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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显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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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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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恋故里碓臼声

学生指着电视机荧屏上踩碓臼、舂粮食的场面,问这问那,很好奇。也难怪,如今机械化,中东部地区很少见到碓臼,更不用说吃到碓臼舂出来的糍粑和八宝粥了。

儿时,碓臼是乡村标配的公用农具之一。老家也有一副供几个自然村合用的小型人力碓臼,有百余年历史。碓臼又称碓舂,构造简单,由碓窝和碓锥两部分组成。碓窝是在一块方形大青石中间凿出的圆形窝洞,上粗下细。上口直径约两尺,深尺半左右,非常光滑。碓锥则为条形岩石,被人为凿削成上粗下细的柱状体,表面留有若干斜凸槽。上端直径较碓窝上口径小两个半拤(大拇指与食指平压后指尖间的距离),余下空间,可作翻动粮食用。下端圆滑无棱,尺寸与碓窝底部完全拟合,不留空隙。

碓锥固定在一根长约六尺的扁形原木一端,原木另一端削成鱼尾形踏板,中部穿一木质轴,并将其放入两边石墩的凹槽中。使用时,脚踏鱼尾板,碓锥高昂,撤去踏力,碓锥落入碓窝里。就在这持续的一踩一放,一扬一落之间,瞬间冲击力,挤压碓窝中的粮食,从而可以分开粮食的皮与果肉,或将粗颗粒变成细颗粒,甚至齑粉。

堂舅常说,农民三大累,推磨、舂粮、搞双抢,十年不踩碓臼都不想。踩碓臼至少两人一组,一人踩踏板,一人拨动碓窝里的粮食。拨动粮食的人,要眼疾手快,而踩踏板的人最辛苦。金鸡独立,机械地踏脚抬脚,时间长了,腿会变得麻木。而且踏板至多只能容得左右两个人,无法增人加力。母亲说,解放前,家里人多,与几个婶婶姑姑轮流舂谷子,经常累得都迈不开腿走路。也正因为如此,家乡最早的机械设备就是碾米机,有了碾米机“机米”,原来在谷类去壳中起主要作用的碓臼,慢慢受到冷落。

村里的碓臼坊倚靠高高的土坎,朝向湖面,场地大,视线好。儿时玩伴喜欢在这里玩耍,可以看湖面上是否有货郎到村“鸡毛换灯草”,可以乘机踩碓臼满足好动的手脚,可以品尝舂出来的糍粑、花生碎等美味,可以听大人鬼扯(讲故事)等等。以至于习惯性天天“路过”碓臼坊,时时朝着碓臼坊嗅嗅有没有加工好吃食品的香味。

忆及往事,心中总是充满甜蜜。我是幺儿,父母像宝贝一样“细养”,看上去没有同龄孩子那样“耐糙”,做中医的远房亲戚推荐用碓臼舂糙米吃,说“糙养”易成人。当时,懵懂之间,觉得可笑,可若干年以后,因湿疹到处寻医问药时,才知道这是民间的“千金要方”,它不仅可以治愈许多顽症,还可以养生。

父母心疼,自然不会完全照方抓药。但因为亲戚的说法,比同龄人还是多吃了些糙米,多了一份经历。至今,还清楚记得母亲舂粮的情形。玉米粒放到碓窝后,撒上适当的水,让玉米粒表面湿润。舂不久后,玉米粒间相互摩擦,种皮与坯乳、坯芽分离。用簸箕除掉玉米皮后,留下黄白相间的碎玉米,和着稻米煮饭或煮粥,软糯清香,本是粗粮的玉米,瞬间可口了,颜色味道都很馋人。原来,舂过的玉米粒,有大量裂隙,容易煮熟和渗出香味。同样,舂出的高粱,表面布满血红的细丝,煮饭很香。舂出来的高粱米粉做粑,比石磨粉做成的粑要香要糯,更没有机制高粱粉粑哪样卡喉咙的感觉。用碓臼舂出来的米叫糙米,糙米之于机制精米,口感稍差,但米饭香味十足,米汤味甘,回味绵长,陆游:“水碓臼粳滑似珠”,说的也许就是这种意境。而舂制的辣椒酱,辣椒的辣味、鲜味,混合着生姜大蒜等调料后的味道,口味产生飞跃,给人们更辣、更香和更刺激的感觉。

碓臼加工的粮食特殊风味,成了我舌尖上永恒的记忆。三婶与我家为邻,经常邀母亲同踩碓臼,隔三差五地做美味食品。每次,我及年龄相仿的两个堂姐及一个堂妹,都会不请自到。三婶伙着四个孩子轮流踩碓臼,母亲拨动粮食及过筛。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满口生津。最香的是舂芝麻和花生碎,刚舂过的花生、芝麻,油光发亮,迎风十里香。将煮熟的糯米饭放在碓窝里舂,就会变成弹性十足的糍粑。舂好的糍粑,包进芝麻花生白糖等馅料,做成圆形或用粑印子塑形,就是带馅的美味糍粑了。舂糍粑时,碓锥常会粘有米团,随着碓锥抬高而拉成白色如糖稀般的细丝,让人心馋。每到此时,堂姐,堂妹或我,必定等不及了,定要先尝。清楚地记得,竟然有次将松动的换牙和着糍粑一道,吞到胃里。为此紧张了好些天,因为按照老家人逗孩子的说法,吃下去的头发、牙齿等东西,会穿过肚皮长出来,怕不怕人?

当然,是否用碓臼舂出美味,取决于当家主妇的持家能力及爱好,不用碓臼,肯定就没有糍粑、花生芝麻馅料或蘸料等招待客人。但部分节令食品,例如八宝粥等,笃定要用碓臼舂出来的。腊八日,乡亲习惯是将家里所有能吃的粮食,按照自己理解的份量,掺和在一起,加上红枣、桂圆干、冰糖等熬成粥,图祈祷丰收吉利及准备过年的喜庆之意。可是品种众多、且性质不同的粮食熬成粥,也非易事。然而,将它们用碓臼加工后,因粮食颗粒内部有裂隙,易熟糊汤,且香味溢出充分,没有不同粮食品种软硬不均的尴尬。久而久之,成了习俗及规矩。因此,每到腊月,碓臼声几乎就没有停过,大家排队踩碓臼,一家接一家,舂粮食或食品。碓臼的“吱咚”声,和着石磨的“呵咯”声及山歌声成了那个时代家乡冬日里的一道风景。

乡友有次喝高后说,家乡碓臼舂出来的“米粑”比城里的要瓷实软糯,充满家乡人厚道朴实的味道。也许吧!碓臼坊是乡民集资所建,没有专人管理,仅仅依靠口头乡约保持整洁完好百余年。大家约定按先来后到的顺序使用,用完后打扫干净。遇到房子砖瓦及碓臼配件缺失时,立即无条件修好,爱护碓臼比自己的财产还上心,爱惜碓臼,不可以损坏碓臼成了孩提时代的戒律。当年,碓臼带给乡亲生活便利,陪伴了母亲、三婶等父辈大半生。伴随它,我也从呱呱幼儿成长为会飞的少年。在乡亲们的眼里,碓臼不仅仅是简单的农具,而是可以倾诉及加注亲情的寄托。是哦,碓臼将乡亲们清贫的生活,舂出幸福的味道,臼出来的生活虽然粗糙,但有着甘甜的回味。在父辈的脑海里,似乎少了碓臼,就少了的家乡味道。在游子心中,似乎听不到碓臼声,就会迷失回家的方向。

可是,传统风味还是敌不过刺激的添加剂味道,碓臼还是消失了。紧邻碓臼坊的熊家叔叔说,年轻人都外出了,年纪大者力衰踩不动了。再说,现代人喜欢直截了当的味蕾刺激,不喜欢粗糙里蕴含的甘甜。朴实的乡约架不住市场冲击,长期无人使用,缺少维护,碓臼自然就损坏了。三婶走的那年,一场大雨导致碓臼坊后的高坎垮塌,瞬间埋掉碓臼。过后,有人在碓臼坊的废墟上,立着一块青石做记号,以备将来循迹挖出来再用。

从不相信轮回,但现实经验教训足以让人怀念从前。如今人们重新追求返璞归真的幸福,崇尚自然绿色的味道,吃粗粮糙米养生。更有甚者,出现“城乡逆流”,大家集聚一起,建生态园,重过弃用多年的原生态生活。诶!世事无常,原以为乡亲们立记号石、备挖碓臼再用之举是玩笑,现在看来,犹未可知。不过,未来虽然不可预测,但家乡碓臼曾经舂出来的幸福和乡味永远铭记在心。

二0一九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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