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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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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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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买单

1

燕子提着一袋礼物,打电话给她七岁的大女儿交待:“岳岳,妈妈去看李奶奶了,二个小时以后回家。炒面在微波炉里,你和妹妹分着吃。别忘了做作业,不要和妹妹打架。妈妈爱你们。”

李奶奶是燕子的大恩人。燕子在生第二个孩子时,身边无人照顾,孤单一人。那时,她既要照看大女儿,又要忙着补习英文。尤其是第二个女儿的出生,琐碎的事情更多。她忙得不可开交,即使再借她三头六臂,也一样的分身无术。李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帮助了燕子。燕子心里有数,一直惦记着李奶奶对她的好。

每年的春节前,燕子都要买些礼物去看望李奶奶。今年她那里又逢暖冬,都快过年了,还未见到下雪。路面很干净,一路走来,燕子并没有觉得特别的冷,因为走得快,反倒觉得身子暖洋洋的。

李奶奶的家终于到了,但愿家里有人,燕子暗暗地想。她伸出手来按了按门铃……

门开了,李奶奶见到燕子,眼晴顿时一亮:“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每天都在想念你。”

燕子进门后,迅速地换上了室内专用的拖鞋。她告诉李奶奶:“快要过年了,请了两天假陪伴孩子。今天稍为有点空闲,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您和爷爷。期望二老身体健康。”

李奶奶搓着双手,看着燕子问:“你以前治疗失眠症的药还剩有吗?能给我一点吗??”

燕子把礼物递给李奶奶说:“我失眠,那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药是还剩有一些,但都早已过了保质期。怎么了,谁要用?”

年逾八旬的李奶奶,眼里噙着眼泪说:“她又犯病了,我们都没有办法,不知如何是好?”

燕子扶过李奶奶坐到沙发上,安慰着:“奶奶,你是说欣欣吗?我听说她再婚已经三年多了。上个月在咖啡店里我还碰到过她,她老公帮她拎包,一路小跑跟着她,女儿女婿也跟她在一起。我看到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怎么了,她的忧郁症又犯了?

李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上落下了泪水,她用手揩了揩,拉着燕子的手,请求说:“你今天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好吗?我打个电话叫她过来,你跟她开导开导。上一次也是你帮她度过难关的,你的话她听得进去!”

燕子将茶几上的面巾纸抽了几张给李奶奶:“好吧。奶奶,我试试吧。但是,她是生意人,我是文化人,不知道与她有没有共同语言。她很有主见,不一定会全听我的。”

半个小时后,门外响起了汽车熄火的声音,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高约160厘米有着酒红色短发的苗条女子走进了客厅。她,就是李奶奶的大女儿欣欣。

欣欣说:“燕子啊,我给你们家打过好几次电话了,一直都没人接电话,也不知道你在不在家。所以,老妈一给我打电话,我开着车就来了。快点把你的药给我,我受不了,我支持不住了。”

燕子含着笑,给了欣欣一个轻轻地拥抱:“是吗?我不在家里,在这里已经待了好一段时间了。你没事吃药干嘛?我吃的药不一定适合你,再说,那些药早过保质期了。另外,是药三分毒,吃对了治病,吃错了等于服毒。你还是先找医生诊治一下比较好。”

燕子从欣欣那飘忽不定的眼神中,猜测她正在撒谎。她同情李奶奶的护犊之情,又不知道欣欣接下来要演哪出戏。

一向爱化妆的欣欣,今天连淡妆都没有化,脸上略显憔悴,两眼下面的眼袋比较明显,那些雀斑也历历在目。她明显的是睡眠不佳,忧心忡忡。欣欣虽已近知天命之年,但仍然一副小女人心态。她在燕子的旁边坐了下来,燕子微笑地看着她:“怎么了,好日子又过腻了,又有什么烦心事?”

欣欣两手用劲地揪着头发,朝两边拔着,一小撮头发立刻成了牺牲品,飘落在地板上。燕子轻轻地说:“你干嘛呢?你父母在哩,别再让老人为你操心。”

欣欣停止了抓头发,用眼光四处搜寻着。当她看到茶几上有一盒粒状口香糖时,抓起来就往嘴里倒。她自言自语道:“别拦我,我烦,我见不得白天,我也不想见任何人,我就想吃。”她将大半盒口香糖,瞬间就倒进了嘴里。

李奶奶沉默地看着欣欣。她转向燕子说:“你们俩慢慢谈。我去切点水果 、烧些开水,再来给你们泡茶。老爷子快醒了,他要是发火,你就帮着劝劝。”

趁燕子点头之机,欣欣又抓了一大把口香糖塞进了嘴里:“你不吃,我就不客气了。”燕子说:“我没条件吃,我一吃,体重就更超了。你若喜欢吃,就多吃点。趁你妈忙事去了,你说说你哪里不对劲,又有什么事不遂你的意愿?你房子有了,绿卡也有了,女儿、女婿也跟你生活在一起,老公搞装修也有钱。我听说你们还做些小生意,赚了不少线。你房子、票子、孩子、本子等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欣欣捊起衣袖,手腕上两处刀痕清晰可见。幸好切口不算深,才未酿成大祸。她告诉燕子:“昨晚酒喝多了,脑子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自己是谁了,找不着北。当时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手上不知拿着啥,只知道瞎折腾,所以才留下了……”

叮铃铃,一阵手机铃响 ,欣欣一把拿过手机,声调立马变频了,柔柔的,弱弱的:“我在爸妈这,你要不在外面餐馆吃点吧。我晚些时候就回去,你不用管我。货已经收好了,是张太的货。你吃完饭后,再送给她,好吗?我还好。不用管我。”

燕子双手托着腮,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欣欣:“你知道我读了很多有关心理方面的书。你不告诉我原因,我就无法帮助你,你妈妈看不出来你在撒谎,但是我却不信。三年前我们在一起时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对你那时的情况多少知道了一点。那时你的焦虑,是因为你不想留在那个让你伤心的家里,不想再与你的前任老公继续过下去了,还有一些其它的烦心事。现在都已过去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安静几天?是不是现任的老公又不合你的胃口了?你不要把钱看得那么重嘛!”

欣欣眨了眨眼睛,转身从客厅来到厨房,开始翻箱倒柜,到处找东西。李爷爷这时从午睡中醒来,他看到燕子后,惊喜万分:“燕子,你来了,谢谢你陪欣欣。白天需要有人陪她,晚上她需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

欣欣这时回到了客厅,看到父亲后,掩了掩手上的刀痕。她坐在地上,傻傻地盯着她父亲。李爷爷说:“你看看你像个人样吗?这是你妹妹的家,你疯过一次了,你又在闹什么?你妹妹有孩子,我们也年龄大了,我都八十三了,你手里拿的啥?给我看一看,打开你的手?”

欣欣摆直身子,站起来,走到父亲面前,“哗”的一声,跪了下来:“我错了,我错了。”她打开手,手里满是她父亲的降压药。李爷爷一阵暴怒,大声地说:“老伴,你怎么回事?你在厨房,为什么让她把我的降压药都拿去了?不是叫你把药瓶和刀都放好吗?”他转过身,生气地看着欣欣:“你有什么不称心,不满足啊?你真是让人生气啊!”

李奶奶满脸惊慌地站在一边,眼光里充满了自责。
          2

燕子向窗外望了望,冬天的下午,刚过五点钟多一点,太阳就已经躲到山底下去了。天空呈现出暗灰色,梧桐树上的叶子都已经落光,只剩下暗灰色的树枝伸向天空,像在对上天诉说着太多的不平事。居民区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下班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家里的灯光也在陆续地亮了起来。

燕子坐在沙发上一声未吭,她在这个家里毕竟是外人,在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前,她不便插嘴。她又不是神,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今天她可能要很晚才能离开这里,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屋里的人都沉默着。欣欣跪在地上,李奶奶站在她旁边,眼里仍旧噙着泪。患有白内障的她,眼膜已大部分发黄。李爷爷抱着头坐在沙发上,臃肿的身躯深陷在沙发里,脸上满是无助的神情。

燕子只好叹了口气,站起来,弯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欣欣,说:“你起来吧,一大把年纪了,凡事都要顾及影响。你妹妹的孩子马上就要回来了,她们都是女孩子,你这个做大姨的要给她们做个好样子。”

欣欣瞪着无神的眼睛说:“这个我知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情绪啊,我尽量争取不给孩子留下负面印象。”

燕子说:“我期待我的朋友——你会更好些。

李爷爷告诉欣欣:“昨天你在这里撒酒疯,你妹妹没责怪你。她为送你回家,忙得不可开交。为此,她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上班去了。你喝酒喝醉了,又唱、又跳、又吐、又哭、又闹……丑态百出。你在文杰(欣欣的现任老公)面前,把我们娘家人的老脸都丢尽了!”

李爷爷接着说:“我和你妈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怕你出事,这两天陪着你上班,在店里守着你。你也快五十了,还要你的老父母为你操心。”

欣欣还是一付无所谓的样子,悠悠地说:“我知道我讨厌,我知道没人喜欢我,我知道我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妮妮(欣欣的女儿)。你们让我走吧,我就是多余的一个人。因为我,让大家都不高兴。

燕子拿起桌子上李奶奶已经泡好的茶,递给欣欣,她看了看李爷爷,又看了看李奶奶,对欣欣说:“你先冷静下,爸妈都八十多的人了,你在这里装神弄鬼、疯疯癫癫的,真要弄出个三长两短来,你父母和我会内疚一辈子的。父母为你操劳了一辈子,你应该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

燕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我作为朋友陪你这么长的时间了,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你决定回去,那也要先确认一下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时候再走,不要让大家为你担惊受怕!” 

欣欣捧着茶,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她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着犯糊涂。”

燕子看了看李爷爷夫妇俩,对欣欣把话挑明了:“今天我在这里做个证人。我相信你父母的坚强,可以承受最坏的后果。我们想知道你在犯糊涂时内心是怎么想的,譬如当你拿着刀子在自己手上划过时,你想到了后果吗?如果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幸,你认为谁值得你托付后事?文杰会侍候你一辈子吗?妮妮会照顾你吗?你父母年事已高,你不能指望他们再继续照顾你。你的财产如何分配?如果你觉得文杰是个值得你信任的人,刚才你在接他的电话时,声音是那么的温柔,而对我们又换了另一种声调,干脆由他负责你的未来好了。我姑且不论你百年以后的事,只谈你的真实打算。

欣欣呆头呆脑地看着燕子,两个眼睛开始滴溜溜地转动起来,思索了片刻后,她说:“房子,注册的是我一个人的名字,我不幸去世了,房子是我女儿的。至于其它,我根本就不用考虑,该谁的就是谁的。我为什么要留下文字的东西,万一我的大脑还可以工作呢?我根本不担心钱的事,我就是什么都不想干,做什么都没有兴趣,做什么都没有感觉。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就是两眼一睁,吃口饱饭,睡个好觉,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混吃等死,早死早干净。”

燕子说:“看来你这次还是倒在了钱上。一谈到钱,你的思维立马就正常了。”

欣欣看着燕子,不相信似的点了点头,答道:“你真是聪明,燕子。我一年忙到头,到最终还是个零,人活着真没意思。”

燕子说:“我聪明有个屁用。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只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女生,经常会遇到一些烦心事。如果一觉醒来,你发现事情一点改变都没有,而且除了坚强,你仍然一无所有,你该怎么办?尤其我那两个孩子还未成年,我怎么能毫无禁忌地去闭眼呢?你比我幸运很多,你父母、妹妹、孩子们都能陪着你。我一倒下,谁给我的孩子撑起一片天?”

欣欣看着燕子说:“你怎么那么坚强!我做不到,做不到啊,我不想再一个人面对着一个空房间。”

欣欣转过头来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树,昏黄的灯光,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她此刻什么也不想,只觉得所有的人都像是躺在干涸的河滩上的鱼,而她也是其中的一条,虽然嘴还能一翕一张,但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都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门铃又响了,李奶奶起身去应门,一个女声压低着自己的声音,问:“外婆,我妈,她好些了吗?昨晚我一晚未睡,我受不了了,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妈,日子稍微好一点,太平一点,她整天不得消停。”李奶奶悄声答道:“乖,忍忍,她是你妈,会好的。相信外婆。她以前曾经也有过这样,不是也好了吗?”

妮妮扶着外婆走进客厅。她冲燕子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她看都没看一眼沙发上的妈妈——欣欣,转身径直去了书房。妮妮是欣欣与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孩子,百分之百的华人血统,是欣欣唯一的孩子。她前年才结的婚,丈夫是她的同学——一个土生土长的普通家庭出身的外籍人。

欣欣与第二任丈夫离婚后,将他们俩带在身边,三人一起生活在外域。妮妮很烦妈妈总是给她带来动荡的生活,从中国到北美洲的某个国家,尔后又到了北美洲的另一个国家。她很想过安定的生活,可她妈又不愿放她独立过自己的小日子,她与丈夫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学生。丈夫是典型的北美洲的某个国家人,从来就是手上有多少花多少,她难以预料未来,不知道自己的婚姻是否也像妈妈一样。她对这样的生活十分厌倦,也害怕要小孩,怕重复妈妈的故事。

她妈发颠时总是嚷着:“还不是为了你,否则……”妈妈清醒过来后,又捧着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总想着给你过好日子。为什么我遭遇的男人总是那么渣滓,什么幸福也给不了我。”

燕子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半了,今天就这样过去了。她对李爷爷说:“李爷爷,欣欣已经安静了。明天带她去看看医生,开些药。现在是冬天,大家比较容易陷入到不好的情绪中,再说欣欣今年快到五十了,也许到了更年期,荷尔蒙有些变化,大家多担待一些,带她出去多走走,也许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还有两个小孩在家里,先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最好是,明天多听听医生的意见。”

李爷爷点点头说:“欣欣的妹妹冉冉已帮她约了医生,明天下午。你如果有空就过来,欣欣听得进你的话。”

燕子与大家道别后,如释重负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远远地看到了自己家中的灯在亮着,感到了家的温暖和孩子的可爱,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子。

燕子家的房子不大,一家四口也还够用,房贷今年差不多可以付清,这让她有点欣慰。进门后,燕子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饭菜香。丈夫已经做好了晚餐,并迎上前来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燕子说:“原本是去看看李奶奶,没想到欣欣又想不开了。我竭尽全力安慰开导她,可效果不是很理想。我也好累,李爷爷奶奶还是想让我多陪陪欣欣。凭感觉我发现她比以前严重一些了。我的能力很有限,幸好他们已帮她约了医生。否则,我都无法离开。

丈夫想知道得多一些,他问:“又是什么原因?”燕子道:“估计她们夫妻俩又在经济上发生了矛盾。据说夏天做生意赚了五六万元,可到年底一查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都挪到了她丈夫的生意上,而且都用光了。有人对她说:‘你没管好你丈夫,过的很辛苦。’她越想越生气,就有点神经兮兮的。昨晚愈发更严重了一些。你说我怎么去陪得了她?万一出点事怎么办。人命关天!”丈夫叹了叹说:“快洗手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我们并没有袖手旁观,为帮助欣欣付出了很多。”

                    3

欣欣笔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已是凌晨一点了,依然一点睡意也没有。妮妮把妈妈带回家后,与彼德一起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在路上她也只是在沉默地开着车,没有与妈妈说一句话。欣欣的举止,给大家带来的压力都快要到了极限。文杰只好睡在客厅里,怕与她搅在一起,那无疑又将是一个无眠之夜。

夜十分的静谧,楼外马路上汽车奔驰而过的声音在静夜里竟是如此的噪杂。欣欣患病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往时,每每上班一天后,洗个热水澡,喝一点红酒,放松放松,就可以睡个好觉。今天她服了一片安眠药,并且已经数到一万只羊了,就是睡不着,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她的腰在隐隐作痛,脑细胞也异常的活跃。

家庭医生是个年逾花甲的老者,在英国学的医术,眼镜片后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告诉欣欣:“这是处方药,一天一次,每次一片。我给你开了五片,你试试看,看效果如何,能否帮你减轻症状。”

上周欣欣和她的闺密翠娜在咖啡馆喝咖啡时,翠娜曾经提醒她,要她多留意点她的丈夫文杰怎么可能刚接了个三十五万元的装修合同,帐上的钱一下子就没了,而且还欠账。翠娜劝说欣欣看好自己的钱包,别到头来人财两空。女人过了五十,人老珠黄,没有什么能比自己有钱更实惠,没有钱连腰杆子都挺不直。

翠娜来自香港,无子女,已离婚好多年了,一个人过得很悠闲,玩得开心,不像欣欣总是指望男人为她买单。欣欣与文杰俩人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年,最终户头上的钱竟然未超过一千,扣除最低开户款后,反倒是个负数。

欣欣拿着计算器,算了一遍又一遍,每一笔帐自己都签过字,可就是算不出破绽在哪里?她开始怀疑她的第三任丈夫文杰。

文杰在她之前也有过一次不成功的婚姻,前妻与他还有一个儿子,据说离婚的原因是那个女人把钱看的太重,房子和孩子都留给了前妻。

文杰,是母亲的熟人介绍给她的,欣欣一开始并未看上他,嫌他年龄太大,至少看上去比欣欣显老多了,并且一开口就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口臭。欣欣一点也不喜欢他。

那时,欣欣正在与一个外籍工程师斯科特交往,他是一个苏格兰裔人。他对欣欣照顾有加,原配得癌症死后,没在续娶。欣欣喜欢他的高品质的生活,爱他的红酒,爱他的与年龄不相称的体力、活力,爱他公寓那种简约而舒适的设计。她十分享受他对自己的照顾。他答应过欣欣:“他后半辈子是决不会再进入婚姻,因为他曾许诺过他的两个孩子。只要不提结婚之事,他同意欣欣搬到公寓与他一起同住。”

欣欣的妹妹冉冉曾骂过她没有出息,可欣欣作为一个单亲妈妈,又有谁了解她所承受的生活之重?她不想一个人去担当,想要有一个人与她一起分担,伴她度过余生。斯科特可以满足她,除不能给她婚姻之外,其它方面可以依着她。

欣欣追求的,是想找一个拥有北美洲某国身份的男人结婚,以求摆脱她的第二任丈夫。

文杰对欣欣一见钟情,交往才三个月就向她求婚。他拿着价值三千外币的钻戒,在冉冉的家门外,守了整整三个晚上。他最终打动了她的父母,让欣欣嫁给了她。他们的婚庆,并未请燕子参加。

婚后,欣欣第一次发忧郁症时,她的母亲李奶奶第一时间告知了燕子。燕子及时赶过来陪着欣欣,对欣欣尽心尽力。在午夜12点之后,燕子也一直守护在欣欣的身边,从未有过怨言。燕子还陪欣欣一起去游泳,一起去跳舞,一起去逛街……期待帮欣欣能减轻一些精神负担。

其实,燕子并不喜欢欣欣的为人,这与她俩性格异同有关。

燕子是一个传统型的人,有着贤妻良母的美德,但又是开明的。燕子从不追求品牌,也从不涂脂抹粉。她看上去很简约,对物质没有过份的追求,也不在乎男人为不为她买单。

当欣欣的父亲知道她不能与斯科特结婚时,对她十分生气,并劝她与斯科特重归于好。不是当事人是无法感同身受其中的难言之隐,她的苦衷无法给父亲言表。

燕子在给欣欣的父亲做工作时说:“请给她一段时间,让她自己好好地权衡一下,尽量有一个比较合适的选择。”

一直以来,燕子都把欣欣视为自己的知心朋友,并给予贴心的帮助。她理解欣欣,认为欣欣亦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一次燕子问欣欣:有没有后悔过第一次离婚?欣欣答:“在我生孩子时,小章出轨了。孩子三岁时,我们就离婚了。我当时无法忍受这种事。”燕子说:“我觉得小章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忍忍就算了。看了别人离婚所出现的各种各样的矛盾和问题后,倒觉得还不如维持原配的好,毕竟他是孩子的亲爹。如果你们不分离,孩子就会多一个人疼爱。我觉得‘爱情’是需要包容的。”

欣欣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燕子说的这番话有合理的成份。

当时俩人都很年轻,没有私心,没有算计,真心实意地走到一起。小章除了偶尔不检点之外,也没多大的问题。反而是欣欣自己不能容人,一点小事就揪着不放,天天闹,夜夜闹,闹得小章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小章也已经承认了自己的不对,请求她的原谅。她自己又没有工作,小章把每个月的收入悉数都交给了她,可她就是不依不饶。她整天乌青着脸,没有好脸色,动不动无故发脾气,摔门,摔东西。搞得小章提心吊胆,无所适从,最终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她。此时,她才知道再也无法挽回了。从此后,从前那种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再也回不来了!

欣欣经历的三任丈夫中,小章是唯一给她钱花、哄着她、捧着她、为她买单的人。

欣欣眨着眼睛问燕子:“为什么那时我没有遇见你?也没人提醒、开导我。”

欣欣的第二任丈夫是个北美洲人,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恶魔。他从不给欣欣一分钱花,连欣欣打短工辛苦挣来的那点钱,也要全部交给他,不给就往死里揍她。他拿着这些钱去买酒喝,在外边乱搞,搞得欣欣经常没有钱吃饭。

欣欣对钱会产生过敏。她“嗜钱”如命,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从此后越发不可收拾。

欣欣心里十分难受,身体感觉一阵阵发冷。她跑到窗台的杂物堆里去找到了一瓶红酒,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欣欣与文杰结婚后,她曾有过很长一段的不适应期。但是,文杰是她的丈夫,她只能强迫自己接受他。虽然她非常的不乐意看到这么一个满嘴黄牙、满脸皱纹的男人跟自己睡在一个床上,但与她在漫长的黑夜中独守空房相比,还是觉得有一个人与自己相守好一点。

欣欣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每当到了要她拿出钱来的时候,她都要先喝些红酒,让自己处在微醉的状态中,去无奈地完成这道程序,就梦幻着她的丈夫跟潘安长的一模一样。

就这样一晃三年过去了,伪装的面纱已逐渐开始滑落,两人再也顾不上维护面子去小心翼翼地迎合对方。

文杰的嘴巴特别甜,在父母、亲戚面前,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干起事情来却挑三拣四,拖拖拉拉。他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

他与客户签的装修合同,从未按时完工过,总要拖延一两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以外才完工。客户虽有抱怨,但看到装修工人干活时很卖力,很辛苦,也就忍下了这口气。

文杰最近接了一个三十五万元的大合同,为一家公司装修一栋二层楼房。拿到十万元定金的那天,他和欣欣都非常的高兴,手里有钱,心中不慌。他们买了一辆奔弛面包车,稍加改装后,既可以当流动餐车用,又可以为文杰装修时运货。另外,他们还租了一间仓库,每月的租金也比较便宜。

欣欣被这些成绩冲昏了头脑。然而,麻烦的事接踵而来。

那个二层楼房的装修合同,只剩一个月就要到期了,可是,现在还有大部分工程尚未完工。

装修时,别的老板与文杰的作派不一样。他们都是亲临现场,有的还动手给工人做示范。只有文杰是两手叉腰,高谈阔论,文不对题。他又不舍得花钱请有经验的工人师傅做,而是请那些工钱花得比较低的小工做,就是效率比较低。

此时帐上的流动资金都花光了,而工程最少还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完工。客户对文杰非常不满,要求他履行合同,支付未按期完工的违约金。

欣欣一想起这些,对文杰就非常不满,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到处去找酒喝,还真的在杂物堆里找到了一瓶红酒,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猛地一口咬开瓶盖子,迫不及待地往自己嘴里灌酒,犹如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4

燕子有了孩子以后,她明显的体会到,时间就像是一块松软的大蛋糕,被日常琐事这把利刀,切了个支离破碎,全成了碎片。

一年一度的春节很快就要到了,老大岳岳通过了AP考试后,即将要去新的学校学习。作为鼓励或奖赏,燕子曾许诺过孩子,这个春节带岳岳和妹妹回到万里之外的故乡去玩。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李奶奶一直未给燕子打电话燕子也不想主动与欣欣联系。燕子心里有数,欣欣是一个生意人,清醒时算盘打得很精细,绝不会吃亏的。

燕子十分庆幸,欣欣虽然在感情的路上跌跌撞撞,不尽如人意,但一直也未失去追求真爱的勇气。对每一段感情,欣欣都十分地投入,但结果不怎么理想,她只好选择落荒而逃。男人在她的生活里来来往往,她一次又一次地受伤。伤愈不久,她又去寻找下一个爱情目标。

燕子不大相信爱情,她认为再浪漫的爱情最终也会跌入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中。燕子喜欢过四平八稳的日子,要不是她丈夫想到域外发展,她会在国内过她的清苦日子,踏踏实实地去打一份工。

在域外的某国,当国内的同胞正在高高兴兴地欢度春节时,而在这里的华人移民正忙着上班,只是在他们的心里却会荡漾着一股思乡之情。

燕子一大早就忙着准备了一些故乡的菜肴,例如鱼丸子、肉丸子、藕粉丸子、粉蒸肉、排骨藕汤,等等。她邀请了几位故乡的好友来聚一聚,叙一叙故乡情,缓解一下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思乡之情
    “叮铃铃……叮铃铃……”客厅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电话声,燕子急忙拿起电话。电话那端是冉冉的声音:“燕子,你今天有空吗?半个小时后,我们在咖啡厅见,好吗?

燕子是个直性子的人,通常都是有求必应。她一口应承道:“好吧。我安排一下,与几位故乡好友告别一声,就出发。”

她走进咖啡厅,冉冉已经坐在那里,一脸疲惫地搅拌着自己的咖啡。燕子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冉冉的对面,同情地看着她说:“我家里今天来了几位故乡的明友,你找我有急事吗?又是为你姐的事??她还好吧???”

冉冉说:“就是想找你聊聊我姐。我和她虽然是亲姐妹,但对人生的态度和价值的取向迥然不同。她一刻也离不开男人,总是期待有男人养她,为她买单。然而,在实际生活中她找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更差劲,一个比一个更渣人。她自己又无能为力去改变这样的现实,一遇到困境时就只会借酒浇愁,神经兮兮的。她一喝起酒来,既不顾场合,又不顾年事已高的父母的感受。好好一个家被她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为她的事,我们一家人既伤感,又无奈。昨天我父母又去找文杰谈了很久。文杰回应说:‘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欣欣太脆弱,她犯病的事真的与我无关。她与我结婚前就已犯病,而你们并未将这个情况告诉给我。我很受委屈和伤害。我是最直接的最频繁的受害者。我还能怎样。我也无可奈何。’我姐她又不跟我说话,所以很想找你谈谈,怎么办才好?”

燕子思忖再三,说:“我先点杯咖啡。我一时还拿不出更合适的考虑。”

燕子离开座位,去要了杯雀巢咖啡。她喝咖啡时从来不放糖,喜欢原汁原味,让它本能地释放出那种原始的芳香。这就好比是爱情,无论你怎样地去折腾,它依然具有巨大的魅力和诱人的芳香,让芸芸众生为它如痴如迷。

欣欣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在两性世界里兜兜转转,几经曲折,总梦想通过爱情会有人为她买单。结果是算计来算计去,最终迷失了女性的本真和方向。

燕子对欣欣的事心里没谱,她也只能谈谈自己的想法:“我认为,你姐姐并不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她女儿妮妮也已经结婚,不再需要她来负担。她完全可以单独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但是,她总是说不愿意一个人过,太过于寂寞孤单。上一次我去看她时,她精神上还没有什么障碍,只是对自己的处境过于忧虑。她最不愿意回到她的第二任丈夫约翰的身边,而且永远也不想见他。那一次她还没有这么严重。这一次我去看她时,她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我什么也不想,只想死。’她想轻生,说明问题就比较严重了。我想带她跟我一起出去散散心,她也不去。所以,我才建议你和家人最好是带她去看医生。”

冉冉说:“我父母也认为是她的第二任丈夫约翰害了她。约翰自己是焦虑性障碍病患者,需要依赖药物度日。他与我姐是在网上认识的。我姐并不知道他有病。到了北美洲某国之后,我姐就与约翰住到一起去了。约翰一停药就犯病,一犯病就在那里抽搐不停。我姐吓懵了,整晚整晚地守着他。就这样她守了近十年,以尽做妻子的义务。

燕子道:“你姐对我也谈到过约翰,说他有枪,怕他报复。她为了女儿妮妮能够长大成人,并顺利完成学业,所以一直隐忍着。她还怕你们知道了真相,所以,虽然你父母也住在北美洲另一个国家,彼此间距离并不远,但她从未邀请过父母去她家。约翰有病,无法工作,一直依赖你姐找工作来养他。虽然他有不动产,但你姐还是选择了放弃他。原因是在一个周末,你姐偶然发现了约翰立有一份经过了公证的遗嘱。遗嘱上写着他对房产的处理意见:你姐只有居住权,产权却由约翰与前妻的孩子继承。你姐认为她的无私付出确实是不值得,所以,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她逃到了北美洲另一个国家,离开了约翰。她一直不敢去提离婚的事。她只是想远离这种恶梦般的生活,从新开始。最终结果还算理想,没有发生意外。她只是心有不甘,一直在耿耿于怀,十分地想不开。为此,她经常焦虑不安。

冉冉说:“上一次,你帮助她度过了难关,使她安静了一段时间。这一次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以捉摸。”

燕子告诉冉冉:“她不愿意说出真实原因。上一次我们对她十分关爱,指望她从此不要再了。这次看来她与文杰还是发生了一些矛盾。你姐在感情世界里反反复复,实际上她自己还是有想法。比如在经济上文杰的所作所为,让她有了严重的危机感。这是她的第三次婚姻了,她对文杰不信任,不满意,但别无他法。她已经给全家带来了很大的拖累,不好意思再连累大家了,只好自怨自艾,破罐子破摔,借酒浇愁了。

冉冉说:“你说的这些可能是对的。上次文杰跟我父亲讲,他要投资一个大的项目,想向我父亲借钱。我姐当时极力阻拦,她说:你去贷款嘛,不要老找家人麻烦。我父母都喜欢文杰,他嘴巴甜,会来事。我姐好像斗不过他。他们是夫妻,我们这些局外人不方便参与其中。

燕子说:“是呀!那是她的选择,若有一天她回心转意,两人和好了,说不定还要怪我们多管闲事。欣欣最近还好吧?”

冉冉说:“她又犯病了,一会儿药一会儿酒地胡来。医生让她住院,进行治疗。现在她正住在医院里。爸妈为她操碎了心。”
    燕子说:“你们为她尽心了。妮妮从小生活在这边,受外境环境影响,她或许不那么自信,只有靠冉冉姨妈和外公外婆等的关照。欣欣在感情上屡屡受挫,她常对我讲:‘燕子,你有一个好丈夫,他总是为你买单。为什么就没人替我买单?我真的是好命苦。’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谁会替别人买单?我从来也不抱任何幻想。我有时也会提醒欣欣:女人要多一些自信、自爱和自尊,不要总是指望男人为你买单。但她却认为,没花男人的钱,是一种无能。恕我直言,合谐的婚姻,需要相互包容和迁就,至于其它的,就不要太过于计较。
    冉冉品了一下咖啡,继续说 “你说的有道理。年轻时,我也曾想过要离婚,现在如果再回想,那都算不上是过不去的坎。婚姻中少不了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只要彼此让让步,不去计较,为孩子着想,一步一步地朝前走,一直走到天荒地老,也不是什么难事。

翌日,燕子下班后到医院去看望欣欣。欣欣脸色苍白憔悴,正恹恹地躺在病床上,情绪低落,无精打采,对人生充满忧虑。她和燕子俩人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燕子觉得不便久留,就走出了医院。天空中乌云翻滚,天色灰暗,显得异常的沉闷。燕子迈着沉重的步子,耳边不时地响起了林忆莲的歌声:“女人独有的天真和温柔的天份,要留给真爱你的人。不管未来多苦多难,有他陪你完成。虽然爱是种责任,给要给得完整,有时爱美在无法永恒。爱有多消魂,就有多伤人。你若勇敢爱了,就要勇敢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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