白的诗,李白是红人,现在村里的小孩都要学那么一两句李白的诗。可盼钰觉得月珉怎么能跟哪些小孩比呢,她到集市去的时候顺道去了那位曾来拜访他们的教书先生那里,托他抄了一些李白的诗回来,比如《渡荆门送别》《望庐山瀑布》《行路难》...盼钰沉醉在月珉的朗读声里面,完全没有察觉宛卿的到来,更不用说察觉到宛卿手里面牵着的那个小孩儿。月珉的声音停下来了,盼钰才缓缓睁开眼睛,她看见宛卿正对着她笑,那个小孩儿也傻头傻脑的对着她笑。

她赶快邀请宛卿进屋坐坐,宛卿拒绝了,她说:“我就是路过顺道看看你,不知道你怎么样了。”

“老样子呢,你也看见了,就这么个情况了。”盼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听说月珉的成绩很好啊,但是啊,女孩子怎么能要她读那么多书呢。你说是吧,你也是过来人了。”她停了停,抿了一口月珉递上来的茶水继续说。“时间可过的真快啊,当初你要是留下来不去永安城,说不定我们还会留在一个村呢。”

盼钰晃神般地觉得自己听见了尖锐刺耳的笑声从她正对面的方向传了过来,她勉强露出了笑脸,频频点头,随后她发现了那小孩便赶快转移了话题。

“乐怡已经长这么大了啊,现在在学习吗?”她看见乐怡摇了摇头又说道。“男孩子也要多读书啊,现在身上挂着一块玉,将来说不准会变成一块石头或者一把土呢。哪有女孩子会要你呢?”说完她看了看自己地月珉也不禁开始得意地笑了起来。

宛卿向她道别了,走的时候脸色就如同那黄昏一样昏暗。月珉向妈妈问她门是谁呢。盼钰只是说,一群找不到家的人罢了。可盼钰今天又怎么不能注意到,宛卿和乐怡身上都挂着一块玉呢!她实在想不通,她们哪能挂得起玉,挂得起玉又怎么没事突然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说是拜访她,可又对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能想通丽鹂夫妇和王婆怎么可以换上玉,可她实在想不到宛卿又如何能。那时小山正好从外面摘完棉花回来,她一看见虎背熊腰的小山担着四筐棉花,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又知道为什么了。

晚上她找了一个时间,趁小山出去搬棉花回来,她问月珉:“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似懂非懂的月珉天真的问道:“妈妈,你要去哪儿呢?”

她看见在油灯下月珉水晶般的眼睛闪烁着天真的光芒,她便不忍心在问下去了,只是说:“妈妈是想问你明早和不和我一起去卖棉花。”

“你要是真的害怕,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月珉认真的望着她说到。

突然间她又把之前一切不愉快给忘记了,她又想到,至少我还有我的月珉。

从宛卿到来之后,盼钰就感觉身边的人看她的目光总不是太一样,就连有时候她叫月珉帮她做个什么,月珉也总是拿自己忙着背书为由拒绝了,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月珉的任务就是学习。但她也想不到小山为什么对她的目光也总是闪闪躲躲,仿佛是见到鬼一样。难道他知道了自己想要离开他的想法了吗?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件事可能除了自己的父亲谁也不会知道了。一想到山上摘棉花的那群人的目光里总是带了一点不屑的意味,她又很生气,她想到,不就是破石头换一块破石头罢了,有什么可神气的!换了玉的人,看不起我就算了,算我自认倒霉,一群还是破石头的人,哪来的底气!不过她人注意到那群人的一些细微的区别,那就是她们的玉也好石头也好,已经不是一块原来的石头了,或者说已经变了摸样了,各种各样的样式,各种刻花与镂空。盼钰于是也想到怎么给自己的这块黑石头刻个花样出来,第二天去卖棉花的时候从王婆口中得知城南有一个雕刻大师可以雕刻,而且价格还不贵,于是一回家她便开始收拾行李,小山问她要去哪儿,她也不回答。沉默寂静的一晚上过去了,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就又出发了。

这是她第二次进永安城,她心里面还是充满了期待,她想看看这些年永安城的变化,但她的主要任务还是找到那位雕刻大师,替她雕刻出一个最美好的模样。

果然永安城还是依旧,建筑依旧,商铺依旧,人丛依旧,这让她又有了些许失望。她仍能轻车熟路的到达南城区,也毫不费力的找到了那位雕刻家。当他问盼钰要雕刻成什么模样,盼钰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女儿。”随机她从包里面拿出了自己为女儿画地画像。雕刻家拿上她的黑石,向她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盼钰正躺在雕刻师屋里的躺椅上,她眼睛紧闭,像似在养神有像似在思考什么。此时的小山还在棉花地里,一阵阵清风送了过来,他闻到了棉花的香味。那香味就像是很久以前盼钰随手从棉花地里面摘起的那朵棉花的香味,那时的盼钰说,要不我们就留在这里种棉花吧。小山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就像在广袤无垠的白雪地里面盛开出的一朵白玉般的冰清的雪莲。小山感到自己笔尖有一点酸,他望了望家的方向,月珉正好从私塾回来,她边走边背诵着李白杜甫的诗句,小山笑了,泪水流到了嘴里,果然是人生苦涩的味道!

雕刻师轻轻摇了摇盼钰,她慢慢睁开眼,她也没有听清楚那人跟她说了些什么,她感觉自己头很晕,耳边只是回响着一个声音“玉。是玉。是玉。”她慢慢的恢复了过来,看见雕刻师手里正拿着一个黑色的石头正面磨了快一半露出了白绿相间的颜色,她恍然了过来,明白这就是自己的黑石头啊,是属于自己的玉!

雕刻师再次摇了摇她,问道:

“你要我把他打磨出来还是拿来雕你女儿的模样?如果是雕刻的话,那这玉一半以上都要被磨掉了,这玉少的可怜。”

盼钰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样,看只是看着这块玉出了神。她那时也早已忘记了刚进城门时,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向她压过来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发现他们身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她一度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就连现在自己出现在这个地方也是自己的错觉,她开始怀疑玉的真实性,会不会是小山的善意的谎言呢?他买了一块玉放到这里等着她来取?简直太荒谬了,仿佛自己坠入了一个深渊,一直往下掉没有尽头。她流泪了,眼泪顺着面颊流到了嘴里,她却尝不出那味道,或者说说不出那味道,是苦是酸还是甜呢?她又笑了出来,嘴里含糊到:“你们看看,你们有的我早就有过了。”

她跑了出去,那雕刻师也追不上,她挤入人群里了,消失了。

两天后,盼钰回到了家里,她嘴里不断重复念叨着,我有玉,我是有玉的!

很久以前,有一次盼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娘娘赠送给李白一块美玉,名曰”太白玉“!她想将来月珉也是一代大诗人,娘娘送给她的玉必定也美名曰”月珉玉“!

有一次月珉从私塾回来告诉盼钰说,现在外面的人都不带玉了,他们什么都不带。

不带玉就带石头怎么会什么都不带,有谁会什么都不带!盼钰着实气着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就像有人突然向她的心打了一拳。那天晚上她仍饭还没有吃就躺在床上,用被套将自己裹了起来,小山晚上在椅子上躺了一宿,不过一晚上月珉和小山都听到了盼钰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几天后,城里有人托人将一块雕刻好的玉石交给小山,小山打开一看,那块黑石正是那年自己花掉半个积蓄替盼钰父亲寻的黑石那也就是盼钰的黑石,而玉的形状仍只是被削掉一半黑石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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