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槐下客的头像

槐下客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08/18
分享

说柳

 杏花开过了,桃花开过了,海棠开过了,又到了烟柳迷蒙、飞絮遮目的时候了。

贺知章说二月春风似剪刀,把春日柳树的万千丝绦裁剪成了美人的秀发;我说春雨就是最好的美发剂,特别是在北方。不信你看,二月的春风刚刚吹过,柳树的枝条才变得柔软而泛着鹅黄,此时,只要有一场春雨,所有的柳树就会立刻笼上一层淡绿色的烟雾,朦朦胧胧,如梦如幻;当然,这场春雨最好是随着春风悄悄的潜入夜间,那会给人们带来更大的惊喜——次日黎明,一定是风送清香、柳带春烟了;这样的几场春风、春雨过后,无论是田间垄头,还是街道公园,就都会有一株株泛着嫩绿的柳,带着无尽的春意春情,袅袅娜娜、娉娉婷婷地站立在哪里摇曳生姿了。

是啊,柳的生命力实在是太强了!不管多么辽阔的原野,只要有一株柳树,不久就会成长为一片茂密的柳林。柳的发达的根系,无论伸展到哪里,一有机会露出地面,就会长出一株株的幼苗。插茎法无疑是栽植柳树的好方法:哪怕把柳枝截成只有几厘米长的短节,插到泥土中,只要有一点的水分让它长出纤根,一个个崭新的生命就会呈现在你的面前。但是,柳最具传播力的却是被世人贬斥成“癫狂”的柳絮。每到暮春,那似花却又不像花的柳絮,让人不知道从何处飞过来,一个个轻若无物,任何一点微风都会把它吹得四处飘荡;可是不久它们就会一团团、逐队成球地飞飏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会引发无数诗人、游子的无尽联想,即使沉郁如杜甫、豪放如苏轼、尖锐如黛玉甚至圆柔如薛宝钗,谁都抵不住这样的诱惑——但是,只要有一点点泥土,有一点点水分,柳絮上面辐射状的纤毛就会附着上去,接着就会生根发芽,长出一颗颗小小的惹人怜爱的幼苗——不要去怪它扑面沾衣吧,那是一个个有着美好追求的鲜活的小生灵啊!

柳是具备极强的自我疗伤能力的。你看,嫩叶才长出来,咬春的村妇就把它捋进了竹篮,但是只要有柳条在,不久就会重发华兹、摇曳如初了;顽皮的牧童把它抽筋剥骨做成了柳笛,去吹奏不成曲调的牧歌,可是不久旁边的枝条就会伸展过来,很快就让你看不出曾经受过的伤害;即使被锋利的镰刀成团地割下来——人们日常生活需要粗糙的大手编织成的簸箕、笸箩、背筐,可是只要有根在,它还会长出更茂盛的甚至成簇的枝条,仿佛向世界告白自我的顽强……你没有见过么?在被砍伐的柳树根旁,重新生长出来的何时只有一株?

柳,真正的活出了“道”!老子说“柔弱至上”,有比柳枝更柔的枝条,有比柳絮更弱的种子么?柳活的很低调,很普通,普通到随处可见,随栽随活,随风飘舞。但是,在这个古往今来都是“物以稀为贵”的世界上,柳却打破了常规——“欲取先予”“欲贵先贱”,柳是真的把老子的辩证法体现到了极致!柳的柔弱、低调、普通、随遇而安,反倒获得了无数人的喜爱,

你看,自从《诗经》里那个去戍守边疆的士兵在离开家乡时唱出了“杨柳依依”的留恋,人们在它面前就变得那么的多愁善感了。人们高兴的时候,它就是碧玉般的丝绦,皇都里的绝胜,舞断纤腰的美女;忧伤的时候,它就是镀着斜阳、飘着蝉声的秋意萧条,纵使攀折柔条过千尺也挽不回已经逝去的年华和美好;缠绵的时候,它是爱情,它是友谊,折下小小的一条,就胜过绚烂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悠久的中国式的浪漫何尝亚于西方传进来的洋礼节,它可以攀扯住行者的衣襟,牵挽住远行的扁舟,纵然远隔千山万水,一根柔条也能够用故土亲人般的热诚慰藉孤寂漂泊的倦客,唤醒天涯游子的灵魂……有人把它移植到了长亭、灞桥,让他去牵绊行人远行的舟楫;有人把它移植到了章台、未央,让他去伴奏舞女的翩跹曼妙;有人把它栽到了自己的心里诗里,使它最终幻化成失意者的梦幻情人……它是寒食清明门楣之上的古老纪念,它是晓风残月中大运河畔的情人话别,它是永丰西角荒园里独立的书生长叹,它甚至漂洋过海站成了康河边染着夕阳光辉的新娘……

这些都很美,只是美的太过于柔婉太过于自我了——是柳太柔软婉约了吧,它的柔软的枝条触动了歌唱者们那根更为柔软的神经,因而让人们变得细腻起来,柳也因此三千宠爱在一身了。可你再看,周亚夫把它栽成了细柳营,是不是让铜墙铁壁之中多了一点人间的温情?陶渊明把它栽成了田园隐逸,是不是在天下滔滔皆是的污浊里多了一点出世的高标?那个被贬谪到柳州当刺史的柳宗元,把柳州柳栽成了千年佳话,那个两次治理苏杭的苏东坡治理了西湖水患栽出了“苏堤春晓”的人间天堂,又该是一种怎样的况味呢?至于和亲入藏的文成公主把柳栽种在了拉萨大昭寺前,收复了新疆的左宗棠用左公柳种绿了西北边陲的沙漠戈壁,就不仅仅是缠绵、高标、温情、功业所能够形容的了。

爱柳成痴而不能不提的还有隋炀帝,在疏通了大运河之后,他用一棵柳树一匹绢的代价鼓励百姓在运河两岸栽满了垂柳,这该是多大的手笔啊!据说隋炀帝乘坐着龙舟完全迷醉在大运河的柳影清波之中了,这种做法和他多次出兵征讨高丽穷兵黩武的行为,都被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么?隋朝的短命和柳有关么?谁知道呢?

还是不要再说了罢,再说柳就成了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了。“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这已经是比较客观公允的评价了。或许如李璟揶揄冯延巳那样吧——“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还是晚唐那个考了十次都未中第的奇丑诗人罗隐说得好:灞岸晴来送别频,相偎相倚不胜春。自家飞絮犹无定,争解垂丝绊路人?……

毕竟王谢堂前的燕子已经见证了无数次梓泽丘墟的轮回,而大运河的波依旧清澈如昨。倾国与倾城的佳人难再得,但是柳树却是更普遍地柔柔弱弱地站在公园里、街道旁、湖水边,甚至塞罕坝,用它连一只黄鹂的重量都承受不住的柔弱,负荷着几千年来累积下的万种情债,装点着所有人的生活,春来绿烟氤氲,秋至黄叶萧飒,顺应着一年四季的循环轮回,有所思、有所梦么?——有时候甚至认为,是不是我们给了柳太多的难以承受的重量……

又到了烟柳迷蒙、飞絮遮目的时候了,奔波忙碌的人们啊,听到柳的柔柔弱弱的召唤,适当的停下你的脚步,听听它的诉说,留下你的倩影,或许你也会懂得柳的“道”的。你说呢?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