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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九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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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19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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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泯灭的悲剧和悲剧书写的道德


——浅谈海佛先生篇小栗》的批判指向和理想重

蒋九贞 


长期以来,人们往往有一种误解,认为批判现实主义作品就是对现实的批判,且把“批判”仅仅理解为火药味很浓的批评、斗争,而舍弃了判断批示和评价的意义,其实是抽掉了积极的批判现实主义灵魂。由是,许多属于此派的作家不敢冠以其名,而含含糊糊以其他“主义”勉强名之。其不知如此一来,既搅乱了作家的创作追求,也由于缺失理想目标而降低了艺术质量,使不少本来应该是一流的作品滑至二流或三流。这无疑是某些天才作家的自我绞杀。

海佛先生在写作《颤栗》之时,公开宣称他是遵循着一条批判现实主义道路,“严格按照批判现实主义精神写作”。他的毫不隐晦的观点,使他的《颤栗》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作品的深刻性亦如书名,令人读后为之颤栗。该“颤栗”既是惧怕,也是愤怒,既是痛心,也是警醒。作品描述的正像其“内容简介”所云,是一部关于小煤窑事故之源、血泪之源的触目惊心的故事。

年轻的主人翁把死娘错埋在别家的坟地,做了别人的阴妻。也许因为错占风水之故,孙启来一朝“出道”,便风风火火:为了开小煤窑,本家兄弟筹钱合作;又为了独占小煤窑,反目为仇,大打出手;被排挤后,请来“黑社会”,大动干戈,强夺小煤窑,据为己有。小煤窑黑心少肺,先挖塌了国营煤矿,并纠集黑恶势力围攻打砸,逼得国营煤矿工人卧轨,然后又挖塌了自己的家园……终于,在大爆炸中毁灭。

这是上世纪90年代中那个经济过热时期的闹剧。作者从道德批判的角度,向我们展示了那期间拜金主义横行给人们带来的道德沦陷,“一切向钱看”使本来善良之辈也铤而走险:国营煤矿的地质工程师为了钱财,偷卖地质资料;信贷员打白条,用老百姓的钱放高利贷;“窑混子”有意制造事故,将农民工炸死勒索赔款;小姨子委身姐夫,鸠占鹊巢;干闺女作情人,不清不白;死了人私了,草菅人命;官员暗中入干股,充当违法小煤窑的保护伞……这是一幅幅道德败坏图,人性裂变图。

我们说,小说的价值应体现在关于特征的揭示上,特征越重要越有益,占的空间就越显著,表现这特征的小说价值就越大,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就越高。《颤栗》的人文特征是十分重要的。按照久已被用滥了的常识,人是在一定的环境中生存,一步一趋都受环境的影响和制约,环境造就人,时势造英雄,就是这个道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孙启来的骨子里其实也是善良的,是那种朴实到有些猥琐的古典农民形象。当然他也有些刁钻和狡猾,在有条件时常有“不安分”之举,比如队里派他捡矸子石,“外地有来捡的,他和几个小青年就往外撵,向人家发脾气,沾惹上了好占小便宜的坏习气。”(《颤栗》第4页),他利用这种方便,略施小聪明白拣了人家黄花大闺女作媳妇。但是,这些都无伤大雅,我们仍然可以认为,他的人性还是完整的,他的道德还在正常值之内。

然而,随着境遇的改变,他也经历着渐变和剧变,其人性便逐渐分裂了,道德一步一步滑向罪恶的深渊。当他纠集“黑社会”夺矿时,他的凶狠初露端倪。书中写道:

孙启来照孙启顺的身上打了几棍,孙启顺瘫在地上,疼得咬牙。孙启来扔了棍,揪住孙启顺的头发,照他脸上捣了几拳,笑面虎立时鼻青脸肿,他不反抗,直叫启来弟有话好说。

……孙启来见孙启顺不应,照他脸上打了耳光说,你都听见了,这矿是我的了,你也有熊的时候?

他请来了“四大金刚”和地痞流氓,暴力夺矿,其间他的狠劲可以从上边的引文看出一二。他的道德在“无意识沦丧”之后,开始了第一次“有意败坏”,金钱和复仇、妒恨和贪婪,使他泯灭了人性,其后的一连串事故证明了这一点。

主人公孙启来于是便渐渐沦丧了,失却了道德标准和人性。一个人既然没了道德,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孙启来为了钱,丧心病狂,不顾了一切。至此,悲剧的发生已是必然。

海佛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并不是简单地揭露他的主人公的裂变过程,而是赋予这过程以社会性和哲学意义。作者用一种近乎毫无感情色彩的文字,向我们娓娓讲述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

小说描写的“挖塌家园”,也许没有其事,但是作为一种象征,是可信的,也是批判现实主义写作的需要和深化。不过,作者屡次声称,他书中的所有事件都是有据的,有生活的原型。挖塌自己的村庄后,小煤窑主们互相推诿,嫁祸于人,狗孩家的墙头被挖裂了,狗孩去找孙启来,孙启来令混混小成打伤了狗孩,医院输血出了问题,感染了病菌,换血无钱,狗孩死了。孙启来却将责任推给丰收矿,推给村支书尹大炮和皮东。三天后,狗孩家的墙头倒了,狗孩的爹就暗暗准备了一把利斧,夜入尹大炮家,一斧砍下去,没砍着人,却砍着了与书记老婆同眠的大花狗。狗孩的爹的命运可想而知,他被判刑劳教。

狗孩的娘在这一连串的打击后,傻了,傻乎乎地失去了生活能力,但她不离开家,整天在自己破败的院子里,来回转悠,身上是稻草,头上是稻草,嘴里也衔着稻草,像个母鸡似的不停地叫自己儿子和丈夫的名字。在一个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的夜里,她钻进自家的稻草堆里,被倒塌的屋山墙埋在里边,死了。

瞧,这是一幅多么凄惨的图画!疯狂的非法采矿就这样不光彩的被定格在了现实里,钉在历史的罪恶柱上。

《颤栗》中多处写到“死人事件”,从一人到数十人不等。死人事件本身是震撼人心的,死人事件的原因更是发人深省。每一次死人原因都不一样,有黑心的“窑混子”谋财害命,也有非法采煤致死人命,更有上边所引痛失家园而引起的死人。在这里,我不想对此着墨,因为事件本身已经让人颤栗不止了,读者一看便知。我要说的是:救救那些形形色色的被害者吧,包括他们的灵魂!

在整个故事中具有举足轻重作用的另一个情节是“工人卧轨”事件。据说这是一个真实的事件,只是作者从别的企业“移植”到了国营煤矿。曾经有人写过这个事件,但那是另外的故事,另外意义的故事,并未把有关工人作为真正的“工人阶级”来写。海佛另辟蹊径,从生活的真实出发,写了小煤窑主利令智昏,大肆侵蚀国营大煤矿,公然偷抢井下物资,把国营煤矿置于倒塌和关闭的边缘。在“矿社关系”极其复杂而严重恶化、工人的生存条件被一点点剥夺、实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无奈采取了过激行为。从而也从另一角度审视了小煤窑非法开采的无穷后患。作者是上世纪90年代后期写作这部书的初稿的,那时以后全国各地小煤窑出现的问题,说明了作者的敏锐的嗅觉,他的小说家的“发现”的眼光。这也是需要勇气的。在某种程度上,作家是战士,他的笔是投枪;或者是瞭望哨,他的笔是望远镜。海佛从现实中发现了问题,并用笔表现了出来,已达匡世之目的。他的愿望终于成为了现实,正如小说结尾处所示,国家有关部门重视了,全国的小煤窑整顿工作由此拉开序幕。

诚然,人性的覆灭只表现在一些“极端分子”那里,这些“极端分子”只代表着一种特征。而这一种特征也不会成为时代的主流。但作者恰恰通过对于“非主流”的道德沦丧的批判,表明了他道德重构的理想(光明的结尾即可证明这一点)。“非主流”特征并非不重要特征,因为书中所描写的这个“非主流”特征是整个悲剧的源头,所以它是重要的,亦是有益于成文的,是对于本书的总体起决定作用的,它决定了《颤栗》的不同凡响。道德沦陷引起了悲剧,而叙述这悲剧旨在敲响重建道德信仰和体系的警钟。诊断是为了治疗。海佛的作品一贯如此,他悲天悯人,在同情弱者的同时,呼吁一种新的文明秩序和文化观念的建立;在为底层民众乖贱的命运不平的同时,提请人们注意自身的道德完善和人性升华。他的长篇《黑白》(曾获中国作协和全国煤炭系统文学大奖)以及诸多中篇,如《浪漫的饥饿》、《解放者的冬天》、《一个红色老人的绿色记忆》等等,都在一个新的高度树起了他良知的大旗。他心里似乎隐隐有一个“大同世界”,他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达于那个“大同世界”,那个和谐的、被净化了的世界。他批判的指向是人性中的邪恶,是对生命的践踏和精神的鞭鞑,是生存环境中的非文明和不和谐,他企图以这种方式完成他重构的理想。

在这里,作家的良知使批判现实主义得到了深化,从而也张显了他本人对于悲剧书写的道德。

(《颤栗》,羊城晚报出版社,200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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