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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国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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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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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八

“刘经理,留步,我有几句话要说。”中午临近下班,张老八还在车间里做事。李辉告诉他,经理正在门外转悠。张老八走出车间,经理已经走远了。于是,他在经理身后喊了一嗓子。

刘经理停下了脚步。他一看是张老八,就问:“张师傅,有事吗?”

“有点小事,应该也算是大事。”张老八快走了几步,喘着粗气说:“听说公司要把脱水分离机送到国外去检修?”

经理点了头。“是有这个打算。”

“公司不能自己修吗?这样搞,浪费资金不说,生产也要耽误几个月呀!”

公司前几年从国外引进了一条物料分离生产线,安装调试都是国外的技术人员干的。投产后,日常保养的资料留下了,但是,核心设备的检修,合同规定要送到国外去。刘经理说:“确实存在这个问题,可是公司目前不具备这方面的检修能力,也是无奈。”

“我可以试试。” 张老八是公司投产以后招聘的师傅,现在是机修车间的钳工班长,再过几个月他就到了退休年龄。刘经理对张老八的话不置可否。这可不是一件说说而已的事,脱水分离机单体价格上百万美元,如果有点什么闪失,整条生产线都要瘫痪。他知道,张老八手上有些绝活,国内的设备放在他手上是没有问题的,可这毕竟是他没有碰过的,公司缺少详细技术资料的洋设备。他俩在太阳底下站着,张老八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心里有压力。“你信不过我是吧,咱们不是还有技术员李辉吗?”李辉曾经跟着外国的技术人员安装调试了这条生产线,但是,分离机是外国公司组装调试好了直接运进公司的,所以李辉也没有接触过这台设备的内部构造。

“张师傅,你的工作态度我钦佩,为公司节约资金,增加产值着想。但是,这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你看风险是不是大了点,假如有一点失误,事情就不好收场了。这个责任你负不起,我也担不起。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我建议你还是别张罗这件事了。”刘经理的意思很明确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节外生枝。多花钱,影响生产,这个问题与他无关,这是引进生产线时遗留的缺陷,不是生产组织中的问题。当然,能够在他手里解决了这个问题,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业绩,消化吸收了引进技术,解决了制约产量的瓶颈。然而,他认为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凭着张老八和李辉的热情,解决这个问题的条件还不成熟。

做这件事会有风险,这个问题张老八也想到了。送到国外去检修,公司上下私底里都在议论,但没有人站出来说话。放在国内自己修,这个事迟早要有人来做,那么,早下手早主动,公司早一天受益,我愿意当这个吃螃蟹的人。这就是张老八这几天的心思。他对经理说:“这样,你晚几天把设备送出去行不行,我和李技术员再碰碰头,看看还有什么好的办法。”

设备外运的船期还没有敲定,时间上有空余,刘经理顺水推舟,说了模棱两可的话。“可以,我给你们一点时间,拖几天,你们抓紧琢磨。如果有具体可行的办法,确实解决了问题,我给你们庆功,把节约下来的费用给员工们发点奖金。”

张老八回到车间,李辉问怎么样?他把刘经理的意思说了一遍。李辉听完就说:“张师傅,经理是这个态度,我看算了吧。搞成了也没有什么好处,搞砸了就没法交差了。领导不支持,一事无成,别自己找罪受了。”

年轻人面子重,顾虑多,一个技术员万一在这件事上失了手,以后在公司不好做事,这一点张老八理解他。而张老八自己呢?他认为干了一辈子的钳工,还没有在什么事上失过手,有口碑的事也干过不少。当年苏联专家撤走后,他经手了一台从苏联引进的设备。没有技术图纸,他把一只打碎了的压缩机气缸,一笔一划地从碎片上测绘出了草图。照着图子加工的替代件,装上设备后运转起来严丝合缝。因为这件事,他获得了“技术标兵”的称号。后来,他在工作上不断努力,加入了党组织,工资也定上了八级。“张老八”这个绰号就是从那个时候叫开的。“李技术员,我出头揽这个事,搞成功了,你就多学一手,在公司的威望也高了,弄砸了我顶着,不让你受委屈。反正我是要退休的人,谁说什么我也不怕。你看咋样?”张老八看李辉打起了退堂鼓,就坐在李辉的办公桌前,一个劲地给他打气。技术资料上的洋字码张老八无能为力,电脑上查资料的事也需要李辉出马。再说,一旦事情搞成了,李辉有了第一手经验,往后这台设备的检修就不愁了。所以,张老八一心想把这个年轻人拉住。

“说实话,张师傅,我不想趟这颗雷。”李辉手里转动着一支铅笔,笑着说。

张老八也开玩笑说:“我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在后面远远跟着,还怕丢了小命?”

“张师傅,这事我真没兴趣了,你让我再想想,几百万人民币的责任呀!”李辉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你看我这小肩膀,能扛得住吗?”

“快点拿主意,时间不等人,经理不会留给我们太多时间的。”

“好,一定。”

然而,张老八等了三天,也没有听到李辉的回音。这小子真不想干,我也不用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了。自己干?李辉不帮一手,张老八心里还真的缺少了底气。傍晚,在小区的街心公园里乘凉,他的朋友叶老头说:“你的日子也快混到头了,能早一天离开就早一天走人吧,我每天出去钓鱼也好有个人陪着。”

叶老头喜欢钓鱼,张老八也喜欢。只要到了休息日,叶老头准会招呼他一起骑上自行车,两个人坐在东江边的树荫下消磨时光。张老八的钓鱼技艺不行,他爱打瞌睡。下好鱼竿,屁股挨上小马扎,眼睛就闭上了。有一次,鱼竿上的铃铛响了,他还在睡。叶老头跑过来帮他起竿,鱼露出了水面,是条一斤多的翘嘴鲢。张老八接过鱼竿在水里溜了一会,鱼线突然松了,鱼带着钩子逃脱了。叶老头埋怨他,张老八从地上拔了一根青草,叼在嘴上说,重在参与,有快乐就可以了嘛!

明天又是休息日,张老八告诉叶老头趁着天凉快早点出发。叶老头退休前是市经贸局的干部。张老八从李辉嘴里得到消息,叶老头在经贸局工作时参与了这套生产线的引进。张老八就惦记着钓鱼的时候和叶老头聊聊,摸点有用的情况。

叶老头一听张老八谈及这事,就把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作了介绍。他说这是外国人在当时搞的技术封锁,他们怕我们拆开了机器,懂了技术,不买他们后期的服务。所以当时签的合同连维修用的备品备件都要从国外购买。当然,前几年国内的技术还是落后的,经贸局也担心一旦设备出了问题,自己修不了,不就变成一堆废铁了吗?所以合同这样签,有历史的原因,也是为了保证这条生产线能够长期的正常运行。张老八说,他现在就想把这个问题解决掉,把这个设备搞明白了,公司不是在这件事上主动了吗?何必还被外国人牵着鼻子走!

叶老头说:“你呀,要退的人了,还想着站好最后一班岗,不过我举双手支持你。可是,这台设备外国人在国内没有拆装过,我们的人不懂得从哪里入手呀。还有,那些备品备件,不知道国内能不能找到替代品,国内有没有加工的能力。你找找李辉,他也许了解一些情况。”

张老八换了鱼饵,把鱼钩甩在了江里。他告诉叶老头,李辉已经帮着做了一些工作,但是这小子打了退堂鼓,没有勇气承担压力。叶老头说,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可以理解,毕竟他的工作阅历还有限。叶老头又说,我能帮你的也是有限,德文资料我看不懂,电脑上的事眼力也不济了。张老八说,有你的这句话我就够了,等我再有了思想包袱,还找你开导。

过了两天,车间主任来到钳工班。他说设备外运的船期已经有着落了,经理通知三天内把设备从生产线上拆下来,明天你们就动手吧。张老八接受了任务,心上就像扎了一根鱼刺。领导是这个态度,一个干活的人又能咋样?按领导的意图去干吧。

第二天早上,钳工班把工具搬到了现场。七八吨重的洋设备是公司的宝贝,工艺、设备,安全、技术等部门非常重视,大大小小的领导,包括刘经理在内,都到了拆卸现场。站在一旁监督的人,比干活的还要多。“张师傅,准备工作没有漏洞吧。”刘经理围着设备转了一圈,提示性地问。

“我都计划好了,拆卸操作书车间也提交设备部备案了。”张老八说。

刘经理再一次交代:“一定要小心,一点差错也不能有,出了问题我们都不好交代。”

“是,是这样,我们的操作是保守的,人身和设备安全放第一位,稳稳当当的把事情干了。正常情况上午就能拆卸下来,下午把它移出车间厂房,明天就可以送到港口了。”

师傅们把各种工具支架了起来,拆卸准备一切就绪。张老八张开双臂,对周围的人说:“大家往后退一步,站远一点,安全第一。”随后,他说了一声“开始”,一个小伙子利索地拉转了手动葫芦。弯曲着的钢丝绳缓缓地伸直后,张老八喊了一声停。他让几个小伙子拿上扳手,开始拆卸离心机外壳上的螺母。

“哎,哎,停。”刘经理突然摆手叫停。“张师傅,我们是整机运到国外检修,你怎么要卸开壳体,这是不允许的。”

“经理,我们是整机外运,没有错。但是把这家伙从生产线上整体搬到厂房外去,重量太大,车间里没有这么大吨位的起重条件,靠人工整体拆移到厂房外,很不安全,容易出现意外事故。分体拆了,吊到地面后再扣上盖子,不就是整体了吗?”

经理说:“不行不行,乱弹琴,违反技术合同规定了。设备有了开封的印痕,外国人说你动过手脚,偷了人家的技术,我们咋给人家解释?啊!”

“唉,经理照你这么说,这活就不能干了,我们钳工班可没有办法了。大小领导都在现场,你们都是行家,你们说怎么干?你们拿主意,我再带着大伙干。”张老八脱了油渍麻花的手套,对班里的师傅们说,收拾工具,等待上级的指示。

“把活先放一放,我们马上开个会,详细讨论一下方案。”刘经理说完就走了,参加会议的相关人员也跟着他走了。

中午下班前,李辉来到钳工班,把卷成了纸筒的几张纸递给了张老八。张老八顺手丢进了工具箱里。李辉问:“张师傅,你心里确实有把握?”

张老八拉长了脸回答他:“不就是把这家伙拆下来吗,我为什么没有把握?安全省事,可这办法碰上“紧箍咒”了,那就谁有本事谁来念经。”其实呢,张老八心里很清楚,李辉问的不是拆设备的事,而是问他修理这台设备的把握。这小子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张老八心里在嘀咕,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他问李辉:“诸葛亮会开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有你在谁还能争当后“诸葛亮。”你的方案是一个完美的两全之策,谁的谋划能像你一样,老谋深算。”

“哈哈……你小子是在损我吧,啊!整体拆移的困难你最清楚,解体拆移是上上策,又安全又省事。”

“经理在会上说了,先和国外沟通一下,让他们认可我们的分体拆卸。实在不行,就只能拆了房顶,再拆墙,用吊车直接从车间吊出来。但愿最终能如你所愿……”

张老八笑着说:“哈哈……我有什么所愿的,把它送到国外去修,我最轻松省事。”

过了两天,张老八接到车间主任的通知,外国公司发来传真,同意我们分体拆卸的方案,但是规定不许拆碰机体内的任何组件,否则就要承担违约责任。张老八说这好办,我们在拆卸过程中小心一点,卸开了外壳,再用毛毯把内部构件包裹了,什么事情就没有了。

当天下午,张老八组织人力上了现场。然而,他没有想到,起吊壳体的钢丝绳吃力之后,外壳丝毫没有从底座上分离的迹象,像磁铁一样牢牢地吸附在底座上。怪了,国内的设备按这样的操作会很轻松地拆吊下来,难道这外国人在设备里面设了什么机关?为了保险起见,张老八叫停了起吊。大伙停下手,七嘴八舌地出起了主意。有人说用大锤击打几下,震动震动壳体,张老八说不行,会敲掉壳体的外漆。那就用铜棒,或者用木棍打,张老八又说,力太小起不到作用,而且也会敲掉壳体的外漆。到了下班时间,车间里就剩张老八一个人了,他还是没有琢磨出门道来。这帮龟孙子真是动了脑子,这东西搞得这么严丝合缝。他想到了那些像天书一样的技术资料,能不能从中有点什么启发?打开工具箱后,张老八看到了前两天李辉给他的一卷白纸。他摊开了仔细一看,原来是李辉给他翻译的几个重要部位检修的注意事项。这些内容对准确判断设备故障很有帮助,但是,对于拆卸外壳的方法和注意事项,一个字也没有提到。张老八把德文资料和李辉翻译的资料统统装进了资料盒里,用胳膊夹着又回到了拆卸现场。他围着设备转了三圈,又趴在壳体上默默地注视了几分钟,阴沉着的脸突然晴朗了。 

张老八从公司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老伴给他热了饭菜,他说再给炒两个鸡蛋,今天要喝一杯。老伴问今天又干累活了?还有几个月就要退了,悠着点,动动嘴就行了。张老八平时是不喝酒的,只有活干累了,身体疲乏的时候,才会在吃饭的时候喝上一小杯,解解身上的乏劲。今天可不一样,今天他没有动手干活,而是心里乐呵了,敞亮了。

早上八点前,张老八已经穿好工作服,站在了施工现场。等班里的师傅们到齐了,他安排人取了几条全新的三角皮带和两把大锤,把手动葫芦上的钢丝绳换成了皮带。等葫芦把三角皮带拉上劲后,张老八接过倒链,亲手调整了皮带受力的强度。

“上去两个人,一面站一个,给我用大锤砸三角皮带。”

“张师傅,这是什么招?我们咋没有见识过。”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是怎么用土办法解决洋问题的。使点劲,每一锤砸下去都要用力,使大劲。不要两个人同时砸,你一锤,我一锤,对对对,就这样干。”

首先上去砸的两个人抡了几锤,就累得直喘气。张老八说:“换两个人,轮流着砸。”

有人问他,砸到什么时候就可以了?“砸吧,什么时候把皮带砸断了,什么时候机壳也就松动了。”

事情果然像张老八预料的那样。过了一个来小时,三角皮带在长时间的受力中折断了。张老八换上钢丝绳,手拉葫芦轻轻一用劲,分离机的外壳和底座之间裂出了缝隙。原来,外国人在组装设备时,使用用了密封胶,而国内的设备上还没有这样的工序。

绝了!张老八真有你的,厉害!在场的人对他赞不绝口。这时,抡大锤的师傅都坐在一边休息去了,张老八却眼睛盯在了露出了真容的内部构造上。

今天,李辉一直跟随在张老八的身后。他从资料盒里找出自己翻译的资料,一会儿看看资料,一会儿盯着分离机。过了一会,他和张老八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布满了密密麻麻小孔的锥形分离罩上。这个部件已经腐蚀出了一些大孔径的小洞。生产过程中造成料液混浊的原因找到了,就是这个分离罩被腐蚀了。那么,只要更换了分离过滤罩,设备就可以正常生产。李辉和张老八的观点一致,张老八让李辉马上去向刘经理汇报。他认为设备无需再发运到国外去检修了,只要在国内找到加工过滤罩的厂家,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老张师傅,怎么样,我的话应验了吧,事情一直在朝着你的愿望发展。”

“什么愿望?啊!你小子瞎琢磨什么,快去汇报。”张老八知道李辉已经看出了他为什么非要拆开机盖的用意。这是一步两全其美的棋子。第一,把设备分开来拆,确实安全可靠又省劲。第二,只要揭开了壳体,就能看到内部的构造,找出设备故障的所在。找到了问题的所在,就有了在国内维修的可能性。

刘经理接到报告后马上来到了现场。他听了张老八的介绍,认可了他们找出的设备故障。围绕着是在国内制作替代备件,还是继续运到国外去检修的问题,大家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讨论的结果是如果能在国内加工出符合技术要求的分离罩,就由张老八和李辉组织检修,如果国内解决不了分离罩的制作问题,还是要运送到国外去。刘经理给张老八三天的时间,三天内把国内有没有加工能力的情况摸清楚。于是,李辉和张老八一起动手,他在网上查信息,张老八打电话咨询。下午,临近下班时他们在上海找到了一家有加工能力的工厂。于是,张老八和李辉一起去了经理办公室。

“张师傅,信息肯定准确?”经理听了张老八的汇报,满脸严肃。

“这事是我亲自询问的,对方说一点问题也没有,他们的设备是国际上最先进的,什么规格型号的部件都可以加工。”

经理追问:“你有十分的把握?拆下了部件我们可就没有退路可走了,解决不了问题,整条生产线就是一堆废铁。张师傅,你可要给我考虑仔细了,出了问题你要担责任。”

“我愿意承担责任,你可以把我开除了,我也不要退休待遇了,你看好不好?”张老八现在心里很淡定,前面的难题都解决了,后面的问题更好解决了。他相信,国家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年多了,国内方方面面都在发展,机械加工水平肯定也飞跃发展了。

“好,张师傅,你敢这样拍胸脯,我也就有了拍板的底气。就这么定了,你亲自动手拆卸,李辉当你的副手。明天早上你背着东西坐飞机去上海,备件什么时候加工出来了,你看了没有问题,就什么时候背着东西回来。你们大功告成,生产运行起来了,公司就开庆功大会。”

张老八和李辉带着钳工师傅连夜动把分离罩拆了下来。第二天早上,公司用车把张老八送到了白云机场。到了厂家,技术人员对物体认真的检测和比对后,告诉张老八,实物的锥体形状很特殊,这个规格他们的设备加工不了。

什么?这一棒把张老八彻底打蒙了。

他亲自跑到加工车间,亲自比对了一番。厂家的师傅说,这是一个没有见过的非标件。张老八就询问,国内还能有加工这类部件的企业吗?技术人员说,据他们掌握的信息,目前国内加工这类产品的,他们是唯一的厂家。

张老八绝望了。他先给李辉打了电话,又给刘经理汇报了情况。刘经理听了他的汇报,在电话里吼开了:“张老八,这下你闯祸了吧,一再告诉你把情况弄准了,弄准了,你给我拍胸脯,打保票。让我说你什么好,都要退休的人了,把事情搞成一团糟,我看你怎么收场,啊?”刘经理发完火,把电话撂了。

这事在公司像捅了一个“马蜂窝。”从办公大楼到生产车间,大家坐在一起都在议论。一个好端端的公司就要毁在张老八的手里了。生产一线的员工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气愤。这个死老头子,要退休的人了,还瞎折腾什么?这不是砸了我们的饭碗吗?公司如果解雇了我们,他X的,大家都去他家吃饭。

一大早,张老八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公司。进公司大门的时候,保安问他,老张头,这事咋搞的嘛,还有补救的余地吗?张老八来到刘经理办公室,秘书说,经理去市里汇报情况了,出门的时候给你留了一个便条。张老八从秘书手里接过便条一看,是经理写给人力资源部的指示,“即日起给张万山办理内退手续,停发当月工资和一切福利。”

中午吃饭,张老八一声不吭地自己倒了一杯酒。老伴问他中午怎么喝酒了?他说出差刚回来,下午可以在家休息半天。吃过饭,在家闲着心里憋得慌,他从柜子里翻出了几本已经发黄了的书。这是他用了几十年的技术资料。在一本书里他找出了一张已经模糊不清的老照片。这是一张颁奖的留影。英俊的张老八戴着大红花,手里捧着“劳动模范”的奖状,和领导们站在一起。他凝视着照片,大脑里往事连连的涌现。突然,他把相片塞进书里,给李辉打了电话。他问李辉有什么进展吗?李辉说他边查信息边打电话,问了几个厂家,现在还没有找到厂家。李辉安慰张老八,不要上火,放宽心。国内不行还可以和国外的公司联系,他不信世界上只有这个国家才有这样的设备,日本、美国、英国的制造工业也很发达,办法总比问题多。张老八挂了李辉的电话,又拨了叶老头的电话。叶老头在家睡午觉,电话把他吵醒了。张老八告诉他,明天可以去钓鱼,还是老时间出发。叶老头说,明天才是星期四,你咋不上班了?张老八没有回答他,把电话挂断了。

第二天早上,叶老头一见面就问他咋回事?张老八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叶老头听完了说,你呀就是一个没事找事的人,现在怎么样,不舒服了吧。行了,别太往心里去,也许事情还会出现转机,李辉不是还在寻找厂家吗?小刘经理也去市里汇报了,看看领导们是啥意见。实在不行再买一台呗,他们总不能把工厂关了,把工人都遣散了吧。我们安心钓鱼,晚上老弟兄俩回去好好喝一杯,以后我俩就可以天天在一起钓鱼了。这一天,张老八一条鱼也没有钓到,叶老头钓了两条半斤左右的鲫鱼。叶老头说,你家弟妹做的红烧鱼味道好,鱼就放在你家烧,我回家拿酒去。两个老头凑在一起喝了半瓶白酒。

第二天早上,张老八还按上班的时间吃了早饭。还去不去公司?他犹豫了。张老八的心烦透了,他出了门,坐在了小区的小公园里。唉,走了一辈子的桥,没想到在桥尾巴上掉进了河里。怪自己太自信了,太逞能了。如果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我这剩下的余生如何度过呢?张老八感慨地摸了一把脸,内疚的泪水涂满了他黝黑粗糙的脸。

“老头子,你的电话。”他老伴跑过来喊他接电话。电话是李辉打来的。“张师傅,好消息,找到新的厂家了。”

“什么?不是玩笑吧!”

“你都要愁死了,我还敢开玩笑?东莞的一个工厂,设备比上海的还先进,完全符合我们的技术要求。”

“好好好,太好了,赶紧向刘经理汇报。”

“我已经汇报了,经理让我现在就开车去东莞。”

张老八放下电话,瘫在了沙发里。过了一会,他酥软的身子慢慢地有了一点力气。他起身给叶老头打电话,约他现在就去江边钓鱼。张老八准备好钓具,刚想出门,电话响了。电话是刘经理打来的,经理说,老张师傅这事的起因是你挑起的,收尾的事还得你来把关。你和李辉现在就去东莞,技术上的事还是由你把关。等生产正常了,公司就开庆功大会,市经委的领导说了,他们要亲自为你颁奖戴大红花。

张老八放下电话,痴痴地凝视着窗外。阳光照在的小花园里,榕树遮出了一片阴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树林里嬉闹。张老八没有收拾鱼具,也没有打电话告诉叶老头他不去钓鱼了。

他骑着自行车去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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