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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8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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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师兄弟

(一)

S市几家国企棉纺织厂先后停产改制,以防国有资产流失,市里成立了清资领导小组,原轻工局副局长贾清廉被任命为清资领导小组组长。别看小组长这个官名不响亮,可贾清廉目前提了半格,是正局级待遇。国企棉纺,马死不倒架,清资组是一块唐僧肉,一个油水很足的肥缺。俗话说,破家值万贯,何况国棉的规模、设备、人员、原材料、成品、半成品等等,在市轻工系统历来都是老大,其资产究竟有多少,一笔糊涂账,无人能说清楚。

贾清廉是三个师兄弟中的大师兄,他十分有进取心,高度崇尚“知识改变命运”的格言和“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古训,他先是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没日没夜,苦学苦熬,经过三年半之久,他终于一门一门地通过了国家统考,拿到了大本学历,货真价实的自学成才,由工转干,水到渠成,然后又从棉纺系统一步一步提上市局领导岗位。

最令人叫绝的是,贾清廉功成名就之时,他的前妻却不明不白地“主动”提出离婚,抛他而去,紧接着,他便把棉纺系统“一枝花” 王兰英搞到手。“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点也不假呀,他的命运因为知识的增加而彻底改变了。

在担任市轻工局副局长期间,贾清廉非常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官架子,逢人总是笑脸相迎,主动热情地先打招呼。他和爱人王兰英是有名的恩爱夫妻,出成双入成对,两口子并肩坚持晨练,在棉纺林荫大道上,每天清早都能看到他们夫妻二人形影相随,有时快步走有时慢步跑,之后,就和普通工人一样,坐在路边一个早餐摊上,随意吃根油条喝杯豆浆,要么来个烧饼喝碗小米粥。贾副局长的穿着也很朴素,除去上班时穿得正规些,只要回到宿舍小区,他总是夏季上身一件纯棉老头衫,下身一条纯棉大裤衩;冬天一顶长舌大檐帽,一件布质棉外套。总之,从外表,压根儿看不出来,贾清廉会是一位局级领导干部。对此,工人群众当面背后都夸他人如其名,公仆本色,清廉质朴,并说,要是所有领导干部都能像贾组长这样,何愁干群关系不能和谐?

贾组长不让别人称他官衔,也不喜欢别人叫他全称,前者有脱离群众高高在上之嫌,后者猛听起来有失大雅,贾假互混,贾清廉会被居心叵测之徒曲解为假清廉。他明喻暗示,希望别人直呼其名:清廉或者清廉同志。

贾清廉二师弟叫李正义,在棉纺厂共事期间,总爱和大师兄相互开个玩笑逗个乐子。李正义时常拿他和自己的姓名相比较,他说:“你的清廉是假(贾)的,我的正义才是入理(李)的!”当年,他俩都是师兄弟,谁也没个一官半职,清廉真假、正义与否,说完一笑,一笑了之,谁也不往心里去。可现在贾清廉已经是正局级领导干部了,李正义仍然没大没小、没高没低的拿师兄的名字逗闷子,他说:“师兄,你的名字确实不孬,就是姓有点别扭,百家姓里那么多好姓,你姓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姓个贾呢?我郑重建议,你改姓甄,这样一来,你的姓名就变成甄(真)清廉了。”贾组长听了师弟的这个建议,明知是拿他取乐的,他并不生气,只是笑笑回答:“姓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岂能说改就改?”李正义继续逗他:“你现在与以往不同了,是官员了,姓什么叫什么,可得要讲究一些,要不你就改名字,叫贪官,这样一来,你的全称不就变成了贾(假)贪官,真清廉了吗。”不知是师弟李正义说到了师兄贾清廉内心的忌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贾组长的脸刷地沉了下来,一本正经地回答:“请师弟今后别再拿我的姓名开涮了,贪官这两个字配什么姓都难免令人讨厌生疑,请你和我俩在厂里一样,呼我清廉或者师兄,好不好?算我求你了,行吗?”

见贾组长正言厉色,李正义即刻收敛。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进退收放,十分知趣,他歉意地说:“请师兄原谅,请师兄放心,这是最后一次,绝对最后一次,我向毛主席保证!”

          (二)

大师兄上任两年,干得风生水起:老机器该淘汰的淘汰,新设备该上马的上马;多余人员该精减的精减,精英人才该引进的引进,S市几家棉纺厂改制为合资企业——S市联纺合资有限公司。港商吴万财出资10个亿,占49%股份,其余51%归S市国有财政和原棉纺企业职工所有,当然,工人们分到的股份只是零头的零头,精减掉的人员大都拿着10万、8万的买断费各自寻找生活门路去了。尽管如此,多数职工都齐声夸赞贾组长有办法有魄力,既救活了工厂,又照顾到了职工们的切身利益。当然,也有少数人满腹牢骚,比如贾组长的二师弟李正义等人就说,这么大一个摊子,地皮又疯长,只值10几20个亿?这里边肯定有鬼!可他们又不知内情,拿不出证据,只能骂骂咧咧快快嘴罢了。

谁知两年后,进入农历腊月的一天,事情似乎真的被李正义们言中了,棉纺宿舍小区纷纷传言,贾清廉被市里纪检部门“双规”了。

是草有根儿,是话有音儿,前天,市委组织部门的确把贾组长叫走了,不过不是“双规”,只是“约谈”。椐官方可靠人士透露,有人实名举报贾清廉严重压低评估国有资产,在港商吴万财处吃了大量回扣,至少100万元!有关党纪国法规定,只要是实名举报,上级必须查个真假有无,水落石出,一来鼓励和保护举报人的积极性,二来也是对被举报人的严格要求和高度负责。不过“约谈”和“双规”是有性质区别的,前者只是了解核实,后者已是法律措施了。

在和上级“约谈”过程中,贾清廉从容淡定,轻松自然,一再高调宣称,他可以用党性和人格担保,这是有人对他栽赃诬陷,如果上级组织查出他真有经济问题,他愿领受党纪国法的严惩,即便坐牢杀头,他都无怨无悔。

举报人实名举报,言之凿凿;被举报人信誓旦旦,矢口否认。作为上级一时无法下结论,既不能只听举报人的一面之词,也不能只听被举报人的赌咒发誓,只能用事实说话。

为了弄清举报人的真实动机,上级有关人员故意旁敲侧击,询问贾清廉:“你估计是什么人举报了你?你和谁有什么瓜葛吗?”贾清廉认真思考了一会:他当上领导,特别是负责国棉改制之后,得罪的人太多了,冷不丁真的很难确定,究竟是谁会在他背后下刀子。于是,态度十分谨慎地说:“我没有根据,不便妄加猜疑。”上级人员又说:“只谈你个人看法,仅供组织参考,但说无妨。”贾清廉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对国棉改制牢骚最大最多的,是以李正义为代表的几个熟练工骨干,他们认为,改制严重损害了他们的个人利益,要求再给他们增加股份或分红,我和改制小组拒绝了他们的无理要求,对此,他们一直耿耿于怀。不过这牵扯到个人的切身利益,完全可以理解。”

……

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上级“约谈”后,贾清廉无事人一般,毫发无损、自由自在地回家了,每天和妻子王兰英照常并肩晨练,每天照常按时上下班。

“双规”的传言烟消云散。

                       (三)

贾清廉被“约谈”回家后,便急急火火地到楼下盛杂物的小房里查看,这一看不得了,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面色惊吓得惨白,因为小房内的一个苹果箱不见了。他锁好小房,又急急火火地上楼,把妻子王兰英拉到洗手间,鬼鬼祟祟地对着妻子耳语:“小房里的苹果箱你动了吗?”妻子说:“没有哇!怎么了?”丈夫听后险些晕倒,嗫嚅着说:“不见了。”听到这话,妻子也头脑发蒙,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也知道,苹果箱里并无苹果,而是一笔巨款。难道苹果箱插翅膀飞了?长腿跑了?贾清廉夫妇百思不得其解。

贾清廉夫妇高度关心的小房里的苹果箱既没有长腿跑掉,也没有插翅飞走,而是被S市有名的神偷,也就是贾清廉的三师弟石迁偷走了。

石迁,和《水浒传》里一百单八将时迁重名,只是音同字不同,而他既有时迁的高超偷窃之术,又有时迁的行侠仗义之举,所以人们送他绰号鼓上蚤。

鼓上蚤最爱偷和最善偷的是名烟名酒,他有一个比警犬还要灵敏的鼻子,只要在宿舍楼下放杂物的一排排小房前后绕上一圈,便知哪间小房里藏有名烟名酒,他的判断百无一失。所谓名烟专指熊猫和中华两个品牌,所谓名酒专指茅台和五粮液两个品牌。他所以钟情于这两种牌号,一因其价格昂贵,收益可观;二因容易销赃,不会压手;三因这名烟好酒绝大多数是贪官收受的赃物,被偷后他们一般不敢报警,相对安全。

民谚说,小寒大寒,杀猪过年。年关将至,石迁变成了杨白劳,家中一贫如洗,还欠了一屁股赌债,他不得不再练练手艺了。大寒这天夜间,鼓上蚤到大师兄贾清廉所住的市直家属院楼下小房前后,用他的几近特异功能的鼻子寻找名烟名酒,十几排小房转完了,也没发现目标。他想,深更半夜出来一趟,天气又贼冷,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于是他用万能钥匙随意打开一间小房,里边果然既无名烟也无名酒,好在有一箱苹果,于是他顺手牵羊把那箱苹果搬回了自己的窝——棉纺宿舍区一个废弃的锅炉房里。当他把苹果箱打开之后,他惊吓得两眼发直,血压升高,哪里是什么苹果?满满一箱子崭新的百元大钞!他用手使劲掐自己大腿,很疼,说明不是做梦,他又用冷水浇头,彻底清醒后,他数了数,一万一沓,100沓,整整一百万元!“天老爷啊天老爷,你真开眼,不仅能让我过个肥年,你还让我一夜之间成了百万富翁!”因小偷小摸,鼓上蚤已经“二进宫”,被拘留过两次,对法律知识略知一二,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心中盘算:一百万元,数额巨大,要是被逮住,即便不吃枪子儿,少说也得进去20年,他这一辈子就算玩完了!可他转念又想:“不对!这钱本身就不干净,一定是贪官的赃款,我来个杀富济贫,分一部分给棉纺区的低保户们,这样一来,不仅能减轻自己的罪责,说不定还能弄个学习雷锋的标兵当当呢!”

说干就干,第二天,他到小区张老汉开的杂货铺买了100个带有龙图案的红纸包,回到住处,每个包里装了2000元,一切准备妥当,吃饱喝足,美美睡了一大觉,直到后半夜,他才伸了伸懒腰,来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小区内一片寂静,人们都睡死了,他要到棉纺区去给低保户们发红包了!鼓上蚤父母早亡,是在棉纺区吃百家饭长大的,谁家穷谁家富,谁家还可以,他闭着双眼,也能摸个门清。不到两个时辰,他的100个大红包神不知鬼不觉的顺利塞到了99位日子窘困的棉纺职工的门缝里了。最后一包留给二师兄李正义。其实李正义不仅衣食无忧,还相对富裕。由于他善于学习钻研,由原来的老设备维修工,变成改制后的数控设备维修工,技术过硬,责任心强,工资比别人高,奖金也比别人多,其妻靳小诺又是市某三甲医院的护士长,待遇也不薄。不过,石迁心想,济贫是一回事,感恩是另一回事,为了感恩,石迁还是把最后一个红包塞到二师兄的门缝内,因为全小区就数李哥把他当人看,还时不时地接济他,前两次进去,都是二师兄保他出来的。

做了如此一件感天动地的大好事,鼓上蚤兴奋无比,不知不觉来到了S市政府门前的人民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尊高大直立的毛主席整身铜像,铜像面对市政府高档住宅区,背后是破败老旧的棉纺棚户区。他嘴里念念有词,虔诚地向毛主席重复着民间流传的一个顺口溜:“主席主席向前看,前面藏着几多大贪官;主席主席向后看,后面住着一群穷光蛋!”念完之后,他规规矩矩地给毛主席行了三个鞠躬礼,然后莫名其妙地流下了两行热泪。当时,冰冷的西北风刮得一阵比一阵紧,天空骤然飘起了雪花,可他胸口和周身却是暖烘烘的,没有丝毫的冷意。

第二天一早,李正义见自己门缝里有一个大红包,内装2000元人民币,原以为是大师兄贾清廉悄悄做好事,给他送年礼,谁知,收到红包的不仅仅是他一个,转眼间,一传十,十传百,竟然有100户都收到了装有2000元的大红礼包。

李正义觉得事有蹊跷,并断定此中必有猫腻。他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对大伙说:“咱们工人阶级人穷志不穷,我们不能要这来路不明的钱!”说完,他带头把红包送到了清资领导小组和联纺合资有限公司保卫处。其实,这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贾清廉现在既是组长又是董事长。其他收到红包的穷工友们也都效仿李正义,一上午,100个红包便全部集中到公司保卫处的办公桌上了。

当天,市委纪检部门收到了对贾清廉实名举报人的第二封举报信,大致内容是:贾清廉受贿的赃款已经露馅,有票面上的序号为证。请顺藤摸瓜,乘胜追击!

依据杂货铺张老汉提供石迁购买100个红喜包的线索,公安干警很快便抓住了鼓上蚤,并没收了苹果箱里余下的80万元巨款。

                       (四)

农历腊月二十三祭灶这一天,早8时,贾清廉便率领国棉清资领导小组成员,给五保户和极困职工送温暖,每户10斤精制饺子面,10斤东北好大米,5斤肥猪肉,5斤花生油和一包干果杂拌糖……总之,要让每一户都能在春节吃上饺子,过个欢乐幸福年,切身感受到党和政府的温暖。贾清廉每到一户都双手相握,给困难职工作揖拜早年。收到年礼的困难职工,也都对贾清廉拱手相谢,并祝贾组长龙年大吉,飞黄腾达!

谁也没料到,贾清廉给最后一户贫困职工送完温暖,反贪局的两辆警车突然飞奔而至,当场给贾清廉戴上手铐带走了。

棉纺老旧宿舍区和市直高档住宅区,同时炸开了锅!贾清廉果然是假清廉真贪官!

一个又一个内部消息从知情人嘴里传出,如雪片般在两个小区的上空飘来飘去:

贾清廉的妻子王兰英犯了知情不报罪,当天也被带到了反贪局,由于她罪行较轻,家中又有一个卧病在床的80岁老母无人照管,第二天,王兰英便被放回家中,伺候其老母,接受监视居住。

港商吴万财原本要回香港过春节,在班机起飞前一刻,被反贪局以行贿罪从机场拘传到案。

吴万财见事已败露,来个竹筒倒豆子,交待了他给贾清廉行贿的所有细节:按贾清廉要求,他在几个月前的中秋节,用车给贾清廉的两个情妇各送了两个“苹果箱”,也就是各200万元。贾清廉要求吴万财三点:一是必须亲自做,不准任何第三者经手;二是不能用卡转账,以免留下蛛丝马迹;三是给他在美国留学的儿子贾小廉打去10万美元,不要让妻子王兰英知情,以防出事后全家被一网打尽。

按照贾清廉的要求,吴万财逐条照办,办得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彻底交待完之后,吴万财轻松了,坦然了,并无多少惧意。他说:“这都是贾董事长主动索要的,属索贿,我并不犯有行贿罪。”反贪局问他:“他为你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一索你就给?”没等吴万财回答,反贪人员又说:“真相会弄清楚的,请你稍安勿躁。很遗憾,在基本事实没弄清之前,你只能在大陆的拘留所里过龙年了。”

当王兰英听说,贾清廉还在S市道南、道北两个区养了两个情妇,并给两个情妇分别送了两个“苹果箱”!反过来,主宾倒置,只给她留了一个“苹果箱”,还说是为了给他前妻的儿子筹措学费之用,并不是给她本人的。王兰英又气又恼,如果不是担心眼前的老母无人侍候,和在上中学的小儿子的前程,她真想一头撞死!贾清廉也真够无情无义和诡诈多端的,作为妻子,她一直都被蒙在鼓中,长期以来,贾清廉都以加班开会为由,几乎每天后半夜才回家,原来他是每周一、三、五在道南区的情妇处过前半夜,每周二、四、六在道北区的情妇处过前半夜,后半夜回家后总是蒙头呼呼大睡。丈夫的工作多,担子重,王兰英怜惜他、心疼他,因而很少去打搅他,他们的房事长期空虚,夫妻情分名存实亡。每天同她并肩晨练,完全是为了遮人耳目,做给别人看的:她有一位在外多么体面、对内多么负责的模范丈夫!这不是自欺欺人死要面子守活寡吗?这个狠心贼如此肮脏不堪,她要和他离婚,一刀两断!王兰英在老母亲的病榻前一面流着悲愤的泪水,一面疾书与贾清廉的离婚诉状。

……

上述所有信息虽然只是耳闻,没人目睹,但是已令职工们兴奋不已。不过更令棉纺职工兴高采烈和大开眼界的是,干警们领着石迁到S市市直高档小区楼下小房里演示偷窃“苹果箱”的过程。当时,从棉纺小区来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十几名警察拉起隔离绳,维护秩序。鼓上蚤神情自若,当刑警为他取下手铐后,他不慌不忙地戴上手套,用万能钥匙轻巧熟练地打开了小房房门,然后演示他如何把百万元大钞当作“苹果箱”搬出门外,之后,又如何蹑手蹑脚地把小房房门无声无息地锁好……他只知道作案中戴手套以免留下指纹,却忘记了他那42码人造革棉鞋会留下清晰的鞋印。当干警给他指出这个漏洞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说:“这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的话惹得在场的人们开心大笑,干警却对他说:“这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鼓上蚤听到这话,即刻收起笑容为自己辩护:“警察同志,我有三点辩护词:第一,我本意偷的只是一箱苹果,不是百万元巨款,主观犯罪还是无意巧合是有性质区别的!第二,我客观上拿的百万大钞是大贪官的赃款,我以最小成本协助警察破了一个大案要案,不但无罪而应有功!第三,我把赃款的五分之一,也就是我的五分之一爱心捐献给了困难职工过个好年,比贾清廉们用几斤面几斤米来糊弄穷人强百倍!这是学习雷锋精神,应予表彰!”听了鼓上蚤的自辨词,四周围观的人群一片欢呼,热烈鼓掌,齐声要求对鼓上蚤从轻处理。干警们怕局面失控,取证之后,匆匆把石迁押上警车开离现场。

                     (五)

龙年发生了贾清廉、吴万财、鼓上蚤的传奇般的故事,大家传而不厌,谈论不休,时间似乎过得飞快,小年祭灶后的七个整天一闪即逝,大年三十眨眼之间降临了。

出自人道主义,司法机关破例准许亲友在除夕这一天,到监押所探视贾清廉和石迁,不知为什么,吴万财反倒没有这个优待。李正义喜爱阅读司法方面的图书,对法律知识比常人知道得较多一些,他说:“大师兄贾清廉的案子事实清楚,有实名举报,有赃款上的序号,有偷盗人的指证,还有行贿人和受贿人的自供,四证合一,分毫不差,已经没有什么串供和翻案的可能。至于三师弟,就是个小偷小摸,没那么严格。而吴万财的案子可能尚未见底,另外,恐怕还要和香港特区司法机关协商共裁。”李正义说得好像蛮有道理,但始终没人响应,见状,李正义又进一步自圆其说:“按规定,犯罪嫌疑人尚未判决之前,是不准家人探视的。可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一个14岁的少年,已经当上了处长并按月领工资,不是也确有其事吗?”师兄师弟在未判决之前,所以被准探视,是李正义上下使了银子的结果,他公开散布的种种理由纯属烟幕弹。

棉纺小区百来户的贫困职工推选出了6位代表,和李正义一道,来到鼓上蚤看押处探望,代表们带来了穷哥们的真诚问候和祝贺,祝贺鼓上蚤为民除害,新年愉快,并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表现,争取政府宽大处理。该说的话说过之后,代表们拿出了热腾腾的饺子、一瓶高端二锅头和几盘下酒菜。此时此刻,鼓上蚤鼻子发酸了,喉咙哽咽了,棉纺厂的老少爷们让他明白了一个大道理:人哪,不能做坏事,只能做好事,做坏事早晚会受到法律的处罚和制裁;做好事,那怕是一点点好事,大家也会记在心里,给予鼓励。会见时间已到,代表们要撤了,石迁突然大声叫住了二师兄李正义:“李哥,请代我问候小省,代我给她拜个早年,祝她龙年一切顺心如意!”小省是李正义的小姨子,小时候也是李正义和石迁的跟屁虫,反过来,李正义和石迁是小省的保护神,无论是谁胆敢欺负小省,必然会遭到他俩的一顿饱拳。

李正义说:“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对她的祝福带到。”师弟又说:“李哥,还有我那窝里的京巴小白,只能请你代养了。”

李正义:“小省已经把京巴小白带到她那里去了,你就不要操心了。”

石迁哭出声来了,说:“李哥,代我感谢小省,并告诉她,大年初一给小白包几个纯肉馅的饺子,千万别放葱姜和五香粉,小白忌口!”

李正义加快脚步,匆匆离去,边走边朝后摆手,如果再和师弟啰嗦下去,他也难以做到男儿有泪不轻弹了。石迁毕竟是他小时候的一位最好的玩伴,长大后又是亲如手足的师兄弟,世道难料,天命难违,师弟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能全怪他。

李正义告别师弟之后,并没有随代表们一道回家,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师兄贾清廉的关押处。比起鼓上蚤,贾清廉的关押处格外冷清,没有任何人来探视他,连妻子王兰英和小儿子也没有来,与前妻生养的大儿子远在大洋彼岸,当然想来一时也来不了。见到师弟李正义,贾清廉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顿时释然,怀疑二师弟举报他无根无据,纯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完全冤枉二师弟了,对此贾清廉十分内疚。李正义呢,坦然自若,他只知贾清廉是他的儿时玩伴,入厂当工人后又是他的师兄,现在,师兄出了事,他以友谊为重前来探视,法理之内,情理之中。也许是为了抓紧时间,贾清廉直奔实质性的对话:一是请师弟替他留心一下实名举报者究竟是何人;二是除他之外,吴万财是否还交待了别的什么人。对师兄这两个请求,李正义都未做正面回答,一因他真的不知情,二因即便知情也不能说,否则就知法犯法了。作为李正义,他旁观者清,师兄属索贿罪,数额巨大,弄不好,连命都保不住,因此,他一再让师兄好好表现,彻底认罪,不要放过立功的机会,争取从轻处理。“不要放过立功机会”几个字,李正义说得既重且浊,而且重复了两遍。对话结束,李正义本想把王兰英托他带的与大师兄的离婚书交给他,但认为此举确实不是时候,未免过于残酷,决定暂时扣下,只把妻子小诺包的饺子给了贾清廉,并谎称这是兰英嫂子特意让他带给师兄的。

贾清廉心中明白,这是二师弟编的假话,现在妻子王兰英恨不能一口咬死他,哪还有心思为他包饺子?不过,现在,他已顾不上妻子的情与爱、仇与恨了。

李正义告别后,贾清廉从师弟“不要放过立功机会”的语气中,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他要求即刻交待新问题。在审讯室,贾清廉说,市国资委主任赵达和吴万财之间有重大的相互受贿和行贿的罪行,其数目之大,比吴万财给他的贿赂款至少还要多上一位数!这是吴万财向他倒苦水时所说,吴还说,他已囊中羞涩,今后再也没钱孝敬董事长了。

有关司法人员趁热打铁,立刻传讯吴万财,问他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吴万财嘴很硬:“没有了,绝对没有了,贾清廉是我的最高上限。”

传讯人员不无讥讽地说:“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问你谁是你最高上限了吗?”

吴万财这才意识到,自己言有所失,一时无法答对。

传讯人员又问:“你想不想回港过年,和家人团聚?”

吴万财答:“当然想啦,我做梦都想!”

“那么说说你和市国资委主任赵达之间的事!”

吴万财听到市国资委主任赵达这个名字,发蒙了,慌神了,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传讯人员:“贾清廉联合某人,把国棉系统总资产严重低估了几个亿,你从中占了这么大便宜,只给贾清廉一个人几百万元的谢礼?”

听到这句话,吴万财知道,国棉改制中最大的黑幕已被彻底戳穿,不说不行了。冰冷的冬季,他的脸上竟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慌不择言地用广东话说:“唔检举,唔检举啦——!”

传讯人员:“请讲普通话,你检举谁?”

吴万财这才改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我检举市国资委主任赵达,他向我索贿8000万元港币。当时贾清廉对国有资产的低估报告早已打上去了,但迟迟批不下来,直到在一次聚会中,他用拇指和食指悄悄向我比划了两下‘八’字,我才心领神会,这是8个8位数,发了又发,大吉大利呀!他的胆子好肥啊!可是没办法,国棉资产被低估了几个亿,他不签字一切无效,我怕到嘴的肥肉跑了,又怕夜长梦多,第二天我便按他的意思办妥了。”

“赃款现在何处?”

“以赵达的名字存在香港汇通银行,金卡在赵达手里。”

……

除夕这一天,晚8时后,市国资委主任赵达的家人正在观看春节晚会,赵家老少三代,天伦之乐,其乐融融。但赵达心绪不宁,一个人在书房起起立立,如坐针毡,来来去去,失掉定力。

除夕晚8时至新年钟声敲响之前这一段时间,市委主要领导和市纪委临时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对赵达即刻实行“双规”。司法人员按有关领导的批示,在新年钟声敲响之时,把赵达从家中拘传到案。

又挖出了一个更大的贪官!这消息不胫而走,当夜便传到了棉纺宿舍小区,庆祝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比哪一年放的都要多,张老汉杂货铺里的鞭炮脱销了,还不断有人要来买。他只好到鞭炮批发处又拉来满满一三轮车。张老汉卖着鞭炮,高兴得合不拢嘴,厂区有个愣头青给他来了个冷幽默:“张老汉,你新年大吉,开门发财,这是托贾大人和赵大人的福啊,忙完后,别忘了给他俩送红包哟!”

                         (六)

大年初一,李正义情绪郁闷,既无心放鞭炮,也无心拜年,而是把自己锁在卧室蒙头睡大觉,他对妻子说:“今天我烦,别惹我,来人拜年,就说我回乡下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年供去了。”妻子说:“我可应付不了你那帮狐群狗党,要烦,我陪你一起烦,打电话让儿子在他姥姥家不要回来,我们俩把家门反锁,任谁敲也不搭理。”丈夫无语,等于默认了妻子的聪明举措。

其实,李正义哪里能睡得着?儿时的两个最好玩伴,师兄师弟前后脚出了大事,他俩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思前想后,终于得出了结论:师兄贾清廉是因色而贪,而且一弄还就是两个!师弟石迁是因赌而偷,先是输掉8万元买断股份,后来把分得的45平米的福利房也押给了赌徒,最后只能住在狗窝一样的废弃锅炉房里,好在他只偷为富不仁、仗势欺人的权贵们的好烟名酒,从来不祸害穷人,不祸害社会,如果认罪态度好,估计还有救。师兄贾清廉是索贿,而且数额巨大,又挂上两个小妖精,肯定轻判不了,即使不是死罪,恐怕这辈子也就交待了。

想到此处,李正义掀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把正在悄无声息调馅、和面准备包饺子的妻子靳小诺吓了一跳:“原来你是装睡,快起来帮我包饺子。”丈夫从被窝里爬起来,也不洗手,就去拿饺子皮,被妻子用擀面棍轻轻敲了一下:“先洗手,别跟丢魂似的,两个亲如手足的师兄弟出了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路都是自己走的,他俩都是咎由自取。色字头上一把刀,贾清廉一搞就是两个,女人的黑洞岂是他能填满的?他是作死,只是苦了兰英嫂子,那是个心高气盛死爱面子的女人!至于石迁,当初他要是听你的话,用买断费,开一个摩托修理铺,他手艺不差,心眼也不坏,再娶一门亲,不是照样过上好日子吗,问题是,他闯入了赌那个邪门,十赌九输,十输九偷,十偷九死,这道理你我给他说了一百遍,他听得进去吗?”

妻子小诺是个明白事理的女人,她说得丝丝入扣,扣扣入理,和自己分析的几乎没有差异,他疑惑地看了看妻子,突然像是自问,又像是对妻子发问:“究竟谁是实名举报人呢?”这是师兄贾清廉托他留意的一个问题,他想尽力弄清楚,不为别的,只为师兄弟那份曾经的情谊。

小诺诡秘地笑了笑,不予作答,只是让他快包饺子,并说:“大年初一,闭门不见人,总不能把两张嘴也缝上,不吃不喝吧?”

李正义觉得妻子笑里大有文章,紧追不舍:“你一定知情,告诉我,我们是恩爱夫妻,决不会出卖你,我向毛主席保证!”

妻子知道,只要丈夫说“向毛主席保证”,他就肯定能说到做到,于是,她又神秘地笑了笑,并且眯上双眼,把红唇呶起送了过去,说:“来一个,除去向毛主席保证,还得向我保证!”丈夫觉得有门,如获至宝,他深情地给妻子一个响吻。这是他们的秘密约定,就如小时候两个小人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那样,只要亲了吻,就算板上钉钉,打死也不能变。得到了丈夫的双重发誓和双重保证,妻子这才一字一句地说出了真相:“这个实名举报人,就是我的爱管闲事的好妹妹、你的风情万种的小姨子、港商吴万财的女出纳:靳—小—省!”

对妻子透露的这个天大秘密,丈夫先是感到在意料之外,后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因为上个月,他听妻子说过:一次,吴万财要小省陪同与贾清廉聚会,酒过半巡,贾清廉借酒发疯,在包间里想对小省无礼,想吃她的嫩豆腐,吴万财不但不帮她,还借故上洗手间,好让贾清廉放开手脚,为非作歹。小省当场不气不恼,不动声色,只是给他们一个软钉子,借故头疼,提前退席。

吴万财竟然想拿他小姨子给贾清廉性贿赂,他是奸商什么手段都使得出,这尚能理解。可贾清廉真的是一头畜牲,怎么着小省毕竟是自己师弟的小姨子呀!这就活该他贾清廉自取灭亡了!李正义深知小姨子的烈性脾气,和她姐姐一样,清秀可人,人见人爱,但守规守矩,洁身自好,一向靠本事吃饭,从来不会像某些个小捞女,见到有钱有势的男人就主动往上靠。只是李正义还不明白,贾清廉和吴万财之间的罪恶勾当,他们两个一定会绝对秘密行事的,小省怎么会如此有把握呢?他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继续讨好妻子,向小诺请教。

小诺说:“你不问,我也会主动告诉你的。知夫莫若妻,你这个刨根问底的德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如果我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你会憋出病来的。”

“那就请夫人快说,我已经憋闷得喘不上气来了。”丈夫故意作憋闷难耐状。

妻子用食指在丈夫的额头上戳了一下:“说你胖你就喘,听好:一天,吴万财让小省到银行提100万元现金,送到他办公室走人,不准提任何问题。小省留个心眼,把那天从银行提出来崭新的现钞上的字号顺序作了必要的记录,并悄悄跟踪吴万财的一举一动。和前两次一样,夜深了,吴万财亲自把一个沉重的苹果箱送进他的宝马车,又亲自开车,在市内故意绕了两个弯,最后才绕到市直高档住宅区,就这样,小省一直目睹他把苹果箱送到贾清廉家,然后才胸有成竹地打道回府。”

李正义听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这小妮子还真有一手!这不是非法盯梢吗?”

妻子双目一瞪:“放你的臭屁!只许贪官胡作非为,侵吞国有资产,不许人民群众监督?我警告你,你胆敢把小省的事捅出去,那才叫违法呢!”

“不敢不敢,请夫人放一百个心,我佩服小省的胆识和聪明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出卖有功之人呢。再说了,出卖实名举报人是有罪的,这点法律常识我懂。我向毛主席保证,小省的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决不会泄露半个字。”说完,又要如拉勾上吊那般,想去亲妻子一下,可小诺躲开了,并推了丈夫一把,亲昵地说:“滚,快去煮饺子,一会儿,小省还要来我们家喝庆祝酒呢!”

“庆祝什么?”丈夫明知故问。

“你说呢?两个大贪官双双落网,难道还不值得庆祝一番吗?”

                          (七)

春暖花开之季,“小偷逮贪官”案子中的一干人等的判决下来了:S市国资委主任赵达罪行严重,索贿总额过亿元,腐化堕落成性,依法判处死刑,等待核准后执行,不过不是吃枪子儿,而是用针刑毒毙。对此,人们愤愤不平:他妈的,官大连处死都高人一等,为了他的死,公检法竟然花了50万元专门买了一辆针剂行刑车!港商吴万财连同其犯罪卷宗,一同移送香港特区廉政署,依法治罪。棉纺清资领导小组组长贾清廉因检举赵达有功,认罪态度较好,从轻判处20年徒刑。王兰英罪行轻微,认罪态度诚恳,给了个“免予刑罚”的轻判。石迁,虽偷窃数额巨大,但作案主观无罪,且未造成财产损失,客观上对破获赵达、贾清廉案确有立功之处,故只处以两年劳教。

上述闹剧、丑剧,本应成为棉纺职工们的议论热点,但这个热点很快便冷却了,无人问津了,因为,这类贪官的脏事、丑闻、臭闻太多太多,对此人们已经完全提不起兴趣,实在倒胃口了。S市联纺合资有限责任公司的职工们的关注点,已经彻底转移到毛主席铜像背后的老旧宿舍拆迁改造上头了!规划图已经绘出,棉纺破旧宿舍区改建为18栋高层住宅楼,围绕在棉纺花园广场四周,有树木花草,有假山流水,有健体设施……对此,不仅职工们人人兴高采烈,据说连毛主席铜像也闪现了欣慰的微笑。

一天晚饭后,李正义带上五六个弟兄,腰间宽皮带上全部挎着一副老式机床设备维修工具,扳子、钳子、改锥等一应俱全,他们气势雄壮地来到了S市有名的黑赌场——恭喜发财俱乐部。他们直呼俱乐部老板朱三的名号,让他出来亲自伺候李正义们耍赌。李正义的威名在朱三处如雷贯耳,他知道李正义们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因此,赶紧毕恭毕敬地从密室出来,连声让伙计们上茶,上好茶;请坐,请上坐!

李正义不拿正眼瞧朱三,只是厉声问他:“石迁还欠你多少赌债?”朱三忙答:“不多,不多,区区20万而已!”李正义掏出一沓百元大钞,用力拍在桌子上,说:“这是我替石迁还的赌债,一万元整,请千万别嫌少,你我各自心中有数,赌博非法,赌债非债!这一万元是大爷我给你的面子,石迁的20万元一笔勾销,快把石迁的欠条和房产证拿出来,从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朱三身边的几个保镖企图动粗,当见到李正义身后的几个虎背熊腰、满脸怒气的弟兄和每个人腰间宽皮带上别的“二斤半”之后,加上朱三制止的眼神,一个个这才停止了蠢蠢欲动。朱三两手抱拳相拱,皮笑肉不笑地说:“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不能伤了和气,李哥的面子我给我给!”说到此处,朱三便让手下一个马仔取来了石迁的欠条和房产证,双手托起,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交到了李正义的手中。李正义验明欠条和房产证真伪,只说声“谢了”两个字,便领着弟兄们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李正义明知朱三是黑社会集团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上面又有黑保护伞罩着,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演了上述那一出,因为这是小姨子靳小省的重重之托,即便为此惹出了多大的麻烦,他都在所不惜,小姨子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金口玉言,如同圣旨。

早些年,贾清廉、李正义、石迁三个师兄弟,对靳小省这位小美女都从心眼里喜欢,往往同时争相对她献殷勤,可靳小省却独独钟情李正义,她凭感觉,贾清廉人如其姓,说话办事都有点假(贾),石迁呢,长相体面,人也正直,只是难免轻浮,不如李正义稳重。很可惜,姐姐靳小诺大她两岁,抢先爱上了李正义,不久,她就变成了李正义的小姨子。虽然说,小姨子半拉屁股都是姐夫的,可碍着姐姐的情与面,她和姐夫也只能把对对方的那份从未挑明的情感深藏心底,不应该再表露,也不允许再表露。贾清廉对靳小省贼心不死,把她推荐给吴万财做出纳,工作体面,待遇又高,本想这样一来可以有机会了,可是小省软硬不吃,拒他于千里之外,使他依然屡屡难以得手,这不,最终还是栽在了她的手中。石迁曾郑重其事地向小省表白过自己的爱慕之情,小省既不反感,也不答允,而是把石迁的求爱告诉了姐姐,姐姐坚决反对,理由是石迁也人如其名,时好时坏,见异思迁,不靠谱。石迁从李正义处得知小省和其姐姐的意见后,破罐子破摔,酗酒后走进了朱三的赌场,最后连房产证也抵押进去了。其实,棉纺厂女多男少,凡是形象周正一些的男工友都成了香饽饽,所以主动追石迁的和有心人给他介绍的大姑娘,足足有一个排,不论长相丑俊、条件好坏,石迁都是一口回绝,他下定决心,非小省不娶,这辈子打光棍,也心甘情愿。

每每想到石迁误入歧途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小省内心便会涌上一股负疚之感,总觉得对不住石迁的一片真情厚意。从本质上说,石迁并不坏,这次冒险实名举报贾清廉还多亏他歪打正着,帮了她的大忙,否则,如今的现实,官官相护,贪腐成风,假如实名举报无果,她完全有可能遭到打击报复呢!每每想到这一点,小省内心对石迁又有一种真心实意的感激之情。

小省如今已经长大了,成熟了,她不再事事都去征求姐姐的意见了。这次因检举贪官有功政府奖励小省10万元,她自作主张把10万元奖金以石迁的名字存入银行,等石迁劳教期满回来后做安家立业之需。与此同时,她又瞒着姐姐,托请姐夫李正义虎口拔牙,硬把石迁的房产证和赌债欠条从黑赌场讨要出来,在石迁劳教期满后新的人生道路上展现一道亮光和希望,不说别的,起码他可以分一套回迁房,不用在废弃的锅炉房里人不人、鬼不鬼地混日子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日,小省带着京巴小白到劳教农场去探视石迁,并当面把赌债欠条和房产证交到了他的手中,首先道明这是她姐夫李正义的功劳,之后还大大方方地对石迁说,她要等他早日回家。

石迁一切都明白了,此时此刻,小省已经不是小省,而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并且是专门来度他重新做人的。他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不会说了,而是跑到田野采回一束野花,满含泪花地献给了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看到此情此景,京巴小白喜不自胜,欢快蹦跳,摇头摆尾,一会左边咬住小省的裙摆,一会又右边咬住石迁的裤脚,显而易见,它想把两位主人拉在一起。小省、石迁都笑了,心疼地抚摸者小白的头部,不约而同地说:“连你这个鬼精灵也看穿了我俩的心思啦?”小白高兴得“汪!汪!汪!”连叫三声,算作对两位主人的肯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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