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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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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

  诗人深邃的目光越过小窗,他看到黑漆漆的夜空,渺小的星辰揉碎在银河里。他把记事本摊在桌上,翻开的那页只有最上边最左边写着字:这卑微的生命啊。

  他刚刚在写诗。

  今天他头脑有点杂乱无章,于是他翻翻前面的诗以追寻灵感;他看过自己写的诗以后,他自己都觉得很棒。不过他依然没有什么灵感。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燥热了,于是他脱掉外衣,丢到床上。他觉得这就凉快多了。

  诗人用左手撑着那颗装满诗歌的脑袋,呆呆地用那漂亮的眼珠盯着诗本,绞尽脑汁。那时他看到一只黑色的蚂蚁爬上了自己的诗本,就像一只长着脚的逗号,一行行地爬着。诗人认为还没到逗号上场的时候,于是他抬起本子,要把它抖掉;当手刚到半空的时候,诗人黝黑的眼珠溜地转动了一圈,闪出狐狸一样狡黠的光。

  诗人把本子重新放回桌面,用手指轻轻按在蚂蚁的身上,而后轻轻地下压,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轻轻地,所以他的确轻轻地了。当他听到蚂蚁的身体发出一丝细小的声音的时候,他便松开了手指。他听到的声音就像稻谷被剥去穗衣一样,他喜欢这个声音。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稻田,他看见阳光穿过稻田的时候也变得金黄,他看见风在田里涌动,带起一道又一道金色的海浪,他的瞳孔也被染得灿烂,他甚至闻到了稻子夹杂着阳光的暖暖香气,他便沐浴着阳光,在稻田里奔跑。他开始观察起这只小小的可怜虫。

   他看见自己的手指离开蚂蚁身体后,蚂蚁的身体开始颤抖,他不知道这样的颤动究竟是剧烈的,还是轻微的,毕竟它太小了。然后诗人又看见蚂蚁颤抖着把身体缩成紧紧的一团,那像绒毛一样的腿在空中晃动。他想它一定是断了几条腿,也有可能是腰断了。这时它又开始伸展,像手张开五指一样舒展自己的身体。它把头顶在纸上,努力地支着后半截身体,腿在纸上不断地拨动。他确定了,它的确是腰断了。

   他看到蚂蚁终于把自己的身躯支了起来,只是比先前短了些,也高了些,像是一个从中间凸起的金字塔,也闪着稻田的光彩。他很惊喜,他看见蚂蚁支着身体像人一样怔着,突然又快速爬起来,速度还和之前一样快。只是它对方向的感觉丧先了,他看着蚂蚁一个劲地爬向前,又突然扭头转回来,像一个圆规一样在纸上画圆。他有些想笑,于是他笑出了声,他的笑声都是充满诗意的,他的肩膀也像诗韵一样富有节奏地耸动着,只是他那真正装满诗歌的脑笔没有晃动,他仍在观察这只小小的可怜虫。

   他停在了稻田的中央。他还想再听那声音一遍,还想给自己在阳光下奔跑的灵魂扭上发条。于是他又把手指压在蚂蚁身上,还是刚才的力度,他的眼珠像玻璃球一样反射出失落的光线,他没有听到那个稻谷被剥去穗衣的声音,他没有看到那片稻海,他没有闻到阳光稻谷的香气。

   他松开手指,因为他估摸着应该松开了,他用失望的眼睛观察到弱蚁又开始颤抖,又开始缩成一团,只是那速度变缓了,那幅度也松些,突然它伸开身体,停住了,他以为蚂蚁又在发怔,结果它死了,他猜它可能是被自己揉碎了五脏内腑,于是,他抖掉蚂蚁。他来了灵感。

   他在空白的纸的最上边,最左边写着:这卑微的生命啊。这一面总算不是空白的了,他笑了。他觉得自己写得真好。

   他突然又停下笔,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了,于是他把笔无奈地放在桌上,他想今天一定不适合写诗。于是他望向窗外,他看到黑漆漆的夜空,渺小的星辰揉碎在他眼里。他感觉越来越冷,就起身去拿衣服。

   突然诗人停下动作,他听到了那稻谷被剥去穗衣的声音,像来自很远的世纪,他慌了,他开始颤抖了,他更不知道这是剧烈的,还是轻微的,他在颤动中尽力缩起来,他要把自己藏起来,他漂亮的眼睛里闪着稻田的阳光,那里面有一首诗。

   一首让他恐惧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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