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

读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时，我觉得有关红玫瑰娇蕊的故事有点离谱，什么因为懂得了爱情，就能立刻抛弃富贵生活，从阔太太变成了小户人家的妻子。老天爷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偏就让我看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认识小松的时候是八十年代，她还是个小姑娘，秀气可爱，有时冒点小坏水儿。几年后她随家人移居澳门，暑假经常回大陆亲戚家玩，芭比娃娃般的穿着打扮，把当时土头土脑的我们看得傻了眼，不时吐出的英文更显得高高在上。后来回的少了，只听说她被父母当珍贵的花养着，高中毕业后她的富爸爸花钱送她去加拿大读书了。

再见到小松是九十年代，仍是回来看亲戚，顺便和我们这些朋友聚聚。她这时已出落成美女，穿低胸小黑裙，抽细长的烟，环佩叮当。我问她在加拿大读完书了吗？她耸耸肩说没劲不读了，又说她爸给了她一家公司让她经营，干了一阵又觉得没劲，不干了，现在准备去欧洲混一阵子，听得我们没了话。她没有说有无男友，也没显出在热恋的状态，但想来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不会少，她都没动心罢了。

这以后很久没有小松的消息，新世纪过后几年再见时，她已经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跟着创业的丈夫回了国。如果不是声音和笑容没变，我几乎以为小松是另一个人。她铅华洗尽，布衣荆钗，衣着不但跟以前一身名牌的奢华不能比，就是跟普通人比也还是显朴素。以前那种冷淡、矜持的小姐派头也完全没有了，谈吐诚恳、待人热情、特别会照顾别人。她一家住在一套两居室里，没有汽车，更没有保姆，她买菜、做饭、洗衣、打扫、照顾孩子，出门都是乘公交车，来我家玩的时候，带着自己煲的汤羹做礼物。更不寻常的是，她以一种非常自然的态度做这一切，既不自卑，也不自得，就像从来不曾听说，也不曾享受过富贵的生活，或者说对那些根本不在意。我一向认为自己不是拜金的人，但跟小松一比却总是很羞愧，在她清亮的目光下，我经常看到自己庸俗的一面。

后来慢慢听别人说，小松为了嫁给这个丈夫，几乎和不赞成此事的父母断绝了关系，从此没有了父母经济上的资助，跟正在艰苦努力的丈夫过清贫的生活。她跟我说，等孩子大些了，她要办一个小小的英语学校，辅导孩子们学英语，还说她要让学校有新意，不但学英语，还要接近大自然和接触文学艺术。

有时候我看着正在耐心给女儿讲故事的小松，美丽的脸上绽开天使一样的笑容，就觉得真正明白了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小松和娇蕊的故事虽然年代和细节不同，大致都是一个女子因为爱情而脱胎换骨，不过张爱玲给我们展示的是这故事的前半部，我看见的是故事的后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