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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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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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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豆油灯

           

                             邵国阳

   当在电脑上打下这个题目时,我客居的山里是一片寂静。 冬风夾着淅沥的雨,隔着窗户在呼呼地作响。屋里白灿灿的灯光咉在桌上的茶杯里, 在几片绿叶之间而浮浮沉沉。此刻独倚西窗,望着冷静的灯光,不知怎么了,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久远记忆中的那盏豆油灯。那是旧时用棉纱作芯,用豆油作燃料的照明灯。而和豆油灯紧密相连的,是时常萦回于梦中,在时光里穿梭的我那位老奶奶的形象。
     记忆中的奶奶是个慈祥而娇小的女人,土生土长的江南水乡人,虽然打小裹了一双小脚,但并不仿碍她时常在田间地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始终想象不出,奶奶她弱小的身躯,是怎么带大了我父亲,大伯和小叔的。其实,要说清我和奶奶的关系,是十分费力和复杂的。
    我从小过继给了表姑姑家,因此,十八岁之前我对奶奶的称呼是:姑婆。至于为什么叫姑婆,到现在还不是十分明白。也许是源自于这个原因,我时常隐隐地感觉到,她好像比其他孙儿我的兄弟堂兄弟们,更疼爱于我。
    我成长的年代,是个动乱的年代。也许,是为了避祸,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每逢寒署假,总要去我那个出生地江南乡下度过。那时的我年少不更事,每次来到乡下,总要闯出些祸来,弄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记得有回好端端地拿着把竹刀,把竹园里一棵硕大的毛竹砍了下来。还有把隔壁家的狗,用石头砸伤了,等等不胜枚举顽劣的事。每回都是奶奶护着我,说城里人,看什么都新鲜,让我玩玩不要紧的。
     然而,到现在令我最印象深刻的还是乡下的夜。江南乡下的夜,真的很静。你躺在床上,可以清晰地听到村囗,那条小河潺潺的流水声,可以听到屋前桑树间穿过的那阵阵风鸣,以及偶尔的几声犬吠。那时乡下经常停电,每当停电的时候,奶奶总是掌着一盏豆油灯,来到我的房里,伴在我床前,给我讲故事。印象中她从没有给我讲过什么,狼外婆之类哄小孩的玩意。而大多是流传于江南本地的民间传说。记得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个勤劳的小伙子,在河埠头,捡到了一只田螺,高兴拿回家,养在水缸里。等他从地里回来,一桌饭菜已做好了放在桌上,几次三番他终于知道了,是那只田螺精,爱慕其勤劳朴实而做的事。讲完这个故事,奶奶总是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对我说:你长大了也要娶个田螺姑娘作老婆。而我每次总在闪闪烁烁的豆油灯的暖意中,在奶奶轻声细语中,慢慢进入梦乡。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个故事是江南有名的民间传说。也不知道不识字的奶奶,是怎么知道的。
     听村上的老辈们人曾经说过:自从一顶大红花轿,把奶奶从江南水乡,抬到了现在江南的半山区,奶奶一直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当时的她是十里八乡数得上的美女,但对于爷爷对于家庭,她恪守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我沒有见过爷爷,除了挂在墙上的黑白肖像,我几乎是没有印象的。据说爷爷是早逝的,是奶奶一手带大了我父亲兄弟三人。在我挥之不去的印象中,每天两次给爷爷上香,是奶奶必备的生活程序。在我当时稚嫩的心头,永远萦绕这么一个场景。傍晚夜黑了,一盏豆油灯的辉光,映着奶奶给爷爷上香时纤弱的身影而闪闪烁烁。
     而我城里的家,是个书香门第。养父母都是教师。因而打小读了好多书,特别是古典书籍和诗词。骨子里有一种情怀,是忧愁与多愁的。然而,在奶奶面前这一切都是不复存在。奶奶是个爽朗的人,尽管时不时颠着一双小脚,从村东到村西。然跟随她的却总是一路的笑声。
    记得那年村东晚上的戏台上演样板戏奶奶就是执着一盏豆油灯,拉着我的手,一路慢走。翻过村囗的石拱桥,穿过桑林间的小路,在舞台前为我占了一个好位置。戏散回归的路上,奶奶对我说,样板戏不好看。突然之间,她在临家前的竹园里,唱起了吴歌小调。让我惊讶于其中的是奶奶的那透亮的好嗓音。而软糯缠绵动听的旋律,至今在我耳边萦回。
    动乱的年代中,我家虽说不上遭了难,但也经历了几多波折。养母早逝,养父运动一开始就靠边站,后来去了干校劳动锻炼了好多年。而除了寒署假,就是奶奶进城照料着我的生活。在城里的那些日子,我更多的是记得奶奶的眼泪。在我的印象中,有很多回放学回家。她总是为我煮上从乡下带来的青团子,并不停地叹气:小把戏苦了,苦了!随着叹气我也经常,见她的眼泪啪答啪答地掉进那一盆浆洗衣服的木盆里。然而这并不能证明,奶奶是个柔弱的人。
    动乱最历害的那些年,我家周围都帖满了大字报。有天几个愣头青红卫兵,甚至把我家的房门都帖上了,弄的我连家也进不了。那时谁有胆量撕大字报。而奶奶正好在城里,她看见了后,立即到灶间提了把菜刀,赶到了父亲的学校校部去理论。不知是惧于奶奶的气势,还是自觉到理亏,造反派马上找到了帖大字报的愣头靑,责令他们去撕去大字报。家门是进了,而晩上屋里却没有了电,估计是被人故意剪断的。晚上又不能俢,而我惊奇地发现,奶奶不知从那里拿出了,从乡下带来的那盏豆油灯。添油点火,红红微黃的灯火,顷刻照亮了我小厢房的家。这一夜,窗外的梧桐叶在冷风中,哗拉哗拉地阵阵作响。奶奶依旧用轻声细语宽慰着我,而我在奶奶的陪伴下,顿时感到了一种的暖洋洋的气息。此事过去了好多时候,及至于后来想起来,都让我对奶奶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或者可以说是,更添了一份对她的依赖。
    时间如河,总是那么快的流逝。我慢慢长大了,而奶奶却渐渐变老了。动乱年代过去了,养父也从干校回城了,我虽然还是和养父相依为命,但生活稳定和正常了不少。因而去乡下的次数也少了。但我时常还是收到奶奶托人,从乡下带来的土特产。什么菱角了,地瓜干了,靑团子了,粽子了。我十八岁那年,是我人生中重要的节点,从那时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是在这一年,养父带我回乡下,也可以说是认亲,当然也包含着养父让我认祖归宗的良苦用心在里面。
    那天来到乡下,去了父亲和奶奶家,我好久沒见到奶奶了,发现她除了多了些白发外,好像一切都没变。那双温暖的眼睛,依旧是透着那么慈祥和温暖。养父叫我改囗称她叫奶奶,正当我不好意思中,马上被奶奶阻止了。她对养父说:不行,既然已过继了你,就不能叫你家断了根。不能换称呼,这样就对不起你了。同时昐咐亲父,也不能改称呼。还是要象往常一样。这一刻的情形,让我的养父,感动得近乎于有些泪眼婆娑。
    说到底,奶奶这一生中,始终是个苦命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冬天。在城里火车站做装卸打工的小叔,因为,不慎跌落站台而亡故。对于奶奶而言,早年丧夫,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份痛苦是谁都可以想象的。但于夜在灵堂里,奶奶却沒掉一点泪,只是默黙地不停地往那盏,作为长明灯的豆油灯中添油。而当地的风俗,长辈是不能添油的。而奶奶执意这么做,家人也只好随她了。这一夜,我在她身边,听到的都是她的喃喃自语:儿啊!冬天冷,路上黑,灯点的旺旺的,不要怕走得慢些!
     小叔的妻子我的婶婶,是外地边远省份的。对于婶婶和我的兩个小堂妹一家。奶奶的意思十分明确。她对婶婶说:你永远是我们家的人,但孩子还小,还是要找个人做伴。只要男方沒意见,就还是住在这大家里,可以互相照应。那天我躲在门囗,分明见到奶奶的眼角闪着些泪花,拉着婶婶的手,叹着气道:做寡妇苦啊,做寡妇难啊!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奶奶就是一棵迎风站立的树,虽然枝丫斑驳,依然矗立不倒!
    我长大工作的日子里,逢年过节,有时间总是带着礼物去乡下看奶奶。但每回她总是责怪我带东西去,说浪费钱。奶奶年岁大后,有些行动不便。但每次回乡临走时,依旧送我到村囗石拱小桥旁。我怎么劝也不行,临了还往我的包里塞了一包地瓜干。我上桥后但不回头,也能感受到那双温柔目光始终追随着我。
    奶奶活得很长寿,到九十八岁时才走的。得到奶奶走的音讯,我还在外资企业里天南海北地跑营销。在得到这个消息时。我的第一反映是不太相信。年前去看她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当我紧赶着回到乡下,奶奶已十分安祥地躺在灵堂里。听亲父讲,奶奶临走时,还唤了两声我的小名:阳阳,阳阳! 这一刻,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倾泻了。
    那天来的人很多,除了和尚道士穿梭不停地做法事外,都是因缘于奶奶的得高望重,从邻村乡里赶来的。而我始终跪拜在灵堂,不停地烧着纸钱。至午夜时分,我突然发现桌案上,那盏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豆油灯,看到这盞豆油灯,一下子往日和奶奶亲近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所有的回忆,翻江倒海地在我脑海里奔涌。第二天出殡,我作为孝孙送行,在慢慢上山的路上,内心其实有很多话,但涌上囗的只是一句:奶奶,一路走好!
    办完丧事,临回城时。特意跟亲父要来了那盏豆油灯,把它擦拭干净地带回了城。至今依然保存在属于我个人收藏的一部分里。
    其实,豆油灯是十分平常的物件,虽然也有些年头,但也算不上是古董。然在我的心里却是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有人说爱有很多种,但我始终认为,亲情之爱是最无私和真挚的。在我的灵魂深处,有一盏灯永远照亮我的人生和始终温暖着我。那就是奶奶常常点亮的,永远明亮的豆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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