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秀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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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腊月初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洗脸，听见电话铃响，一看到是女儿的，便用湿手指按下接听键：
“洋洋……”
“阿姨……”
噫？传来的是个的男孩子的声音。
“阿姨，我是陈俊。”
“哦，你好。”我猜的没错。
“我不如洋洋懂事，不如洋洋努力……”
这个男孩好坦率，我没想到他直接说这件事。他不是低声下气的口气。对于他的不遮不藏，直奔主题，我喜欢。
“我想过年跟洋洋一起回去。”
“嗯，好的，来吧。”
“那我就买跟她一趟的飞机票，除夕晚上就回去了。”
“嗯，好的，欢迎哈。”
之所以有前面对话里面“不懂事、不努力”的话。是因为他在外企上班，又是专业搞审计的，我跟女儿都曾希望他能考个CPA，当时他不以为然。对于他得过且过的态度，我颇有点看不惯，觉得男子汉嘛，应该有点事业心。肯定是女儿把我的看法转达给他了。所以电话里一开口便先采取主动，自我检讨。这样坦坦荡荡的态度我倒是喜欢。
来吧！
除夕晚上，我跟闺蜜按时到了机场。
我们从车窗玻璃看向灯火辉煌的三号门，想象着高大帅气的男孩跟瘦瘦弱弱的女儿相携走出的场面，心里有点小激动。
……
“这儿这儿。”
听到喊声，他们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嗯，跟想象的差不多，只是，男主有些微胖，所以显不出太高。
呵呵，不过还好，差距不大。
“阿姨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声音很好听，听起来很文雅。
“嗯嗯，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妈妈，头发不好看。”刚上车女儿就嚷嚷。
“哎呀呀，快别说了，我刚弄完就后悔了。”
“我不是不让你烫吗？那个药水怕你过敏嘛。”
“谁让你发那个笑话了？”
洋洋年前给我发篇文章：《快过年了，你妈烫头了吗？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她是与我共享笑话，结果却让我心里蠢蠢欲动，几十年不变的发型我也换一下吧？正如文章里说的，新年新气象嘛。这个执念怎么都赶不走，女儿连打三次电话都没阻止成功，结果刚弄完自己就后悔了。
要不说，反面教材它也是教材呢，这次它确实起了反作用。
路上，除了闺蜜司机，我们都在边聊天边抢红包，因为已经是除夕夜将近九点了。
路显得很空旷，安静，远处深蓝的天际偶尔有流星划过，不时有五彩缤纷的焰火在远处无声地闪烁，车子把路两旁流光溢彩的彩灯极速地甩在后面，好像不时拉出几条彩色的线，煞是好看。
突然地，就在一刹那，我心里一动：啊？我是长辈了？我是长辈了！忍不住掉头跟闺蜜感叹出了声：“哎呀呀，我是长辈了？！”
奇怪，早就是长辈了啊，叫我小姨小姑的好多呢。可是，就是现在，才猛然觉得自己刚刚晋升为正式长辈呢。
闺蜜笑笑没回答，我也没有指望她回答，只是忍不住地感叹一声罢了。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肯定不是喜悦。是否也有苏轼的“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哀伤呢？这种感觉真的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现在轮到我了。
天边的焰火还在闪烁，而我觉得更加深邃遥远了。
……
第二天上午，洋洋要拜年去，陈俊问：“那我呢？”
“想跟着去就去吧”。
结果不一会，来拜年的二姐家儿子报告说：“姥姥家有十几口人都在，围着你家女婿问长问短正审呢，我插不上嘴，就先过来了。”
“都有谁呢？”
“老舅老妗，还有他们家从北京回来的女儿女婿外甥，还有老姨一家”
……
等洋洋两个一进门，我问陈俊：“人多吗？”
“嗯，好多”
“要早知道那么多人是不是就不去了？”
“不会，洋洋去那我去那”。
“紧张没？”
“还行。”
女儿反而有些紧张，她悄悄问我：“妈妈，若是吹了咋办？我都领他在亲戚朋友面前亮过相了呢。”
“哈哈，人家还有离婚的呢，带个朋友回来玩，你拜年要把人扔家里吗？”
“嗯嗯，也是哈。”
某天下午，女儿说：“妈妈，早就给你推荐《国家宝藏》，你看了没？”
“没有”。
“拍的很好，肯定你喜欢，那都是历史再现啊，就怕你不看，我都录下来了，咱们一起看吧？”
“好”。
那一集讲述的是四川博物馆1965年出土的后蜀的石经，那种千方百计保护古文化的做法，让人联想到了明朝《永乐大典》，就随口问了问陈俊：
“知道朱棣吗？”
“不知道。”
“郑和下西洋知道吗？”
“不知道。”
我有点意外。这个不算是常识吗？
“不大喜欢历史？”
“是。”
“哦，我觉得，读历史能让人的思想厚重起来”。
“嗯，我的思想不厚重，体格倒是挺厚重的”。
“哈哈”。
听起来不像是油嘴滑舌，大概算是自我解嘲吧。
是否不该问的？
我望着白白的墙壁，真的有些失望。
初三上午，他在看NBA，我也喜欢看，于是，我们聊起了球类。
“我篮球、羽毛球、网球、都曾经打过。乒乓球小时候也打过。”
“哦？你还打过网球？那肯定知道费德勒、纳达尔们了？”
“当然，特喜欢费天王。还有穆雷、德约科维奇。”
“哦，我也喜欢费德勒。”
哇，我好兴奋，终于找到知音了：“那你知道桑普拉斯、阿加西吗？”
“不知道。”
“哦，看桑普拉斯打球，会莫名地感动：因为，好多次看他打球，他的思路经常跟我的思路不谋而合，我在场外看着这个球应该打在那他竟然就会打到那，那种场内场外思维的共鸣真是说不出的感动。就像是听一首歌，不单旋律打动人心，而且歌词还好像说出了你的心声，你没法不感动。真是一个伟大的球王。打球时，他冷静的就像高高在上的裁判，太可怕了。现在看费天王比赛都没有那种感动。”
“是啊，球员和球迷有了共鸣才让人激动。”
“对啊，打出带有灵感、激情、有技术含量的真正好球才让人激动。比如看刘国梁跟马琳打球，灵气逼人啊。真的让人享受。
看球不是看哪一国得冠军，那样的话看比赛就不是享受了。”
“是的，可是一般人都会带有偏见。”
“是啊，有的人本国输了就会骂人，骂教练、骂球员。唉，我觉得这种观众挺讨厌的。”
“是的。”
“羽毛球还是林丹跟李宗伟最厉害，实际上李宗伟是个了不起的球员，人家网前技术真是登峰造极，他们两平常比赛互有胜负，但是一到大赛总是林丹赢，唉，李太憋屈了，总有既生伟何生丹的不甘。”
“是啊，看李的面相总觉得很悲情，真是生不逢时啊。”
“就像乔红遇上邓亚萍，她永远都是亚军。”
“如果是打羽毛球，你得减肥吧，胖的话，转身肯定不大灵活；如果是打篮球，那就不用减，身体太轻反而不好，人家怼你一下会摔一溜跟头的”。
“是，我现在不打篮球了，怕怼别人一溜跟头。”
“哈哈，那如果是打羽毛球，必须减肥，膝关节的半月板啊滑膜啊负担太重，容易受伤呢，我滑膜就受过伤。”
“是，我打球时，球友们都说，看到一个200斤的胖子在场上飞，实际上我才170斤。”
“哈哈，是挺灵活，因为还年轻嘛，但是膝关节负担太重肯定不好，况减下来会更灵活”。
“对对对，要减。”
……
“开饭了开饭了。”二姐宣布道。
那天，二姐夫做的清蒸鳕鱼味道好极了，入口即化，还有阿根廷红虾也又嫩又滑，二姐的爆炒羊肉跟炒荞麦灌肠都很好吃。但是，陈俊特别执着，他只钟情于有煎猪肉炖粉条的大烩菜，一边吃还一边偷偷告诉洋洋：
“煎猪肉太好吃了”。
洋洋好笑地揶揄他说：“还把你好吃哭了呢”。
“哈哈。”
大烩菜陈俊竟吃了两碗。
看来，他在吃东西方面还挺执着。
“陈俊，你这么爱吃，应该喜欢做饭吧？”我问道。
他笑笑：“不大会。”
洋洋说：“他有样拿手的菜。”
“不会是泡方便面吧？”我笑问。
“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
结果陈俊死活不让洋洋说。
“给你父母带些平遥牛肉跟老陈醋吧，也不知道醋让不让上飞机。”
“不用，带些煎猪肉吧”。
“哈哈”二姐也笑了。
饭后陈俊宣布说：“我来洗碗，洋洋擦桌子吧。”
“我擦吧，我怕她擦不好”。我说。
“我也怕她洗碗洗不好呢。”
“哈哈”洋洋趁机笑嘻嘻地看书去了。
相声演员于谦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烫头。
陈俊也有三大特点：一是早上起床不叠被子；二是吃面不拌菜，像吃大米一样，白皮面就烩菜；三是每次中午吃完饭，总会说：“吃撑了”。
如果我问：“还要吗？”
他会答：“我休息会儿。”
让的紧呢，也许还会再来一点点。
哼哼，从此以后，如果谁再敢对我的厨艺有所怀疑，我可是有足够的底气跟他理论理论了。
初五晚上，他两逛完回来时，我已经洗漱好开始看书了，本来准备第二天早上嘱咐一下陈俊宇的，后来一想，还是两个一起嘱托吧：“你们吃饭没？”
“吃了。”
“哦，那就早点休息，明天陈俊要去南京出差呢。”
“好的。”
“陈俊？”
“嗯。”
“听说你今年cpa准备过两门？”
“嗯，是。”
“那就不要说空话，每天抽些时间好好准备，努力要趁年轻，先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再想着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为社会做贡献这种话题还有点远，我先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吧。”
“好的，我相信你。但是，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也不是大话，比如老师，（我只能以老师为例）我以为能引起学生对学习知识的浓厚兴趣才是老师的最终目的，而不是考高分，毕竟，人只有对事物产生无法抵抗无法阻挡的兴趣，才能有源源不断的驱动力。培养兴趣，那就是为学生长远的发展考虑；只追求高分，那是老师眼前的利益，同样是工作，但目的不同，过程中采取的方法也会不同，最终的效果也会不同……”
“嗯，我妈妈早没认识你，她经常跟学生呕气，嗓子都坏了。”
不知道他是真心话还是奉承话。我继续说：“如果学生对知识本身有了兴趣，反而不用担心考试，他自会考好成绩，因为他自身发热有内动力啊。我的意思是说：安排自己的生活跟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并不矛盾，也不是先后顺序的关系，而是可以同时兼顾，就看你的眼光跟格局怎么样。懂我的意思吗？”
“嗯，知道了。”
“总之，我就是对你们有两个要求：一自己的生活要安排好，二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还有一句广告语：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所以希望你们趁年轻抓紧努力，千万不要得过且过。
同意我说的吗？”
陈俊说：“对对对。”
洋洋没说话。
“那我先看书了，你们赶紧洗漱去吧。”
“好的。”
“那我明天几点起床呢？八点好吗？”陈俊问。
“七点半吧，起来吃点饭，还要收拾东西，时间宽裕点，不是车九点半过来吗？”
“好的。”
门被轻轻闭上了，听见他们两在轻手轻脚地轮流洗漱。桌上的钟表的滴答滴答地走着，我盯着一格一格走的分针脑在想：啊，我要说的话终于说完了，意思也表达清楚了，不算严厉吧？这个要求不高吧？也不知道爱听不爱听。
总之，这就是我的期望啊。
初六早上，一切收拾妥当，车来了。
“洋洋，穿好衣服再出去送，羽绒服挡不住腿上薄薄睡衣啊。”
“没事，不冷。”
“那你别出去了。”我认真道。
“好的，那你去送。”她轻飘飘地答到。
这孩子。
因为是闺蜜家的顺风车，她当天有事不回来，所以我们就不用送到飞机场，只送到大门口就好。
我默默地跟这个温和、随性的大男孩走向大门外。汽车已经在外面了。
临上车，陈俊伸出一只胳膊：“阿姨，再见。”
我抱抱他拍拍背说：
“努力哈。”
“嗯，阿姨再见。”
“再见。”
汽车一溜烟经过彩楼拐个弯不见了。留下了空旷的街道。
……
我望着车后慢慢散落的烟尘，心里有些空落落，也不知是留恋过年的热闹？还是我已把这个大男孩当做了家人？还是年纪大添了贾宝玉的毛病：喜聚不喜散？或许都兼而有之吧。
刚要进大门，碰到了出门的舅舅：“洋洋走了？”
“没有，是她男朋友走了，南京出差去了。”
“小伙子挺帅的哈。”
“嗯，北方人的魁梧身材，南方人的精致五官，最有特点的是阴勾鼻子，只是需要减肥了。”
“有多高呢？”
“我问了，好像178。”
“多重呢？”
“170左右吧。”
“确实不像南方人的身材。需要减减了。”
“你还喜欢吗？”舅舅又接着问道。
“嗯，不讨厌，只是还是个小朋友、大男孩。”
“会成长的。”
“但愿吧。”
我心里默默地祝愿道：但愿他由阳光帅气温和善良的大男孩早日成长为一个成熟稳重有责任有担当的大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