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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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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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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雀

数九寒天,雀儿在叫。土,黑黄斑驳;地,作畦成垅。虽说雪侵霜入,终究挡不住他蒸腾的汗湿汽化成一团氤氲。

他在羊圈旁单独圈了个棚。母羊下了小崽了,他得把棚弄得暖暖和和的,才能确保母子度过寒冬。顶子和四周的底部用篷布遮了,剩下的部分全用塑料布披了,让阳光照进来,把寒气挡外面。到了晚上,还要点火盆,点完了,就在点火的地方,铺麦秸儿,厚厚的,踩上去,和席梦思床垫一样,再把母羊小崽赶上去。是星级酒店的待遇了,他想,他满意地笑了。尽管他当下有许多由不得他的烦恼,不期而至,把他的心弄得慌乱地打颤。但一干活儿,他便感到轻松自在。还是和动物打交道好,你对它好,它必见你亲,老远了,还没到,便咩咩的叫上了。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叫他心头也是热的。他不想停下手中的活。干到晚上,倒头便睡。天天如此,才好。也许这就叫贱骨头吧。但他甘愿做贱骨头。如果停下了,他会六神无主,寝食难安。老婆说他是容不下事儿的男人,起不了山,便在这儿了。是了,他承认,他是,他是个不起山的男人。可问题是,这些烦心事,都是由老婆引起的。

傻小子在院子中叫:“雀、雀、雀。”傻小子三十多了,不会说话,只能简单的发一个字的音。傻小子弄成这样,老婆说是娘不给看娃造成的。娘只给二妹看。二妹的娃精贵。二妹夫是本地人,得仰仗人家。咱家的娃贱的是块土疙瘩。说的些什么呀。他不愿和老婆理论。理论无用,这糟娘们不说人话。二妹和娘是门对门住着,二妹常帮娘干活。干活时,娃自然给了娘。二妹如果出了门,娃是给她婆了。但老婆不听这些。老婆和娘,一对冤家,他在中间受夹板板罪,崩提多难受,这也算了,可却把大娃害了。大娃吃奶时,老婆和娘闹架,动了刀子。大娃受了惊吓,傻了。也好,没了买楼娶妻的烦恼了,是福,不是祸。他暗想,但一有这念头,他就感到不安。不该有,但又是事实。就一个二小子,却因为结婚,把他闹得焦头烂额。二媳妇虽然不问要楼,彩礼也不贵,一万来块,算是他家碰上好运气了。二媳妇是山东农村的,那地方民风淳朴,攀比风气不重,毕竟是孔圣人在的地方。二儿他们又是自搞的,本来都通好。结婚后,两人在北京,都打工,虽说是苦些,但有盼头。时代好了,有梦想,只要努力,总还有可能实现。二儿梦想也不高,和他那帮大专生一样,由工程师向销售经理转变。技术虽是手艺,但不如销售来钱容易。一个在手,一个在嘴。是干的不如说的了,但只要能赚下票子,都无所谓。他担心,二儿干销售,荒废了手艺,把饭碗子丢了。二儿笑了,没那事。公司不缺技术人才,学他们专业的一抓一大把。公司缺的是跑业务的人,马上能给带来经济效益。对于肯吃苦到基层销售的,公司给的提成是可观的,提成是工资的几倍。二儿给他算了一笔经济账:做销售,三两年,月薪过万几乎不成问题,但技术骨干,要想过万,可得费把子力气,还得有天分,且公司信得过。公司数见的就那么几个人,是跟公司风风雨雨一路下来的。凭能力,也凭资历。二儿想也不用想,没戏。一般工程师给四五千。四五千!在北京,能干啥?仅够吃住。在公司能待住的员工,大部分做了销售。大家都走的路,说明好走,不用绕弯。想绕,也行,但一般人绕不起。绕通了,是英雄,直接副总,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或别有一番天地,有了自己的客户,另立了山头。如果绕不通,便栽了。又得重头做起。二儿玩不起,家底子薄嘛。而且后面是老的老,小的小。

他理解二儿。

二儿做销售。他的心一直悬着。在他看来,二儿不是干销售的料。那得有混混的“混”,才能混水摸到鱼。还是干技术稳当。如果灰头土脸回来,和他养羊。也和傻小子一样,叫他可怎么活?但二儿每年从三四千到一两万的往回寄钱。证明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二儿还是脑子死,不像他活泛。给了二儿的那活计,凭他的心眼儿,早发家了。但他不是二儿,二儿不是他。可又一想,能和普通人不相上下平稳过下来,也不赖。前院里虾虾家男人,是工人,村里人尚羡慕。二儿是工程师,名声好,挣钱多。该知足了。只等抱孙子享天伦之乐了。正当他美呢,问题又来了。婆媳关系紧张。按理说,家家如此。可老婆属倔驴的,不合她的意,便要生乱。

老婆嫌媳妇手足大,不是过日子的,且妖吊鸡似的,仅会狐媚子霸道。为此,在二儿打工的北京与媳妇干了一架。老婆把媳妇压住打,打不过的媳妇气得报了警。至此,两人结下仇。也害了二儿。二儿听他妈的话,认为媳妇不孝。动了怒,和媳妇离了婚。这点随他,像个爷们。可刚有个放心的,也不能了。他是不同意离婚,穷家敝业,娶个媳妇容易吗?娶二媳妇,尽管省钱,也花费了他大半辈子的积蓄,可听他的话了?儿大不由爹。木已成舟,顺其自然吧。他知道媳妇有了悔意,但嘴仍硬。有孙女在,便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哪有不爱儿女的妈?先把孙女接回家,然后是媳妇,一步一步来吧。

正如他圈棚,先搭架子,再罩顶、拉篷布、围塑料布,后铺草垫子,干的干的,也会遇上想不到的问题。遇上了,再想办法解决。不咬牙,不下恒心,凡事不成。

老婆看孙女,烦了,也不敢诉苦。该,她害下的糊糊,她吃。孙女也乖,常是在奶奶面前喊想妈妈,不仅喊,而且唱,孙女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孩子像根草,离开了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把老婆唱得也心动了。但媳妇那股子气还未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倔。媳妇自打离婚后,一年没露面了,也不想孙女吗?孙女因为想妈妈,常是病病歪歪的,看了叫人难受。老婆心软了,想和解,主动给媳妇打电话叫回来,已放下老脸了。可来了,话赶话,又吵闹,劝都劝不住,媳妇负气走了,老婆还在原地暴跳如雷。大喊着:祖世里也不叫了。

老婆站在棚前脸红脖子粗地告他,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说媳妇先动的手。其实是她。老婆的赖白性,他心里清楚,闪眼不看,也猜得着。老婆长得身高马大,又是受出苦的身板子。媳妇嫩枝儿似的,架不住她打。她便先动了手。他又不能讲,老婆也是叫媳妇节俭,也没错。媳妇也没错,年轻人爱享乐,已成风,社会富裕了嘛。一代一代,不一样了。以前的三纲五常,还能叫现在人遵守吗?会好活并不坏,是人人向往的美好生活嘛。不比他们,挨过六零年的饿,受过文革的乱。一穷二白过,一分钱掰两半花,也叫年轻人如此,不可能,也不现实。不花的对下窟子,便是好媳妇了。是大姐讲的,大姐虽老了,倒想得通。凡事都能里外想。再难的事,想的想的便不难了,然后办法也想出来了。

他对老婆说,节俭?节哪门子俭,年轻人认为是寒酸哩。连二弟也说,不要说省!省能省下多少?说你挣吧!二弟说的也有道理,老婆也承认。

二弟没吃过山上的苦,搬到川上后,便和川上人融为一体了,也成地道的川上人。他还是山汉,还是山汉的作派,一辈子就这德性。改不了了,他的口音也没变,一听便知山猴儿。二弟劝他说川上话,他不想说,说着别扭嘛。二弟则彻底地改成川上话。二弟和他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有很大的分歧。他还是山里的行事为人,梗直,有什说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得罪下人了。二弟说他愚直,不知变通,肯定要吃亏。他仍是照旧,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说改就能改?人倒三六九等不分了?二弟无语,更无奈。他和二弟在家产上闹过别扭,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成了两股道上跑的车。二弟有他的一发子,是念书处下的,也是二弟骄人的地方。而他则显孤单,不合群。在姊妹们里,二弟也吃香,担的个老好人的名。他重在“勤俭”,二弟重在“面子”。什么也讲排场,关系搞得好。借钱有人借,用人有人来。干啥也能干得开。他不行,不如二弟有活动能力。打发父母时,都是二弟操办。二弟的一发子,便顶事了。帮忙的人不见有多少!很风光。二弟思想也活,能顺时而动,开旅馆不成后,便学了护工。是端屎倒尿的活计,净有人嫌脏,不想干。可二弟不这么想。二弟能抹下脸来。后来弟媳也培训去了。现在夫妻俩在外面,一个月下来,上万。吃住在主家,钱都实捞了。二弟的想法和做法,合这社会。

所以说,老理儿不行了。

把姐姐和二弟的话,说与老婆。老婆不高兴了,显他们懂理数,她则是个不懂的了。“你们姊妹们就能欺负人。”老婆说完,站得棚门口变了脸,瞪他。

他见此,立马转话,转到弟媳上。弟媳是个笑料。因她又偷又搂,长了个贼娃子的手。出去当保姆,干不长。一回来,人们就怀疑她老毛病又犯了,叫她很难堪!钻得楼里不愿见人,等有了活儿才出门。

他便编排弟媳说:“叫发现了,顶了,女人还,有的是资本。”老婆笑骂他:“说的说的就露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婆虽骂他,却爱听。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不假。老婆最终还是绷下了脸,毕竟不年轻了。况且小孙女还在,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凡事都要树个榜样。别看小孙女小,什么也知道!站在地上,给老婆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呢。是变着法子想叫妈妈回来哩!老婆并未理会小孙女,而是说他,心胸窄,还眼红二弟了。他只好冲老婆笑笑,没有的事,怎么会呢?虽然和二弟发生很多不愉快,还不是因为经济上不宽裕造成的吗?如今好了,只要干,别人有的,他也有。眼红什么呢?

他是没能耐,老婆说的对。一群羊养的,焦毛黑轱辘,人家越养越多,他越养越少。伺候羊,也不省心,算下来,还不如打工。老婆决计不和他养羊了,把羊扔给他,领着傻小子在瓶盖厂干活。羊剩不多了,仅四五只。他圈养,不再放养。以卖小羊羔和肉公羊为主。母羊是他精心饲养的对象。

还有一头母羊花囡儿,又见有肚了,叫傻小子出去溜溜,下了膘,也没事,图的是身体健壮,能抗病,能下崽。

傻小子喊雀儿,他心有所动,突然想到圣经上的话,天上的鸟,不种不收,不收粮入仓,尚能存活。何况人呼?傻小子自有天照应,主保佑的了。他给傻小子办上了低保。民政上已给上钱了,到老了还能进敬老院。政府全程管。他们全家都信主,是在大姐的带动下信的。一遇上难事,必先祷告,求主怜悯。二外甥女婿却说,应感谢的不是主,是政府。不是政策好,你能吃上低保?二外甥女婿是成功人士,他看问题看的比大家远。也是。政府有了民声窗口,老百姓办事方便了。换成前两年,也断难办成。管民政的福林便推得不给办,可这会去了,不待他张口,福林便主动替他考虑,拿出章程来,照上面的查,说他符合那条,原来政府都白纸黑字有规定呢!二外甥女婿说的对。大姐信教也对。他一祷告,火烈性子,也变柔顺了,稀哩哗啦的,像一滩水。成湖成潭。清澄空明,宽容别人,释放自己,很自在,也很自信。事来了,也能里外想,给人指点迷津。但临到他头上,脑子还是发热,结果一塌糊涂。大姐说,是灵里没有长大,如果能做到“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还有什么忍不下的呢?说的是对,但他做不到。能这样做的,都是高人。已半仙半人了。他顶半人,顶不了半仙。在低人里边凑数数,也委屈了低人。

他知道自己。

人要有自知之明,做到,难了。他六十多岁了才知。和老婆打鬼斗气,也渐渐少了,老婆说的不过分,他实际上更不济。

他叫傻小子牵花囡儿出去溜溜,和退休老工人散步一样,以健康为主。多在一天,便多一天的利。他每天都要牵出去。但今儿搭棚顾不上,必须赶得太阳落下前完工。老婆问,他能干了?傻小子倒连这也干不了了?傻小子傻在不会说话。干活,门儿清。瓶盖厂的活,傻小子全能干。连压盖子,这类细活。放到机子上,也有模有样。只是不敢叫时长,怕一时犯傻,出了大事。有三个女工,因为麻痹大意,不按规则做,把指头儿给铡了。把手伸出来,缺指断节,触目惊心。说起来,仍心有余悸。女人心细,还出事故。有一天,修机器的师傅突然站在厂坊里当着众女工的面说,傻小子压盖子,我看行。师傅的话,众女工全听到了,换来的是一片唏嘘声。众女工认为师傅是嫌她们事儿多,常是机器这儿不对了那儿不合适了,叫他修,才说这样的话。主家也听到了,略一迟疑,很快便摇了头。好人还不行,一个废人,开不得玩笑。女工凭熟练,师傅靠经验。都得眼里有水,耳里有音。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是谁想干就能干了的。师傅如果忙不过来,有时,也叫傻小子帮忙,傻小子也能加把手。师傅的眼光不错。

师傅说,傻小子不傻呀。

师傅的话不知是真是假。

傻小子与活物打交道,完全傻了。失了干活时的窍头。羊不仅动,还有习性。摸清了,才算入了门。做个养羊人还不够格。一只羊和一只羊也有所不同,或温驯,或倔犟,或暴臊,或任性,或滑头,和人一样,有脾气。这是难点。同一只羊,不同的时候,表现也不同。这就更难掌握了。阴晴冷暖,饥饱劳逸,时常会左右到羊的情绪。花囡儿老母羊了,能识途,也把多余的情绪磨掉了,叫声也少了,只在饭点儿上叫两声,提醒他,该喂料了。其他时候,一概闭嘴,物老成贵,不比人老成精差,也懂沉默是金了。只要牵住绳子,顺它走。该吃吃、该回回,墨守成规。不用操心。傻小子也不用,大囡儿也不用。嫁出去的囡儿泼出去的水,好赖由她了。

他只操二儿的心。

傻小子牵出了花囡儿,他嘱咐:“不要牵紧了,任它走。你只管跟在后面,不要叫僵绳脱了手。”傻小子嗯嗯嗯的应,人已随着羊出了门。老婆说:“到底是谁放谁了?”他说:“说这干嘛呢?有意思吗?”他不愿跟老婆多说。一说多了,便要吵。羊撒了欢儿,傻小子按时回来。他暖棚也搭成了。花囡儿也要生了,正好,全安置下了。他正想着。老婆突然又说:“不会出啥事吧?我左眼皮跳了。”他说:“左眼跳是财,右眼跳是灾。”老婆说:“咋我就心慌慌的这么厉害呢?不行,我得出去看看。”他说:“看什么看?能出什么事?”

“别糟害了庄稼吧!”

“大冬天的,能有什么庄稼?”

老婆一愣,是被问住了。然后一急,便生出了智。说:“地里不是有冬苗吗?”

“早冻死了。”

“是冻死了茎,你连这也不知道?根还活着哩。即使是冻死的茎,被牲畜啃了,也是会减产的。闯了人家的苗地,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婆一逞她的强,智商便冲到脑门顶上,平时,在脚底。

“你倒知道的多了。”他夸赞老婆。他不想否定老婆。如果说,不会的。花囡儿是往北走,北面都是旱地。水田在南面了。再把老婆给说住了。老婆又要抬扛了。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说理的地方。年轻时候不懂,常较真,结果引起了不必要的内耗。

老婆也不易。三个儿女,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的经管大。长大了,当妈的更操心。不比他,大事对了,琐碎的杂务事从不过问。老婆常说,他是甩手掌柜子,把钱拿回来,把粮入了仓,就不管了。竟不知日子是一点点由琐碎的杂务事组成。都要一件件经过老婆的手。老婆是累,事无巨细。但也好,也不好。儿女小时,合适,需要悉心照料;大了,便错了。得给他们私人空间。自媳妇走后,看孙女看的老婆烦了,常冲他发脾气。老婆说,当婆也当不了,当媳妇也当不了。老婆是说她命苦。婆让她摊上个强势的,她硬杠,耍了刀子,见了血,动了公家。她被一绳子捆到老爷庙,才被制服了。以后,她只能忍,长辈为大,冒犯便是忤逆。

农村观念传统,祠堂里石碑上刻的乡约,比法律还有震慑力。村人宁愿相信乡约,也不愿相信法律。二外甥女婿的爹宝宝便说,乡约是叫大家好了,存在了几千年,是真理。法律是为统治阶级的利益服务了。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狗日的宝宝,是以前的高中生,文墨深,懂得多。关键有本事,会闹钱。捣假粮票把国家的经济还扰乱了。住了七年牢,出来更胆大了。没有不敢做的生意。怪不得二外甥女婿也有本事。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想到宝宝,七十多了,还花,在老婆眼皮底下,就敢日捣女人。叫老婆拿着棍子追着打。他便想笑,刚有了点笑模样,可一看到老婆的那“汤样”,便郁闷了,闷得心口子都在疼。

老婆摇头摆尾地说:“可不?我知道的,田大先生都不知道呢!”田大先生是以前在山上教私塾的晚清落弟秀才,据说参加过太平军,上知天文,中知人事,下知地理。老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敢与田大先生比。爹说过,田大先生是人中龙,不是被咱这小山困住……否则,出了山。天下不为盛世,便成乱世。可不得了。田大先生能背下通篇刘伯温写的《郁离子》来,《郁离子》朱元璋没看懂,倒是几百年后,被李自成悟,险些得了朱家天下。

他没有应声,看老婆不知天高地厚在那儿中了疯似地又抖肩又颤胳膊的“洋奓”。他怒了,想发作,但又憋回去了。儿女们都向着老婆。有一次,二儿见他向老婆发威,要动粗,他的手已经等当的要挨在脸上了。上来,便把他给扑倒了。那是无数次争吵中的一次,他们都习惯了。但长大了参加了工作的二儿不想再习惯了。后来,他信了主,便能时时处处忍让老婆了。他常说,宽恕别人,释放自己。

老婆是能“洋奓”的。她够格,不是她时的,他家的门风能改了?还不是像武大郎似的、辈辈叫人笑话!老婆是在说他爹。他爹个矮,一尺鬼似的猴人儿。且长得丑,满脸疤比。不是地主崽子,有钱,养得起童养媳,还见能娶上老婆了不?娶不上了,也好。她也免得遭这份罪了。

这糟娘们不会做人。

到老婆当上婆,和媳妇逞强,又打了架,又动了公家。可警察不替她说话。她是长辈,按乡约上讲,为天了。即使错了,也占三分理儿。骂小人,打小人。小人是不能还嘴的,更不能还手。否则,在祠堂里是要重罚的。皮鞭、荆刷子,即使打得皮开肉绽,打不够数也不能停。年轻人没见过。见过,他们就怕了。媳妇与老婆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警察也不认祠堂里的理儿。只公事公办。因为是媳妇报得警。警察不客气盘问了老婆。等问明了情况后,警察开始评判,倒把老婆数说了一顿,叫老婆的老脸挂不住了。警察代表国法,不能不听。和媳妇搁不着,老婆便从北京回来了。老婆输了,媳妇赢了,该满意了吧。但还没完。媳妇不让,和二儿闹,闹得离了婚。离了婚,各过各的吧。媳妇又在孙女的抚养上动歪心思。二儿哭丧着脸说,她想把住女儿,为的是向他要钱。叫他们老两口看紧点,别让媳妇把孙女带走了。他们老两口听了,心紧了,防贼一样防媳妇。妈看女儿,天经地义,给“防”带来了难度。媳妇一来,他们心头就升上来莫名其妙的恐慌。本来儿成囡就,该好活了。结果,又……让老婆把事情搞砸了,又……跌入了痛苦的“轮回”。是宿命。是她的,也是他的。谁叫他们是夫妻来,一生一世,绑在了一起。

二儿离婚后,倒是老婆后悔了,想叫他们小夫妻俩和好。但事情不按老婆预想的发展。老婆以为,离婚是手段,目的是让媳妇认识到错,改过来,会过日子。老婆问过二儿,能过了不?二儿说,没过头。还是一个人好。老婆以为二儿只是一阵阵恼了说的气话。却不曾想二儿和媳妇已厌倦了家庭生活,正好让她给了个机会,还了他们自由。

分手后,媳妇给二儿发了条短信: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二儿回:羡慕薄幸锦衣郎,长生殿里秀恩爱。媳妇问:你有长生殿?二儿答:我有大酒店。这些话,是在二儿的手机里找到的。二儿跳槽了,工资高了,待遇好了。换了手机,把旧的给了老婆。被大囡儿无意中翻到了。大囡儿还笑着解释了上面古话话的意思,叫他们老两口开了眼界,也红了脸。

二儿在大酒店吃住,工作如同旅游。两人又合上榫卯。但只做朋友,不做夫妻,是前提。有时也聚,到二儿单位给安排的大酒店住下来,半月二十天的,也能腻歪在一起。媳妇说,能谈情说爱,不能柴米油盐。如果烦了,累了,便离开;如果想重温过去的甜蜜和温存……或者什么也不想,只是为抱团取暖,便相聚。或过两性生活,得肉体的欢娱;或作倾心交谈,谋精神的共鸣。或者介于两者之间,做爱累了,便谈情;谈情倦了,便做爱。城市虽大而繁华,在他们看来,却窄而荒凉。如果还回到“初见”,租十来平米的房间,摆张床,放台电脑。便窄得再容不下其它了。工作回来,便是睡觉;睁开眼,又匆匆去上班。身体被束缚,而心已荒凉。如果复婚,定然现“初见”。怎一个愁字了得!他们是断然不要了。在城市,儿女不是他们这些打工仔能养得起的。他们,能安置个家,也难!仅楼房就得上百万,他们几辈子哇能挣下?如果楼房不要了,一应开销下来,也负担不起。单说让女儿上幼儿园,一年就得六七万,他们的工资刚刚够。他们又不是机器人,铁打的,不吃不喝?可他们又离不了城市。只有城市,才有适合他们的工作,才有他们想要的“生活”。自由、潇洒、时尚,随意也随心,还有偶尔的放纵。都必不可少。他们,只有在城市中流浪了。

老婆劝他们复婚,原因是,看二儿时,撞到他们住一起了。太可笑了,这是复婚的理由吗?二儿没听老婆的劝,反倒劝起老婆来,叫她不要起执念。执念出自佛语。属于业的一种,是不好的东西。执念便是执著的念头。凡是固执地坚持、不放下,都是错。比方说,叫复婚。便是执念。怎样才能不起执念呢?便是道法自然,后面跟的一句是:量力而行。不复,又能怎样?复了,又能怎样?还不是挨下咋过就得咋过!人只能适应社会,不能叫社会适应人。讨吃子,想讨吃吗?不想,但也得讨。否则,呜呼哀哉,在地球上消失了。消失了,也好,省得丢人现眼。媳妇拍手赞成。老婆则一头雾水,乍听是对,细想又不对。每个人要办成事,都得执著。不执著,怎么行?小时候念书时常说的树理想,立志气,便是叫向一个目标执著地努力,才能实现。莫非有理想、有志气也错了?二儿说,可不,错了。这是什么玩意儿话。

老婆知道二儿和媳妇成家成了过家家。

年轻人的观念超前了,跟他们那会不一样了。但再超前,也不能连起码的家庭观念都没有了。况且,又不是夫妻,住在一起算什么,但他们做起来,如同穿衣吃饭一样随便。要不就共同经营起家庭来,给小孙女一个良好的环境。小孙女,现在是:母爱缺,父爱也缺。作为父母,起码的,得把子女抚养成人吧。再说回来,你养她小,她养你老。媳妇泪眼婆娑地回,泼出去的水能收回吗?他们回不到从前了。这有什么了?只要你们俩愿意,咋还回不到从前了?他不懂,老婆更不懂。如果嫌孙女在城市负担重,可以让孙女一直和他们老两口在一起,从念书直到参加工作。可,也说不通。二儿苦笑地摇了摇头,说,做朋友就好。

什么做朋友?明明是鬼混嘛!

他们那会,吵也吵了,打也打了,还不是过下来了。哪有不吵嘴打架的夫妻?二儿和媳妇从未动过手,面红耳赤地吵,也很少。究竟念出书来,比他们素质高。但说不干就不干了。也令他们吃惊。

他们在二儿这个年纪时也说过离婚,但那是为了吓吓大人,给小家庭争取利益。爹娘听到后,果然让步。屡试不爽。有时,也是老婆试爱的一种方式,试他到底有多在乎她。结果,他们彼此将对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像圣经上说的,骨中骨,肉中肉。是的,没错。他们,密不可分。

结婚是男女双方签定了相守终身的契约,也是向祖灵做得承诺。如果守约,死后,必由祖灵接走,到了永远的家园。那里有二老双亲,还愁找不到幸福?否则,便会迷路,成了孤魂野鬼。在空荡荡的洪荒里游荡。一说这些,年轻人便觉的是迷信。不是迷信。人头上三尺有神灵哩。神灵,便是祖灵。外人,谁待管你?管你的都是爱你的人。如果连这也闹不清,若因此,记了仇,结了怨,便是负心。如果闹得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则是违约。孤独、悔恨、内疚将伴随你终身。肯定的!离过婚的男女,谁见有好活的?不是在身上,有气出来的病痛;便是在心上,有积下来的怨痛。反正痛已经深埋下来,一旦发作,痛彻心肺,殃及全身。是药石所不能到达的。在痛中,性格会完全改变,简直判若两人。落落寡欢,是常态;焦躁不安,是病态;乖张暴戾,是变态。三态年年有,总是无歇时。要知道,不是对方不优秀,配不上你。而是拥有时不珍惜,错失了。但世上不卖后悔药。

老婆和媳妇打架,也是在教育媳妇,管她,叫她会生活,知持家,懂节俭。虽说是带着立规矩的意思,得听她的,但这也正常。谁家不是小媳妇熬成婆的?婆经历的多,听了,少走弯路。可,他们倒好,连家也省了。

不是一家人了,谁也管不着谁!

做的,够绝。

老婆早上炖烩菜。小孙女在旁边玩她揪下的面片儿,是给傻小子做的,一会儿要下锅。

他和傻小子在牛场出粪,以傻小子为主,他为辅。他干不动了,岁数不饶人了,奔七十呀。出粪又脏又累,却是泡泡苦,出一身臭汗,便完事了,爽快,不误事。才用一个半小时。顶窜了下门子。傻小子有使不完的力,但不会偷空儿,容易累趴了。他和傻小子一块儿干活,主要是教会傻小子正确的劳动方法。不使蛮力:把力量用到点儿上,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使全力:十分力气七分使,省下三分养元气。该省劲儿,省;该投机投,投;该打眼前花,也得打,给主家个安心。再则,便是要区分出什么是分内的活?什么是分外的?分外的,另加钱,不容置疑。这是原则,不能让步。一让步,饭碗子就不好端了。三是,干活没有存尽,必须先定好标准,这是死下数数。也就是说,干到啥程度算完。不差上下,不起异议。虽然各家和各家有别,但无大活的差头,就不必在意。吃亏便宜,说到明处。吃了亏,不报怨;占了便宜,不忘恩,才是处事的长久之道。

出粪就是把牛粪顺后墙洞掏到圈外,圈内则见了湿土为止。一个礼拜左右,垫些干土,为赶潮气。大约过上一个季度,再撒些灰粉,为除瘴气。也看情况,潮气、瘴气浓时,手重些。反之,轻些。有些采光好,空气流通的槽圈,半年才垫撒一次。要眼里有活。不要钻下头来拧住脖子莫愣二虎地死受。受了,不起作用,也是白搭。这些,傻小子倒是一教便会。活儿做得也漂亮,不拖泥带水。

主家必须打好后墙洞,后墙洞半尺见方,略比齐腰高。不能过窄,也不能过高。要能耍开铁锹,一扭腰便送出粪土去。至于掏出的粪土,与出圈没关系。若想起粪到地里,另算钱。装和下,和出圈的工钱一样。大活讲原则,小活靠灵活。受苦人虽好找,也不能逾规矩。傻小子因能受,又听话,在村里的劳务市场上很吃香。凡是短活,抢得叫。他只给接受泡泡苦的活。但不管什么活,都不能掂斤斤,撇两两。挨搭着急,搭;该帮忙,帮。这才行。不能净说了钱,人情事故也得有。咱也有急的时候,否则,用人时,咋办?工是变下的,你给人家干,人家才给你干。傻小子哪晓的这些?即便老油条,如他,也做不到正好。由此生出的是非,也影响到了他和他的亲戚。三妹夫的三哥也开牛场,原先,他和傻小子在那儿。有一次,出圈时,一头公牛忽然来了脾气,向他顶来,猝不及防,他摔了个仰八叉。一怒之下。爬起来,便用铁锹劈了牛脸,劈得鲜血淋拉。那三哥看到后恼怒地说,一头牛一万多了,比他值钱。说完,不问青红皂白,便开了他。是属牲口的。他告了三妹,三妹劝他说,人在世上,做人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行。嘴在人家身上,想说什么,不由得我们。但会说的不如会听的。自此,三妹也和那三哥生分了。他也不想再提此事。倘有人问到,他只是一抹笼统地说,和人不对,看见牲口也不对。倒是傻小子,没人有说结,一直是行业里的“劳模”。那三哥还想用,他不准。把人看得不如牲口的主家对雇工能好了?傻小子傻得干净、纯粹。情商基本为零,几乎不能与人交往;傻得幼稚、单纯,智商像十来岁的小孩。是硬伤。他教傻小子会来事,可教也教不会。内因不变化,外因不管用。有的人,口里不说心里的话,张口便来,哪用教?典型的社会人。

傻小子不行了,好在有二儿,是希冀。

二儿虽然在婚姻上遭遇了坎坷,但也化解了,经济上没受大损失。虽说有个小尾巴,说累赘,也不是累赘,到大了,也是靠嘛,不白给花钱。二儿,奸,能把小孙女扔给他们老两口;二儿,能,能把花大钱的媳妇变成花小钱的朋友。或许二儿还有别的招儿,肯定有!在京都混,看也看下了,听也听下了。使出来,叫他心头一颤,够毒。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以前不敢想的,不敢干的,笑面虎似的二儿都能想出来、干出来。他有个乡约在头顶上悬的呢,限制住了他。没了谋划,只剩顺从。从而安分守己地过活。其实,安分守己是最大的错。二儿说,它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固步自封,不思进取。

二儿,跳槽了,年薪:二十多万,是以前工资的三倍,不低了,中产者了。可乡约上说,走一处,不如守一处。显见的,是鬼话。中产也属资产,早把连小产都不算的工人压得钻了地缝。霞霞听了,惊叫,一年的收入,她男人一辈子也攒不下。老婆说,不至于吧?霞霞说,你看,我们家有什了。你家二儿买了小车,还要买县里的学区房。我们家还是以前的那烂摩托、烂房子。就是街门阔了一下,才花了不到二千。老婆说,电动车呢?霞霞说,这也眼红,又不是买下叫我窜门用的,而是让我到地里劳动的。唉,像咱们农民,比你二儿,差得远近也没有了。赶牛车走羊肠小路的,想进资产的“高速道”。是痴心妄想呀。谁见过叫牛车上高速的?三木流开拖拉机上高速,还不是被连人带车拖走了吗?那还是拖拉机呢!比牛车不知快多少倍呀。二木流,大家知道,是个烂人。有个俊老婆来。相时候,一眼就看上他个大,他也会神谝,便轻易地弄到了手,但不珍惜,以为自己是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老想在外面发骚。结果出事了,把个邻村的姑娘给“办”了。他办姑娘,公家办他。住监出来后,除了在网上联系女人,便是干些出格的事。破罐子破摔了。想到二木流平时油里叭唧的模,被交警弄住,又是六神无主的样。模样着实滑稽。众人笑了。

看社会往后的情形,是资产者的世界。这毫无疑问。他有二儿,他这一门就败不了。尽管他不喜欢二儿。

他喜欢傻小子,由衷的,傻小子对这家的贡献不小了。挣下的,都修了院,盖了西房,二儿结婚时也给用上了。倒是二儿挣下的,都一笔笔存放着,给二儿未来作打算。

他嘱咐老婆,傻小子胃口大,饿得快。吃迟了,会难受。得提前给做的吃。

此时,傻小子就坐不住了,走走停停,摇来晃去,搅得老婆心烦;小孙女也一下不歇地玩,是在学老婆做饭,一会儿捏,一会儿摁,一会儿抻,把面片儿弄过来弄过去,倒也好看了,且轻拿轻放,规规整整,是小姑娘样,但毕竟是吃食,抟弄在手里,不卫生。小孙女有一堆玩具。二儿给买的,地上、沙发上、炕上都有。偏不玩,玩面片儿上了瘾。和她妈一样,吊里股三的。搞得老婆意乱。老婆克制住了,没动火。一个傻,一个小,都是可怜人。她不忍心磕打。但见他进来,老婆不知怎么腾的一股子邪火上来。便用菜刀在案板上用劲地剁。力重刀沉声骤起,提携菜刀找茬子。并对小孙女发狠地说,再玩面片儿,便把指头儿剁了,和鸡块一块炖了吃。突如其来,把小孙女吓着了,马上叫奶奶。老婆撇了下嘴,皮笑而肉不笑。如同被风刀霜剑所镌的木刻,仅有黑和白的线条,没有亮色,只有沉重。直戳戳地凝固在那儿。

他瞅了老婆一眼,见脸已没了人样,像是贴了张“画皮”。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等到傻小子吃饱了饭,他打发去溜花囡儿,才和老婆说开话,透着一股儿小心,并夸老婆知道的多。老婆瞬间摆了下身子,显然是很得意。自从二儿扑了他后,他和她在家的地位翻了个儿。她问他为什么夸开她了?可她怎么听见像挖苦呢?

他说,他可不敢挖苦她,他怕二儿扑他了。

老婆才扑哧笑了,又问,既然是夸她,她能配上吗?配不上就是臭谝咧。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德性吹展咧。

他不喜欢她的洋奓样,是儿女们大了,惯得她。年轻时,她这样,照逼脸蛋子上按她两个“逼头”。她便老实咧。如今,只有他老实的分。他说,她配。这家还不是全由她摆调。她还不配?要不然,大囡儿还闹不成那样,走了两处。跟上原先的拐拐时的,闹好了。拐拐村拆了,又给钱,又给楼!家家几百万,什的个活了!还不是她?唉,又嫁了个这货,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嫌大囡儿嫁过一次不告他,还说什么花买原装的钱买了个二手的。什么玩意!一不顺心便打大囡儿。他上去给作主,把他还打了!那是事实吧,老婆肯定不愿提。

老婆愿提的是“羊吃冬苗”这类的假想,目的只有一个:压制住他,所以总把这类“假想”反反复复地说。谎言说上一千遍,便是真理了。她懂这。也深谙此道。老婆说:“一个傻子,一个牲口。能走对了?”这娘们,一件事揪住不放,绕来绕去,麻缠死人。就像“平头哥”——非洲沙漠上的一种动物,叫蜜獾。长着二哈的身板子,却有着恐龙的胆子。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平头白发银披风,非洲大地它最凶。大哥(狮子)、二哥(鬣狗)都敢呲唬。因为它不仅牙尖爪利,能抗毒,毛皮坚硬得刀枪不入,最重要的是:有一颗不怕死的心和玩命的战斗态度。好斗的平头哥在江湖上可谓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狮子要想弄死它,也得花上大半天。所以也不想理它。它能把眼镜蛇当辣条吃。有一部电影《上帝也疯狂》,叫人们见识了平头哥的屌。电影中有一个桥段:一个飞行员用靴子无意中踩到了一只平头哥,结果大麻烦来了。这只平头哥展开了一系列对这个靴子的报复行动。它锲而不舍跟着飞行员,不咬烂那只靴子绝不罢休,最后把自己累倒在沙滩上,简直是在拿生命报复自己的固执。如此看来,老婆除了个头外,简直是人版的“平头哥”了。家里乱不乱,老婆说了算。非洲乱不乱,平头说了算。于是,他便叫:“平头哥。”老婆一脸懞逼。叫完后,他让老婆看视频。老婆笑说:“这小东西挺呆萌的。”他说:“呆萌?别被它的外表欺骗了。它可是蜜獾,外号平头哥,在江湖上混,叫哥的都得有两把刷子。凭看二项绝技和皮臊肉厚,在猛兽横行的非洲大地,平头哥横着走,长年上榜世界吉尼斯纪录,被誉为是最无所畏惧的动物。”老婆问哪两项绝技?他说,一是碎鼻,自卫时用。二是掏档,捕食时用。他说,她的掏档,也不简单,自卫攻击都用,比过平头哥了。叫她平头哥,是低估了她。老婆才知,绕这么大圈,仅为臭谝她。

他叫她平头哥,她便叫他一尺半鬼。是比一尺鬼冒尖些,涉及到他爹了。

他恼了,对她的所谓“走错”这个伪命题进行了理论上的驳斥来证明他的“走对”是天经地义的正确。他几乎把眼支到了崩头上,大声说:“羊和傻小子能走对,是因为他们本分守规矩。”

老婆尖叫起来:“哟哟哟,说好的,宽恕别人,释放自己呢!一句话也争,你能宽恕了谁?”

“这与宽恕什么关系,我是在讲道理嘛。”

“什么道理?歪理。你是说,傻子和牲口比正常人还强了?”

“看从哪个角度讲了?说识途,说听话。牲口、傻子比正常人还真就强。”

“你呀你,一辈子,就会说些自以为是、似乎很有道理的蠢话。”

“不是蠢话,是事实!人们如果傻一点,蠢一点,社会早和谐了。”

“‘和谐’,你也配说,不知道自己是谁哩?”

他看了看老婆,又说,“小聪明不如不聪明!”这句话出自他娘的口,一针见血地总结了老婆。老婆好耍小聪明,在娘跟前行不通,到头来,总是闹住自己,贻笑大方。娘总结得婉转,二妹说得直接。二妹说老婆是笨驴耍俏,一点也不留情面。老婆听了,大怒。让她想到了以前他娘母们欺负她,使她过着哭黄天没泪、吃醋不酸的孤独无助的日子。他家是外来户。二妹下嫁了川人才来的。他家在山上待不住了。那时,正土改,斗地主,斗得很凶。他爷爷不堪欺辱,一根绳子了结了。他爹卖了地,看川上好,产白面的地方。执意迁移,因他爹的走,他二伯不堪凄凉,也用了绳子。他二伯是个老光棍。失了田、失了房,又划成黑五类。是空担了地主崽子之名的穷鬼。穷鬼是娶不起老婆的,历来如此。

二妹是他家的功臣。在川上,全凭二妹招护。不然,寸步难行。二妹也一直以护娘家为己任。事事与人争强。人善人欺,马善人骑。是真话。二妹夫是个烂好人。性子皮,软茬。遇事和稀泥。二妹却火炭似的暴脾气。断闹起,敢玩命,不计后果,叫人害怕。二妹家二嫂从老院里出来,在外盖了房,但院里还有棵她家的枣树,是老人分下来的。她嫌二妹的孩子吃枣,向二妹夫兴师问罪。二妹夫陪话的当儿。二妹挺个大肚子爬到枣树上锯疙枝子。红的、绿的枣儿成片随着疙枝子落下来。二妹夫见她爬到树上,脸都黄了,担心她摔下来,叫她快下来。她不理,一气锯得一片狼藉。她二嫂看势头不对,灰溜溜地走了。二妹以其泼辣出名。这一片了,都知。因为二妹,打心思也不敢欺负他家。在老婆和娘的对决中,二妹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把老婆压制得像被扎进一个口袋里,又窝囊、又憋屈,还没个诉苦处。庙儿的一绳子,又给上了紧箍咒。老婆心有余悸,只好俯首帖耳,向娘和二妹“称臣”。

但老婆是不服的,硬杠不过,使阴识破,和娘、二妹水火不容。

老婆是见不得听到他说他娘说过的话,所有的,不管对错,都反感。更不用说针对她的话了。竟连老家方言,老婆也讨厌。叫他不准说。他说娘爱说的回锅室,又不是骂人的话。老婆说,回锅室,多难听,家里好像就支一口大锅咧。饿煞鬼转的!他说,你们的更难听,回猪室。人和猪住一块儿,穷成什的咧。反正不管,他不能说。他说了一句老家歇后语:玉茭子地里煨火炬——又呛棒子又呛疙栏,便改了口,把“回锅室”改成“到家坐”。他娘死了十几年了,老婆该释怀了。但老婆做不到。记得他娘出殡的那天。黑白遗照在灵堂摆着,供亲戚宾朋瞻仰、叩拜。老婆趁人不注意,上去唾了一镜框子痰星子,被三妹发现了,三妹没有作声,过去擦干净了。如果让二妹知晓,又是一场遭人命的恶战了。

老婆想起了以前做小媳妇时被欺负得头也不敢抬的情景,太气人了,情绪便波动,情景便再现。委屈、愤怒、羞耻、不平、无奈、伤心、压抑……各样不良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喷涌而出,老婆的脸,赤一阵,白一阵,声音发抖地说:“好像你们家的人说下的话都是真理了,都能比得过祠堂里的乡约了。”

他反唇相讥:“我们家的人可不敢放肆!乡约是田大先生写的,那田大先生是谁?有刘伯温一般的经天纬地之才,是几千年才出一个的人物哩。我给人家提鞋都不配。不比有的人,不知道高低。”

“你?”老婆无言以对,正是这无言以对,老婆急了,急中生智,忽然眼前闪现出一个人来。是他瞧不上的。瞧不上,并不是因为穷,而是富。是麻瞎子。他也不是嫉妒人的人,但他对麻瞎子全是厌恶,一点好感也没有。麻瞎子是个惯贼。长得毛糙,流气重,空有副高大的身架子,虚而乏力,如痨病鬼,但有压人的八字。一双精巧别致、麻子般大的小眼睛。一瞪,凶光现。一眯,邪火燃。各样的鬼点子如鬼火般在浑身上下跳跃,藏都藏不住。麻瞎子在菜市场门口洗车,是他的第一份正当营干。午饭便在临河的一个小饭馆吃,一来二去,便把饭馆里仅有的一个女服务员睡了。给买了一身衣服,小姑娘便从了。小姑娘是山里的,没见过花花世界,花花人。便和麻瞎子花上了。后来,想改邪归正。麻瞎子便把碎头发塞进了她的下体。因此动了手术,割了子宫。小姑娘不仅归不了正,连女人都做不成了。便彻底入了邪,跟上麻瞎子混,成了人肉工具。

说是洗车,不如说敲诈。从臭水沟打桶水,见是外地车,便往上泼。倒把车泼脏、泼臭了。所以,还未洗车,老远了,车主便喊上:师傅,不用洗了,给你五块。麻瞎子也不说话,接了钱,再选下一个目标。贩菜的大多数是外地的,所以生意火的不得了。再雇个人,让他洗,自己压阵。分工合作,专业服务。麻瞎子的麻子眼整日放着亮光:看车准,唬人凶,谀人爽。看到菜市场跟前派出所的警车车来了,他便作揖迎,鞠躬送。穿警服的,无论男女,都是爷。然后主动给擦车。麻瞎子说要擦出人民卫士的光辉形象来。爷们喜欢他,因他有眼色。清水洗、报纸擦,肉手戗,一丝不苟,一尘不染。太阳光打在玻璃上,映出碎金似的亮点儿。点头哈腰,点石成金,麻瞎子从臭水沟淘到金。回村开卡拉OK,为下了一群妇女,结交了村中权贵。村长说,麻瞎子有经验,治保主任就他了。麻瞎子遂走马上任。

“你不是看不起麻瞎子吗?治保主任哩。”

“禽兽穿上衣冠,就不是禽兽了吗?”

“禽兽不禽兽的,男人还!断不了犯错误。即使犯再大的错误,只要有本事,就都不是事。”

“麻瞎子倒有多大的本事咧?”

“你还不知道?去年刚包了西岭上的坡地,今年修铁路就占了,赔了三百万呢。三百万呀。咱们一辈子哇能见上?麻瞎子,一年,搞定。这还没本事?”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

老婆又说:“呵呵,你看麻瞎子,长得死难看。麻子眼、耸肩肩,笼头大的脑袋,罗圈腿,可咱川上的女人可多待见他的了。你说是什么原因?”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呗”

“切,就是坏吗?”

“不坏能闹下钱?我说的对吗?”

“闹下钱的,都是因为坏才闹下的吗?”

“别人不好说,麻瞎子,肯定是。”见老婆不说话,他又说:“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

“不说了,不说了,跟你说没用,永远开不了窍。菜炖下了,稀粥馍馍在锅里。”老婆说完,起身出了门。

“你干嘛去?”

“我不放心傻小子和花囡儿。”

“不是告你没事吗?”

“你的话我能放心吗?”

果然出事了,应了老婆的话,但老婆并未像平时那样咄咄逼人,大放厥词。老婆似理亏,说话吞吞吐吐;像心虚,行为颠三倒四。七鞋八帽子的,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无逻辑、无次序。如她自己所说,脑子里是浆糊了。但他还是听懂了,大致的意思是:路上遇到了宝宝。宝宝不是二外甥女婿的爹吗?故沾亲带故。看她们母子俩赶着羊往北去,很是辛苦,就住拦了。宝宝说,看这母羊屁股大的,能坐住胎。哟,怀上了。不错,不错。接着又说,羊和人一样,有了身孕,就得注重保养、加强营养。身体好了,才能生个壮崽子嘛。老婆说,大冬天,能吃啥营养的?宝宝便告她吃冬苗呀。不是有句俗话叫老牛吃嫩草嘛。见老婆愠怒,然后又纠正,叫老羊吃嫩苗。嫩草没了,有嫩苗,更营养么。老婆忍不住笑了。宝宝便有这样的本事,三言两语,便把女人们逗笑了。宝宝又说,不要老叫吃高梁杆子、麦麸子,还要把喉咙给划伤了。母羊也是女的,我们要尊重妇女嘛。妇女能顶半边天哩。老婆又笑,说,看你说的!谁家的冬苗叫你吃去?宝宝说,我家的呀。老婆说,你家不打粮食了?宝宝说,谁叫咱们是亲戚来,你的羊便是我的羊。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嘛。说完看老婆。宝宝对老婆有恩,庙儿里示老婆众时,宝宝在治保上。不是宝宝半夜偷放下老婆来,可就捆坏了。老婆便叫傻小子把花囡儿赶进宝宝家的水田里。

“后来呢?”

“后来,我在瓜棚里休息,这当儿,便出了事,谁知牛进了二木流家的田里。二木流不让,打了傻小子,把牛也扣下了。”

“怎么能进了二木流家田里?我记得宝宝家和二木流家的水田隔得好几家呢?”

“这,我也纳闷了。”

“你和傻小子不在一块,是和宝宝在一块吗?”

“你,说的些什么呀?”老婆脸一红,“我能和那老不正经的在一块?”

他满腹孤疑地问:“那宝宝在哪儿?”

“打麻将去了,大冬天的,待在野外头干嘛?人家宝宝可精贵了,养下好儿了。不像我,命苦,没招男人的命,也没养儿的命。你们父子,叫我操碎了心。”

他恼怒地看了老婆一眼,笨驴耍俏,不精巴,还老想干精巴事。这不,又害下糊糊了。叫他拾掇。

他赶紧和老婆上二木流家。

二木流要他的羊顶田的损失,花囡儿值三千了,属讹诈。他亮明了观点,很强硬,不容商量。不行就见公家。二木流一听见公家,怂了,但又不想认输,便耍流氓,露他的底。把“雀儿”掏出来冲老婆抖。嘴里还说,宝宝使的,我为什么使不的?他还在,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顺起把镰刀,是二木流家的,就搁在窗台上,朝二木流划了下。他是想把“雀儿”给划了,省得他整天发情,惹事生非。二木流见状,脸都吓黄了,向后躲了下,在肚上留了一道口子。一揸长,也不深,是皮外伤,往外流血。见了血,二木流不流了,木了。过了好一会儿,呆若木鸡的二木流才醒了,声嘶力竭地大喊:杀人了。这边正闹得乱,他家那边也乱了。霞霞给老婆打来电话。说媳妇来了,要把小孙女带走,被她堵在街上了。难堵了!媳妇年轻身便,她笨了。想的到,扭个大屁股扯不住。她发动她一家子,才给堵上。不然,走脱了。老婆听了,赶紧回家。

他撇开二木流,提着带血的镰刀,也跟了回来。把媳妇“请”回家。媳妇也豁出去了。拒不配合,装聋哑,耍疯癫。老婆怕了,叫来三妹。媳妇要有个冲动,两人还能招架住。他不能上手,公公和媳妇,像什么!他给二儿打电话,二儿只是说叫她滚。媳妇听了,便滚,在地上滚了,在火疙斗旁滚,在黑炭上滚,滚得浑身上下污黑,如同钻了烟囱。他知道媳妇不甘心把小孙女给了二儿,叫二儿趁了心。实际上,她也不想要,要下,便是麻烦,再组织家庭便困难了。但一想到二儿这个负心汉,商量好的做佛系派,可刚没半年,便踹了她,跟他们公司的女同事好上了。要郎才女貌,比翼双飞。她咽不下这口气。她,农村妇女,学了个平面,也是二把刀。小广告公司也做不住,也意味着她不能自食其力。她必须傍男人。比不得二儿,是大学生,有文凭,又干了多年,经验老道,说进外企,便进去了。薪水高,有前途。离了婚,她是管不着了,但她就是见不得他离了她,过得舒坦。更别说和别的女人神仙眷侣了。

她上来便是添堵来了,霞霞其实是拦不住的,只是她在出门的时候,猛然加了个拉小孙女小跑的动作,把霞霞惊了。她刚和霞霞打了招呼。霞霞和老婆好,她知道。是她故意打草惊蛇的。霞霞果然上当了。先喊老婆的名字,再喊他的,没人应,便知人不在。霞霞是极聪明的,至少,她这样认为,在信主的群里,她经常讲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像牧师一样。所以,凡事,必逃不脱她的像神一样的眼睛。凡人,必被她识破。所以,她识破了媳妇。

如果像往常一样,看女儿,再引出来,到小卖铺买小吃。一道上说不完的话,主要说妈妈的苦衷,以泪洗面……再送回来,最后做悲痛而长情的告别,是烂熟于心的老套路。他们也习惯了。如果在路上,打个的,带上女儿也走脱了,且毫无悬念。原先,媳妇是计划得这样干来,但每每行动时,便改变了主意。她也要为自己今后作打算,与二儿不干了。倘或遇上有钱的大款,年纪大到和爷爷一样,也无所谓,这样才好呢,说散能散,说合能合,全由自己。他为色,她为财。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天上人间。若带个孩子,扫兴又扫运。她是不会做这样的傻事的。同时,这一闹,也是叫孩子知道,不是妈妈不带你,是带不走,以后便有说辞了。

老婆和三妹一劝媳妇,她便听话地坐下了。情绪不再激动了,不像听到二儿叫她滚时的那种怒气冲天、不能自已的状态。叫换衣服,也换上了。衣服是三妹的,刚买的,也合适。老婆和三妹是过来人,也看出了问题出在二儿身上。二儿能进了外资公司上班,便是中大彩了。如果还异想天开,不切实际,吃亏的是自己。二儿公司,除了他,大部分是名校生。女同事都是搞数据研发的,正经的高工。二儿虽叫工程师,实际上是修理工。二儿追女同事,没希望。说的不好听,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对二儿说,要认清自己,能吃几碗干饭,才能把饭碗子端住,打不了。复婚是最佳的选择了。有个小孙女在了,两人都割舍不下。夫妻之间,正是有了儿女,才稳定住了。并不是有多少激情来你恩我爱的。那是假的。到最后,都是亲情。

三妹给做了一桌宴席,想买哄住媳妇,但席上谈崩了。老婆想让媳妇留在村里一起管理小孙女,相当于是守活寡了,媳妇不干。要去,去二儿那儿,但二儿好像很忙,走南闯北的,住的是酒店,野合行,长期不可能。要在农村,媳妇是想回她山东,把山东的房子改造下,安空调,铺地暖,她干过,但不行,仍是把小孙女冻坏了。吃食也不合适。老婆说,还不是二儿的钱,让她瞎折腾。看小孙女冻得可怜,于是接回来。还是山西好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二儿也不亏你。把院分开,在另一半给你起二楼,再在县城买套学区房,你和女儿住进去,又舒服,又畅亮,媳妇也同意了。可是,第二天,像受了刺激,又出哈子。又如钻了烟囱。三妹又被叫来了,三妹看到后,忧心地说,这家出了个傻子,又要出个疯子,可咋干呀!既然不想在村里,就到二儿那儿吧。

可两人很快又分手了。

他说,唉,我要是再小十年就好了,把小孙女养育成人。

后来听人说,羊是麻瞎子赶进二木流地里的,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也只能问麻瞎子了。麻瞎子也没给出答案,但他在他划伤二木流的事上,做了让步,以打架斗殴处理了,是治安事件。或者根本就不是事,两人耍来,耍脱了手。宝宝从中斡旋,又轻了。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麻瞎子虽不满意,但整个事件中,也有他的分。闹开了,对他不好。便也同意了。只麻瞎子同意,就算完事了。

二儿已胖了,酒店里来,酒店里去。不和媳妇玩了,媳妇太精神了,钻烟囱、爬疙斗,像是坐上条帚会飞行的女巫。他没精力与她耗,还是从那里来回那里去比较好,他换了别的女人,女人多的是,只要不成家,都能玩得来。他也不固定,或临时凑得草台班子,或者在某一处的邂逅,是一夜情,够味够刺激,也适合他们年轻人。有时,一夜情也能发展为在某一时间于某一地域的性伙伴,他解决了饥渴。也放下了包袱,他自由了,便洒脱了。他所在外资公司,可谓是英才辈出,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他骄傲。

他上工前,早饭休息时间,正好,二儿刚起床后,要和老婆视频,顺带看看女儿。由于太程序化了,小孙女捧上手机,喊一句爸爸,便把手机扔给了老婆,自己一个人玩了。小孙女把外衣套在腿上,在床上蹦来蹦去。老婆拿手机对着,叫二儿看,说,看你囡儿,太害了。二儿在一边笑笑,然后是长时的沉默,再是盲区,什么也看不到,一片白光,二儿把手机放在桌上了。吃早饭了。

他始终没露面,等视频完了,他才不在手机上下象棋了。他叫傻小子,该出粪去了。傻小子在院子里“雀儿、雀儿”地叫。傻小子会叫雀儿了,是他仅有的几个词汇里的一个,但他断会了,定是会倾心倾力地去对待在他脑子里有了印象的事物。下了工后,傻小子给雀儿垒巢,他没有反对。

他想,他和傻小子便是这冬雀,能在天寒地冻里找到食物。吃的是草籽、残果……是被主丢在旷野里的,如同吗哪。有傻小子帮助,他一定会把小孙女培养成才,也和二儿一样像燕一样飞出去,脱离了他和傻小子过得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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