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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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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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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曾祖母

曾祖母,故乡的叫法是:祖祖。

曾祖父五十九岁就去世了,从此祖祖就一个人生活。祖祖活到九十一岁去世,去世的时候我并不在家,或者说是我并不知道,家里的理由是我在学校读书,不想耽误我。在新闻里已经听到过谁在高考或者临近高考的时候其父亲或者母亲去世后,而亲人没有告知其讣告的例子,似乎是爱,但更是荒诞。然而这样的事情在我身上也出现过。那时我并没有什么高考,而是在念初三。在我的心里,也并不是是否是高考,还是在念小学或大学才是该不被告知的原因,也没有谁就更重要的因素。有什么事情能够重过尽孝,什么事情又能重过送终?除却战争、父母虐待自己等这样的特殊时世和情况,如果有人在知道老人去世或病重的情况下竟因为其他事情不去尽孝或不愿送终,那这人一定是个混蛋。

当我回家后才知道,祖祖已经去世了。去到祖祖的坟前,下葬已经五六天了,因为道士看了日期,所以还没有建起坟头,被挖出又填回的新土堆,土堆上因为下雨,花圈上的胶纸和宣纸已经因雨水浸湿而垮陷在坟堆上只剩空空的篾子了。站在祖祖的坟前,我将不再有任何可能与祖祖对上话了。我觉得歉意,却又不是我不愿回家见祖祖最后一面。想要哭泣,瞬间又觉得羞耻。我的心情很沉重,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时候,甚至忧伤都找不上劲来,只是久久地伫立在祖祖的坟前,天黑尽才离去。

家里祖祖睡的床已经横竖起来,只剩床架。这是故乡的风俗,人死后要把床立即竖起来,要不死去的人的魂灵就不会离去,而且风俗认为人死后大多不认亲人,所以往往会不吉利。

在我家家神紧挨的右边是一间卧室,祖祖就住在里面。因为祖祖的腿脚不方便,祖祖的卧室门外旁就按了一张高一点的方凳和一张长凳子,所以每每起床后就直接出门落座在那里,吃饭就在身前的方凳上。如今方凳没有了,长凳子也没有了,只剩空荡荡的一个地方在那里,我顿时感觉屋子里缺了很多的东西,变得过为空荡和宽敞,也是因为这过于空荡和宽敞,我竟深深地感到一丝清晰的孤独,像站在一个偌大的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方的中央。

我与祖祖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在我记事的时候祖祖的腿脚就不方便了,是被宝宝(干妈)无意撞倒而摔断的,伤好后只能走很短的路,并且走不长的距离就会感到无比地累,要喘息很久,才能平息下来,也不如我们年轻人或小孩儿的喘息,是粗气摩擦着气管很响的簌簌地声音。那时祖祖已经七十多岁了。在我幼年的时候,祖祖没有带过我,因为祖祖腿的问题,一直坐在家里不能出门,也没能力带我,我要到外面去玩,所以跟祖祖相处的时间也不多。然而要说祖祖是否疼我,祖祖不能走路,眼睛因为年老也完全失明了,拿什么来疼?顶多不过是爷爷奶奶吵我的时候她在嘴里护我几句,当然,这也叫疼。

我有时还很讨厌祖祖。祖祖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幺爹(幺爷爷),一个是我爷爷。祖祖一家轮换一个月的生活。儿时因为家里穷,吃不上肉,生活很差,常常因为没有菜吃不饱饭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就饿得不行。有时祖祖不愿爷爷背到我家生活一个月,当饭好后,不但饿还因为没菜吃而气得我还要给祖祖把饭先端到幺爹家我才回家吃饭,所以我常常很气。想到全是祖祖的不是。

祖祖在我小的时候我到现在都记得她时常很想留我在她身边跟她说话。没有什么吃的留得住我,祖祖希望讲故事留住我。讲熊阿婆,讲鬼故事,讲她年轻的时候……,我有时听得津津有味。祖祖又哪有那么多拿出来讲,然后就重复,我就觉得没有趣味了。有时无聊的时候竟还拿祖祖取乐,祖祖说什么话,讲什么故事的时候,我就问“是不是额?”祖祖又说:“你还不信”。“是不是额”,我又说。不管祖祖怎么说,我都说“是不是额”。祖祖知道跑不过我,也知道我想达到气她的目的,并不再说话,只低下阴郁地脸很久不说话。我并得了满足高兴地走了。

祖祖因为行动不方便,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在两个地方静静地呆着。一个是幺爹家,那时幺爹家还是蔑墙房子,祖祖从天亮一直坐在门口,天黑才进屋。还记得那时我还去祖祖很有年代感的床上睡觉,因为我睡觉好动,一下移到这个角一下移到另一角,厉害的时候甚至能移到另一头去。还有一个地方就是我家的堂屋。

祖祖长有很大的一张脸,和一对很大的耳朵,而且不单是耳朵大,耳垂也非常的大,那是有福的象征。一旦有人说道祖祖有福的时候,祖祖总是幸福地笑。

祖祖坐在我家的堂屋里,没有人跟她说话时或家里没人时,她总是一个人在家自言自语地边说还边笑,忙得不亦说乎。当然祖祖没有精神疾病。家里的猫儿喜欢蹲在人坐着的腿上睡觉,特别是冬天冷的时候。又因为祖祖年迈,身体不行了,冬天受不了冻,要考灰炉,猫儿更愿意去祖祖的大腿上。祖祖就拂着猫儿的头和身子,有时还跟猫儿说话。故乡的人或者还不知道“精神生活”这个词,所以爷爷奶奶也很少坐下来陪祖祖说说话,而且坡上有的是农活儿,也没有那些太多的闲暇。当大家都出门后,祖祖就唤猫儿去她那儿,猫儿也总是很愿意去,或者猫儿就是祖祖的精神寄托吧。

还记得刚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按了一部无线座机,有人打电话来,家里没有人接电话,祖祖听到电话响后并拼命的往电话铃声传来的地方喊:“没有人在屋头,等会再打来”,铃声如果没有停,祖祖就继续重复“没有人在屋头,等会再打来”,直到铃声不再响。祖祖全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听不见她的声音的,爷爷奶奶跟祖祖说过那样喊是没有用的,别人听不见,祖祖总是“哦……”,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但一旦电话打来,家里又没有人,祖祖还是总是喊,急着怕有什么事的样子。祖祖记忆没什么问题,也没有老年痴呆,或者只是老了而已。祖祖行动不便,眼睛失明,耳朵还是很灵的,精神矍铄,声音也很洪亮。每次亲人打电话回家,家里有人把电话给祖祖听,听到电话那头亲人的声音,祖祖总是非常稀奇,觉得现在的东西很奇怪,在家既然可以听到在外打工的很远的亲人的声音。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从电视中才知道老人是非常需要人陪伴的。也才体会到了“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感受,也懂得了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等待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机会之类的,而是尽孝。而如今祖祖已然去世了。

祖祖总是说自己活的时间太长,还叹问自己为什么还不死。十年二十年的坐在一个地方,也没人陪伴,难怪祖祖常常疑惑自己为什么还不死?然后祖祖总说是阎王忘了给自己的名字划叉,或者是生死簿上翻跳了有她名字的那一页,所以活那么久。

如今我时常想,要是祖祖的心里不曾那样的孤单,她是否还会想到自己活得太久很累,而想早点走?

前段时间爷爷生病了,是胸膜炎,爷爷说检查结果并不严重,没什么大碍。前两天我再打电话回家问爷爷的病情,爷爷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好得差不多了。

我想到祖祖,想到祖祖的死,且跟爷爷说道,要是生了什么病一定要让我知道,不要像祖祖那样,去世后都下葬了我才知道。还想到自己在《幺奶奶》一文中写到的“孝与被孝都是幸福”,不能尽孝也是后人的遗憾和叫人伤心的事儿,且说与了爷爷,爷爷不住地在电话那头说“好好好好……”,我才安了心。

最后问爷爷,祖祖去世这么多年是否想过祖祖?爷爷说想有什么用?而且她那么大年纪也该回去了。我想,即使有,爷爷作为家里最年长的人,又怎会在我们后人面前坦露脆弱。

霜来露往,祖祖已去世十周年,祖祖去世的时候我也没有在家,这是属于我的遗憾。祖祖:愿您理解和宽容您曾孙子当年的年幼吧,也愿您安息,我会为您好好的照顾好我的爷爷。

 

 

 

                             20161030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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