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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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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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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回音

21

大山回音

捷夫

(一)

晚秋的牛角窝在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撑着迷眼环顾四周,又将一片沉沉的雾蔼罩在大山深处连绵的山峦中。

剃头匠老七叔踏着清脆的石级声音上山了,牛角窝的男女老少,像过年一样顿时热闹起来!

一群山娃娃,围着老七叔团团转,像簇拥着皇上一样,看新鲜、看稀奇。

来看热闹的人,首先自己成为热闹的焦点……

老七叔的行头还是老样子:蓝中山装,配灰色条纹西裤,系在腰上的那条皮带已经用了20多年还不褪色,灰中带黑。皮带中央已锈迹斑斑的“八一”两个字特别显眼,他的左边嘴角还是微微的向上翘着,人们看到的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微笑的神态。

牛角窝的人都知道,老七叔是个残废军人退伍出身,山上和山下还没有施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以前,他总是每个月上一次山,义务为牛角窝的乡亲们理发,连大队老支书都竖着大大拇指说:“老七叔真是山里最可爱的人!”

老七叔脚上依然穿着草绿色的解放鞋,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永葆一个军人的革命本色和乐于助人的典范。

老七叔有个习惯,每次上山来到牛角窝一棵老枫树下时,总是要把手里的那个小巧而精致铜铃摇得叮当响,有趣的是,远处一些不知名的山鸟,听见这烂熟于耳的音乐,都不约而同的飞奔过来,在老枫树顶上盘旋一阵后,就密密麻麻地栖息在葱郁的树枝头上喧闹个不停。老七叔便从剃头箱里,顺手抓出一把米糠,往空地上一撒,鸟群便惊呼着从树上一窝蜂窜下来抢食。

老七叔的左嘴角仍然向上翅着,脸上的笑容同山坡上铺盖着的阳光一样灿烂。

排队理发的人越来越多,老七叔紧张的一天开始了。

(二)

整整一个上午,老七叔手起剪落,麻利地剃了十多个平头和十个光头,剃头的大人居多,几个剃了光头的小娃娃,摸着光光的头顶窃笑着离去了。

“头光光,水汪汪,接个媳妇亮堂堂……”孩子们身后传来一串嘻嘻哈哈的童谣。

老七叔左嘴角依然向上微微翅着,望着陆陆续续离开的人,他心里一片坦然,自己的精气神也十足起来。

下午四点一过,牛角窝小学低年级部的孩子们放学了,得知是老七叔剃头日,刚一出学校门,一群熊孩子就绕着一条石子路箭一般冲过来,孩子们都想抢头位。

“排队一一排队一一”老七叔边摇着铃,边大声招呼一路飞跑过来的学生娃。

我作为一个刚调到牛角窝小学还不到一个月的新老师,自然和学生们的心情是一个样的:想早早见到老七叔。

其实,老七叔的事早有耳闻,有一句话叫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正好赶上了,自然心里有一些激动的同时,更多的是对老七叔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敬意。

我一边帮老七叔维持现场秩序,一边凑近老七叔旁边和他搭讪。

“七叔您好,我是山下同您相邻一个村子的,小名小牛,我是……”我费力地介绍自已。

“你是山上的老师吧!”老七叔还没等我说完就接上话了。

“是的!”我响亮地回应道,似乎又做了一次当年抢答问题的小学生。

“啊一一不错—一不错一一啊……”老七叔蒸气十足,一连串的声音足足拖了三分钟长,正好,一个孩子的头发在这个极短的时间段就剃好了,真快!

“下一个……”老七叔已停止了和我对话。

我知道他正忙,就干脆过去和他作个帮手,虽然我没有学过这门手艺,可帮孩子们系系剃发的围裙,或是用毛刷子刷去刚剃完留在每个人脖子上的短发,还是用得上派场的。

老七叔左嘴角努力地向上翅着,用眼晴的余光扫描着我,算是对我的极力认可。

“下一个……”老七叔真的平均三分钟剃一个头。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在场的人该剃头的都剃过了,我也轻松下来。

我突然觉得,老七叔剃头这手艺,比我教书要辛苦得多,我在讲台上站的时间是有限的,而老七叔一个接一个的剃 并且一直站着,直站到将所有排队的人剃完为止。

然而,在学校我是有偿性服务,老七叔却是无偿的付出,相比之下,我渐渐觉得自己渺之极。

夕阳的余晖反射在牛角窝山顶,远处的山梁灰蒙蒙的,似乎抹上了一团团轻雾,从山谷深处延伸到村子古枫树下的弯弯小路上,一群群嘶鸣的牛羊和劳作而归的乡亲们串联在一起,远远望去,似手组合成了一幅和谐的乡村图画。

“还有小贝篓今天怎么没来剃头?”老七叔一边收拾剃头工具,一边问古树下坐着的六公公,小贝篓是六公公的孙子。

“你……你没机会同他剃头……”六公公的回答和蚊子的声音没有什么区别。

六公公扫了老七叔一眼,望着对面的一个小山坡,眼里一片晶莹。

“小贝篓……他半个月前因高烧肺部感染——死了!”六公公终于告诉了老七叔真相 。

“他爸妈在外面打工归来了没有?”老七叔有些激动的情绪。

“归是归来了,可等到两个人归来时,已经是小贝篓入土的第二天了……”六公公泣不成声。

我从小就知道山里的风俗,山上山下的小孩子不到十二岁亡故的,是不能在家里过夜的,必须夜葬。

“作孽呀,小贝篓在我手里剃了八年的头,说……说没了就没了……”老七叔的左嘴角再没有往上翅了,对着前面的山坡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老七叔要下山了,我决定送他下山!

牛脚窝有几十号人聚集在古枫树下,送别老七叔。

这个星期五,我终身难忘!

(三)

牛角窝周山长满了红叶树,天边的夕阳已渐退下去了,灰蒙蒙的大山里顿时显得空旷、静谧一片。

我背着剃头箱,送老七叔下山。

老七叔领着我来到了古枫树对面的山坡上,在一座小坟前停了下来。这个小土包上面还没有长草,我估计是小贝篓的新坟墓。

小坟墓上堆满了一堆风筝和纸做的小飞机,我想,这一定是小贝篓生前的好伙伴们留下的。

老七叔想起来了,以前在为小贝篓剃头时,总看见小贝篓手里拿着纸飞机,在老七叔记忆里,纸飞机成了小贝篓童年生活最后唯一的见证。

“会折纸飞机吗?”老七叔突然问我。

“会!”我欣然回应。

“帮我折四个纸飞机,每个小坟上放一个,这些可怜的山娃子都喜欢纸飞机。”老七叔左嘴角堆满了一丝丝苦衷,不再向上翅着。

“嗯…”在老七叔面前,我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乖学生。

“不是一个吗?为什么要折四个?”我在质疑老七叔刚才说的话,我对刚才自己的允诺有些纠结。

“是的,必须是四个!”老七叔的声音比刚才加大了一倍,后面半句话好像不要说出来似的。

老七叔弯下腰,从小贝篓这个新土包住左边数。

我分明看见了,老七叔的手指在发抖,一共弯了四个手指。

果然,我看见了左边还有三个小土包,是旧坟墓。

一只乌鸦在一棵红叶树上惊叫,声音好凄凉,我的心紧缩起来。

我从剃头一箱里拿出一个小X型的凳子,扶着老七叔坐了下来,用我备课本上的纸,为每一座小坟墓折一个纸飞机。

第一个叠好了,老七叔放在小贝篓的新坟前。

“贝贝,你不要怪你爹娘,我们这里太穷了,没什么经济来源,你爹娘去城里打工,也是在为了整个家着想,想挣点钱回来盖新房子,想攒点钱今后送你去城里读大学,每年才回来看你和爷爷一次,其实你爹娘在外也挺不容易的,你与这个家有缘无份,你还是早点投胎到一个富贵人家……”老七叔说着说着便哽噎起来。

我递给老七叔第二个纸飞机。

“小螺丝,这里面应该是你了,你是这个暑假走的吧,到现在也还不到一百天,你个熊娃子天生受动、调皮,你不该在没有大人的看护下带你妹妹去深水沟里游泳,我记得你是三(3)班的学习委员,成绩是那么好,可惜你爸爸前年在煤旷又出了事,你妈妈也是迫不得己,才把你们兄妹托咐给你年迈的奶奶看管后去南方打工的,你妈妈据说当了一名城管清洁员,是城里人敬重的一份职业,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着想?想让你们过上好生活?可偏偏……”老七叔后面话越来越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说了什么。

老七叔把我叠好的第三个纸飞机放在第三个小坟堆前。

“妞妞,你到那边你要听哥哥的话,不要跟着哥哥瞎跑,如果想读书,你每天就在这里听山那边上课的铃声,你听到了铃声就等于在上学读书,你一样可以从这大山里读出去!”老七叔曾经也为妞妞扎过好几次漂亮的麻花辮子。

我手里已叠好了最后一个纸飞机。

老七叔来到第四座小坟堆前,他用手把坟上一根野生荆棘按住,然后用备用的旧剃头刀将根割断,然后扒去了小坟上及周围的杂草。

不一会,一座翻新的小坟墓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更让我的心速加快的是:我看到了坟顶上,有一个写着弯弯斜斜字迹的竹牌子。

竹牌子上字的笔画,还能够断断续续地看得清:“我要上大学!”

“这是去年六组一个叫大年的小孩子死前的一个星期天,刻在一块竹条上的座佑铭,父母都在外打工,和牛角窝的外婆生活在一起,他是山下六年级的走读生,在一个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根大风刮断的高压线击中触电身亡……”还没等老七叔说完,我就急速地冲出了那片坟地。

我第一次扒在一棵楠竹上吐了起来,全是一地的苦水,好像感到肚子里的肠子要住上翻一样。

这一刻,我恍然大悟起来:讲台上与大山里的距离,永远要比现实中的距离要远得多,而乡村与城市的差异,也无法从时间和空间上去缩短,唯有自己执着的信念一一默默的教书育人往前走就是希望。

这也是大山里所有人的希望。

(四)

一阵清凉的山风扑面而来,我找到了自己坚强的理由一一与大山的教育事业捆绑终身。

老七叔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留步吧小伙子,我自己会小心下山的!” 老七叔接过了我背上的剃头箱。

“我有国家补给我的一笔存款,我明天就去动员曾经的战友,让他们也捐一些钱,合资把牛角窝小学的高年级教室和教学大楼建起来,让这里的孩子不再为上个四五六年级就往山外跑,并动员他们当学校的校外辅导员,我也要申请当个生活老师,专门为孩子们理发!”老七叔最后的补充非常完整。

我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只是不停地点头,和老七叔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站在山顶上,我向老七叔挥手告别,直到老七叔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大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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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鄂南有很多巍巍大山,有很多“老七叔”这样的好心人,也有好多留守儿童……

捷夫   2019-04-15 2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