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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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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19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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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全部的孤单吹得那样忧伤” ——吴海斌诗歌赏读

     用南飞的几只燕子,做一连串标点

     就用黑眼睛,插进空中,滑过一泓秋水

     点点阳光,在水面上闪晃

     它们要倒着飞下来,击中水中波动的黄金

    (《秋风撕掉树叶在空中的指纹》第一节)

 

    吴海斌的诗歌就是这样。语言形象、灵动、自然、清新,仿佛夏日晨曦中草木枝叶上滑动的露珠,使人耳目一新,身心为之愉悦。在他的诗作中,如此美妙的诗句随处可见:“一只鸟落在树桩的截面上,它让/这张唱片,发出一连串啁啾”(《早晨的森林》);“秋天的树叶,怀着一年的秘密/它们用金黄的手掌,为一个颓败的村庄/怀抱乐器,小声赞美”(《村庄》)。我例举这些诗句,是想告诉你,他的诗歌与众不同。法国诗人彼埃尔·勒韦尔迪曾经说过:“形象的力量不在于它的令人意外和荒诞离奇,而在于深邃而符合实际的联想。”就像前面例举的,诗人把“树桩的截面”比作一张“唱片”,从而使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有了一种“质感”和形象化的呈现,昭示着岁月流逝的痕迹,可谓妙笔。但是,如果你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就会犯下令你懊悔的错误。

    他的诗集《羊皮书》,我一读再读。特别是在夜深人静时刻,读着诗人充满灵性而又意蕴悠长的诗篇,你会真切地感觉到,海斌就是那个“把全部的孤单吹得那样忧伤的人”。

    我们深知,诗歌是一项孤独的事业。任何诗歌大众化的企图,终究不可避免失败的结局。吴海斌显然深解其中三昧,因此他才写下《一个吹口哨的人》。

 

   在秋风里站着,轻微地摇着脑袋

   吐出一连串音符,旷野里

   数不清楚的玉米茬,向上张开嘴唇

   一起缓慢地吹,它们的胡须被土埋得很深

 

   吹口哨的人听到了身体落下树叶

   深处的水,打着菊花点亮的灯盏

   从黑暗里上升,一些无比鲜亮的枣

   小灯笼一样,在高处和他们汇合

   吹口哨的人,望着高处,脸是那样的亮

 

   他的骨头开始下雪了

   用鼻音装饰出寒冷,用舌头搅拌着飓风

   天边的阴云,和他挨的那样紧

   晚归的秸秆,披着几件旧衣服

   他点亮一堆篝火,在胸腔里燃烧

 

  吹口哨的人,明亮而又黯淡

  一个悖逆语言,过分依赖气息的男人

  是那样真实,又是那样虚幻

  站立在旷野上,把全部的孤单吹得那样忧伤

 

    此时此刻,当我在电脑键盘上敲击下这一首诗的全部诗行,内心的苍凉和忧伤在眼前无限铺展,使我沉醉。我在想,如果我就是那个站立在旷野上“摇晃着脑袋”忘情的吹奏者多好。显然,我不是那个人,或许是诗人自己,或许是他冥想中的虚幻景象。也许,他是谁并不重要。我“倾听”着这忧伤的吹奏,看着张开嘴唇的“玉米茬”、“菊花点亮的灯盏”、“鲜亮的枣”、“晚归的秸秆”、“篝火”等属于“乡村元素”的、令人倍感亲切的景物,心灵为之久久震颤。它们出现在这样一首以“虚幻”之境为背景的诗篇中,被赋予可爱、通灵、人性的美感。我想,这正是诗人高明之处:在一首虚幻氛围的诗作中,安放一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实物”,就像我们在群山之中观云海舒卷一样,脚下是坚硬可触的山石,而腰间和头顶却环绕着翻卷的云霓,“是那样真实,又是那样虚幻”。当然,这仅仅是这首诗的技巧亮点。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是对那个吹奏者的羡慕和敬意。“他的骨头,开始下雪了”,在这神秘的时刻,在寒冷和苍凉已经浸入骨髓的命定时刻,“他点亮一堆篝火,在胸腔里燃烧”。幽幽的、忧伤的火焰在无边的旷野上燃烧、漫延。至此,吹奏者孤单的忧伤在天地间最广泛地展现,而且有秋风、玉米茬、鲜亮的枣为之伴奏和倾听。他的“孤单”使秋日的时光变得诗意般宁静。因为“自我”的沉醉而获得心灵的救赎和安慰,这就是我读过这首诗的真实感受。

     而海斌是位个人体验丰富又独特的诗人,他的诗歌视野自然不会局限于对“影像和梦境的沉迷”。他的一首《雪地上行走的孩子》的诗作,就出现了冷峻得犹如冰冷的铁器般的诗句:“被他砍到的树木,像父母从坟墓下/悄悄塞上来的,唯一剩给他的骨头”。显然,这是一首关于死亡和生存的诗,有传统的情感的传承和告白,也有哲学的意味。那个在“雪地上行走的孩子”,就仿佛在茫茫尘世深陷迷茫的每一个人。精神之母和理想之父的缺位,是当代人的通病。我们就是一群在名利和欲望中迷路的孩子。所以,我们的“黑棉袄”,才会比“夜色”更黑。我们的眼泪甚至不能换来风的怜悯。“砍伐树木”的举动,实际上就是在砍伐我们自己心灵深处,伸向俗世欲望中的未经修剪的枝条。这是我们的必然选择。

    《夜晚越来越明亮》是这本诗集中我喜欢的另一首诗。“一个巨人翻转身子,坐起来,掐灭屋顶上的炊烟/找见一只用月光煳好的灯笼,陪我走过夏天的玉米地//我决计要找见你,用岩石里的沉默,用浆果里的汁液/递给你我写的诗歌,声音越来越陌生,夜晚却越来越明亮”。这仍然是一首意象鲜活的诗作,但其格调和要呈现的情绪已大有不同。夜晚成为一个可爱的“巨人”,大胆而奇特的想象在我有限的阅读中是第一次。它显露了吴海斌无法掩盖的诗歌天赋和才能。还有一首《早晨的森林》,也写得非常精彩。对于这样的诗篇,读它、享受它带给你的精神愉悦,远比追问所谓的意义和中心思想以及诗学价值更为重要。

    他创作于2007年末的《内心豢养的黑暗》,是一首更能体现他所追求的“深度感”和“难度写作”的,成熟而独特的诗篇。诗歌以“熄灭在路上的灯火”开始,黑暗随之降临。当然,这是属于内心的“孤独”的黑暗。继而,“被捂得死严的气息”,越过“衣衫的白领”、“皱纹里蛰伏的痣”,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即使“它用钢铁的躯壳,撞开平原上的漆黑”,也无法逃脱被命运“拧紧”的处境。诗人用较为密集的意象,展现了来自内心的,因为黑暗“日益强大”而感到的恐惧。这使我想到,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外表的繁荣和文明,掩盖着不可救药的野蛮、放荡、追名逐利的疾病。人们多数已失去了心灵对光明的向往,甚至于失去了“挣扎”的本能,“黑暗”像一只小兽被自我“豢养”的无比强大。“那些紧身的衣物,和包裹着悲伤的器具”,使诗歌内在的旋律变得格外沉重和伤悲。而“广场上的喷泉/寂寞,而又反复”,又使我想起墨西哥大诗人帕斯的著名诗篇《太阳石》,孤独、寂寞、苦闷、迷惘的“水珠”飞溅,周而复始,形成广场上的“喷泉”——最广大的人群的“内心”的幽暗。我以为“反复”一词背后,有着诗人关于哲学与人生、与心灵磨难的思索和困惑。接下来,他写到“性命之源”,也是“苦闷”之源。这是生命与生俱来的,不因人的学识、修养、地位、经历而改变,并且伴随我们的一生,就像被“更替的衣衫”,只能“置换成莫名其妙的欢愉”。任何心灵在幽暗里的“奔走”,都不可能“恰到好处”,这是告诫,也是自省。然而,我认为这首诗还有更深层的表达和诉求,似乎与诗人某个阶段的经历有关,是一首献给自己的诗。密集的意象,使得诗人深邃的思考更加隐蔽,笼罩着一种神秘的色彩。正如大诗人艾略特所言:“诗人的心灵事实上是一个捕捉和贮藏无数感受、词句、意象的容器。这些感受、词句、意象、一直搁置在那里,直到所有分子都汇齐,于是结合起来,构成一个新的复合体”。这就是诗。

     在此之后,海斌写下了《明暗中的胡须》、《深夜的列车》、《小妇人》等诸多体现细节力量的诗作,艺术个性极为鲜明,自然不属于任何被命名和定义的标签。当然,他的组诗《县城》(共13首)也非常值得真正爱诗的人品鉴。只因这组诗,已有更为资深的论者予以评析,以我贫瘠而单薄的学养,就不在这篇小文中班门弄斧了。

    最后想说的是,海斌的诗歌艺术特色已日渐成熟。不仅是在“长治诗群”,放置于全国,他的诗已有一席之地。他的是诗歌抛开技艺、艺术特色、蕴含的力量、艺术纯度不谈,但就情绪色彩而言,总能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孤而不群的忧伤。这需要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能有机会和他深谈,用“望闻问切”之法,从他的诗歌中一丝一丝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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