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成蹊的头像

成蹊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3/25
分享

隙缝

   

 

张坑村的村民依山筑屋,山造屋势,屋助山形。三条支流穿过村三个生产队。到村口那条通往村外的公路处又汇聚在一起。就有了淙淙的流水声和流水拍打乌黑青石击起的浪花。

村里的生活是平静的。最忙的是时候是:春种、夏割、秋收三季。村民一个模样,默默的微驼了背牵了水牛赶到田里翻,吸了一冬雪水的泥土翻出来黑油油的。

放入水渠里蓄的水,牛在前面拉,人站在篓搓上,水在篓搓里面叽哩咕噜响,响够了,一洼地就拖平整了。泥浑水变为静水时用十字耙把它划成豆腐块一样大小的方格。孩子们把一颗一颗秧苗提到莳田人的身边,或者秧苗在手心里颤悠悠的甩,在空中翻几个跟头稳稳地落在泥田里。

在生产大队没有改为村的时候,村里的情形就是这个样子,生产大队改为村以后就有了很大的变化。

说村里一直这样平静地存在着,也不完全属实,确切的说我不完全属于村里人。只是我爸爸的爸爸出生在那里。我出生在H省W县。爷爷年轻的时候出外做生意,赚了钱,在县城买下了一幢楼,买下了十几亩田地,在家里过起收租的小资生活。他的另一个功劳就是,送他得儿子也就是我爸爸上了县立中学,当时能读书人的不多,能上到高中的更少。爸爸高中毕业的时候,县城刚刚解放,爸爸去和教他绘画的老师告别,他已经穿上解放军的军装,原来绘画老师是地下党员,在县城潜伏了很长时间,真是看不出来,为县城的解放提供了大量情报。老师对我爸说:小张同学,解放了,你要继续上学,上大学!我爸爸说:家里没有钱!其实家里有钱,足够供他上大学生。我爸爸第一次欺骗了他的老师,那个时候,我爷爷为太多的田地和家产犯愁,不知如何处置他的家产。来躲避能预料的不测之灾,我爷爷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把苦难留给我爸爸受了,后来,我爸爸真的为此受尽了苦难。老师真的被我爸爸欺骗了,经他介绍,他成了一个小小的革命者,成了县土改工作队队长的通讯员。大家都沉浸在解放的喜悦中,意气风发,刚开始没有受什么苦,还得了不少好处,受了不少鼓励和表彰,比如优秀的,先进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只是把自己的家产和田地交了出来。我爸爸开始扮演起起草报告、公告、告示、文件的角色。因为那时的革命者,大都没有文化,是从穷苦人家出来的,特别是有权的革命者。爸爸成了队长的得力助手,后来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队长不会和笔说话,所以他想和笔说话的事情,都由我爸爸用笔同他说了出来,包括他写给小资产阶级出身的漂亮的小姐的情书。无产阶级出身的革命者喜欢长的漂亮的小姐,人类社会在性别取向上大抵如此。队长的私人信函也由我爸爸代劳。

后来我爸爸不但写公文,还写剧本,小说诗歌散文,在报刊上发表了大量的的文章,那不得了,而且发表在省报上,我爸爸出尽了风头,风光了很长的时候 ,少年得志。赢得了很多赞美和羡慕的目光,都学我爸爸的样子,像我爸爸走路,留我爸爸一样的头发,认为像我爸爸一样工作和生活,才是一个先进青年,是大家的榜样。才是成功的。认为我爸爸就是革命者,革命就像我爸爸。大家围在我爸爸身边,都很高兴,都喜欢往我爸爸身边靠......

我爸爸选择了几个青年做演员,排出了他写的剧本,在县城公演,据当时的人讲,那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真是人山人海啊,锣鼓喧天,大家看过后,都说好,要像剧中主人公一样,背弃万恶的旧家庭,像他一样做个大公无私的忠诚的革命者,而且以做这样的一个人自荣。成了县里的保留节目,在省文艺汇演调演中获奖。

土改结束后,队长调到W县当县长,我爸爸同他一起去了W县,筹建县剧团,成了该县第一任剧团团长。文革开始不久,县长最先被打倒,直接原因就是他有一个漂亮的资产阶级小姐,她在学校时参加学生运动,由此参加革命,也没有躲过这场劫难,她爸爸在解放前夕去了台湾,她和县长就成了最会享受,最会享福的,最会专营的暗藏在革命队伍的投机分子、特务和阶级敌人。我爸爸跟着倒了霉,没有人说我爸爸好了,没有人说我爸爸是最好最像的革命者了;没有人说我爸爸的剧本好了,都说是毒害人民的毒草,说好的和说他不好的都是这些人。都很高兴。认为揪出了我爸爸是天地下第一件好事,使革命免遭损失,没有想到我爸爸隐藏这么深啊,那时的人都要求革命,没有人怀疑自己革命的真诚性。

我和妹妹龟缩在家里胆颤心惊的等待在县革委会交待罪行的爸爸妈妈回家,在为爸爸妈妈担心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命运生出许多恐惧。

我和妹妹不敢上街,不敢看红卫兵的红袖章,我们不是怕红卫兵,而是怕他们腰里的武装带。也不是怕红袖章,从心里来讲,我和妹妹非常向往这样一个红袖章。我和妹妹还躲在家里偷偷的用红布缝成套做成红袖章套在手臂上......

从越来越烈的情况来看,我爸爸的情况不是最糟,县长不知隔离到那里了.......这是让他家里人最揪心的地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万人批斗大会上,一个发言的红卫兵,说的声泪俱下,群众激愤,走上前,狠狠煸了我爸爸几耳光,想走时,觉得还不解恨,对我爸爸拳打脚踢,要不是还没有倒台的县长的老部下,革委会付主任上前制止,说:要文斗,不要武斗。站在台前护着我爸爸,不然我爸爸还要受皮肉之苦,小命玩完。后来,他也受到打击和迫害。

揪出的人越来越多,从他们的性质来看,我爸爸的事情真的算不了什么。

不过,他们还是同爸爸准备了一顶很普通的,也很适合用的帽子:走资派!

理由有三条:

一.漏网资本家。

二.使爸爸名誉小城的剧本,歌颂了当时正受批判的某位中央领导。

三.剽窃,说他发表的剧本是集体酝酿,集体创作;我爸爸冒他人之不韪,用自己的名字拿去发表了。

   爸爸妈妈用他们非常微弱的翼羽护着两只还没有长全翅膀的小鸟。尽管他们过的十分艰难,时刻都有生命危险。

村里我爷爷的堂弟,托人带话给我爸爸,说,你在城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回张坑村来吧,爸爸几次去革委会请示,没有得到批准,当上山下乡一开始,爸爸第一个报了名,毫不犹豫的报了名,得到批准后,毫不犹豫的收拾行李,日夜兼程赶到了张坑村。

当爸爸官复原职时,奶奶、妈妈和我妹妹留下来了,她们说你俩先回去,看有没有稳定下来,等真的稳定下来了,我们再回去也不迟,开始,妈妈也不让我们回去,说,要是没有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又回到以前的样子?怎么办?真的过怕了。

爸爸说:不太可能吧!

在路上,我爸爸对我说,什么剧本歌颂了某位中央首长,只是他写的剧本中的主人公与该位中央首长的小名相同,而且剧本中的主人公的经历与他的经历相似,于是中央有人认定,我爸爸与他有谋种惊人的关系,是他的什么人,在歌颂他。这是人治社会疑病症在作祟。

所谓剽窃,集体酝酿,只是他们几个人闲聊时,想一起写一个剧本,说了说太概的故事结构。很久了,他们都没有写,我爸爸写出来了。

从那事以后,我确实没有看过我爸爸写剧本、写文章,我到现在还怀疑我爸爸对文学的热情,是真的出自爱好,还是投机。

奶奶九十高龄时,对邻居的鸡情有独钟,说,邻里相处几十年,有事都是商量着办,吃你一只鸡也不过份。邻居也不在乎一只鸡,每家为奶奶上了一次独鸡宴,妹妹在电话里当着笑话同我说时,我觉得兆头不好,恐怕奶奶不行,将不久于人世,该回去一趟,以后恐怕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尽管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形,我都找了借口拖了。

看奶奶的样子,真的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只说感到冷,连骨头缝里都感到冷。

要我去明清家看看,你就是因为明清和菊香的一点事,很长时里没有回来吧。就这点事,亏你还喝了一点墨水,还不如一个娘们。

说起我爸爸的惨遇真的算不了什么,县长比我爸爸惨多了,被迫害至死,尸骨都没有找到,简直就是挫骨扬灰,让人唏嘘不已,无法接受。我爸晚年谈起他时,都会流泪......

 

 

                                

 

 

明清的父亲明宗年轻时是船民,过的是水上漂的日子,但是村里的老妪、少妇都喜欢他来,喜欢他船舱里的东西,针头线脑、染指甲的红油以及手上鼓起的键子肉。一些少妇走上前和他说话时,眼睛不拐弯的盯着他看,想把他勾下来吃了,没有根的人确实低了人家二三等。还要受人家的意淫。所以不论谁都想做上等公民,削尖了脑袋往这个阶层钻。

明宗什么时候结束水上漂的日子,到村里定居下来,现在没有人说的清楚。

可能是明宗厌倦了过去的生活,看到村里的田地不错,把船舱里的货搬到岸上来了。

虽然村里的少妇,见了他还是是直直的盯着他看,但是他是村里人了,不敢那么放肆了,但是还是不把他当村里人。盯完后,和他客气的点点头,直到他把挣脱了铁链疯跑的牛牵了回来。

当这头母牛把踩泥砖人的卵子剐了出来,被它撞死。母牛的主人刘由财合计着把它宰杀了。它不能和另一头公牛相见,见必相斗,斗的死去活来,他斗不过她,他夺路逃命,她穷追不舍。奇怪公牛斗不过母牛。母牛比公牛小多了......

那个时候不需要赔钱,大家都认这个理,是牛撞死的,不是人撞死的;不像现在,撞伤了人也要负责任,不是你撞死的,是你的牛撞死的。尽管不要赔钱,但是毕竟撞死了人,是条人命,不是一个物件。刘由财心里不安,觉得这头牛不是条好牛,是头凶牛。留着它十分凶险。决定把它宰杀。

用铁链把牛拴在一棵大树下,枪铳装上黄药,枪管对准了牛头,宰牛的人闻到了从枪铳里沉出的火药味,牛却毫毛无损,一点事都没有,还低头吃它前面的草。在几次火药炸烈声中的惊吓下,牛挣脱掉了它身上的铁链,疯跑起来,看它向前狂奔的的样子,这牛肯定疯了,人纷纷躲藏。明宗向牛跑去,跟在牛的后面。不久,把牛牵了回来,重新把牛拴在树下。

明宗轮起斧头,在牛头上落下......

一下二下三下,开始是咚咚咚的声音,接着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牛的肉开始翻出牛头的皮,血慢慢的涌出来,浸润了牛头的皮,从它的脸上眼上流到地上,一滴一滴的,血和泪混在一起。它的脚开始变得无力,在地上发颤,眼神无神近似哀怨,它的眼里的光渐渐变小,变得模糊,变成虚无,前腿打折,后屁股蹾的一声挫在地上,解开铁链,牛倒在地上,滚了一下。

村里人在合计刘由财一斤牛肉卖多少钱?

从那以后,村里人不再把他当村外人,遇到要胆量的事都叫他,说他是好汉。

明宗没有把持得住,明宗没有了货,就撑了船去外面进货了。

刘由财看到他勤快,是过日子的人,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但是明宗没有把持得住。

他每次去进货,他都要去妓院小姐翠儿那里

翠儿和和她的关系有多深,不知道,和她认识多久,没有人知道,反仅,明清每次去,他都会去她那,他不找别人,只找翠儿。

和小姐的关系,就是嫖客和小姐的关系,就是小姐和金钱的关系,小姐用身体挣钱,你用金钱满足自己的的肉欲。谈不上感情上的事。男人花钱找乐子。

在小姐心目里你的份量取决于你有多少金钱,你去的次数的多少,你越有钱就越有份量,你去的次数越多,给的钱越多,在她身上花的钱越多,她就越喜欢。

当银货两清,又一个生命的日子打了水漂。

当俩人在一起久了,成了她长久的客人,她也能说出体已的话来,她和明宗就是这样一种关系。悠着点,别折了腰;别老往我这边跑,要做正事;一佰岁的命,要靠自己护着,云云......

完事后,她从来不催问明宗要银子,给她钱,她从来也不数,往身上一塞了事。她知道明宗不会少给她,不会赖她的帐,她心里有数,他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了。

明宗把持不住还在于他做了一件犯浑的事。坏了江湖上的规矩,偷了刘由财的一块很大的翡翠玉佩。

当明宗看到刘由财身上佩戴的翡翠玉佩,就有了抑制不住的冲动,如果是自己的多好啊。想一想,人见人爱的东西,一下子变成自己的东西,那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尽管这样会遭到别人的耻笑。当明宗和刘由财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明宗在他身上轻轻碰了一下,翡翠玉佩就在他的手上了。成了他的东西。

明宗从翠儿那里出来,从他的脸色上可以看出,他和翠儿过的很好。

但当明宗被刘由财吊起在他家杂货店的梁柱上,他明白了翡翠玉佩是怎么回事,一个做错了事,被人知道多么的难受。翡翠玉佩上有一条潜藏的小龙,用篆体刻有刘由财的名字和购买日期。当他拿给翠儿后,被刘由财发现要了回去。刘由财也是她的客人。当刘由财手中那把妇人纳鞋底勾线的锥子在他面前左顾右晃的时候,他就招了。其实,明宗是个惯偷,成功率极高,这是他第一次失手,他以前的货,大部分是他偷来的,然后卖到各地。

明宗连夜收了杂货店的货上了船,离开了张坑村。村里人怎么也不明白他怎么一夜之间就从村里消失了......

 

 

                                 

 

 

明宗和翠儿回到村里后,明宗确实有他的顾虑,倒是翠儿有男人的主意,说,我就不相信刘由财敢在乡里人面前犯浑,落下怨。

明宗购买了几亩地,自己耕作,翠儿在家守着杂货店。翠儿虽然在妓院呆过,但是居家过日子,全没有小姐的习气。倒把小姐的精明,能干带了过来,从这点看,翠儿应该是良家妇女,被逼进了窑子里,村里人买东西赊账可以但必须按时还帐,每天的帐理的清清楚楚,卖出多少货,剩下多少,进帐多少。哪一项亏了,以后不能进那么多。或者不进

当刘由财从明宗身边经过时,他还是能感觉出他身上放出的一点冷气。

村里人喜欢翠儿,主要因为她那双巧手。

她会剪纸,在她手里,七下八下就变成了一副大红喜字,一只打鸣的公鸡,看见什么剪什么。

她在袜底上穿针引线,袜底上就有了飞禽走兽,花鸟虫鱼。

她找来红纸,纸片,扎成一个灯柱,中间放一个盛油的灯,点上火,能飞上天去。冬天的夜晚,天空一点一点红,闹的大观园一样。

鬼子侵略东三省,跨过中原以后,一条不确切的消息传到村里,说有鬼子来,经过就有可能进村,村里人都躲到深山里避祸了。

明宗没有走,他在等翠儿回来,他怕她这几天回来,走时说的日子,就是这几天回来,去找她又来不及。

据当时人讲,无法证实的说法,鬼子当时没有想到进村,走到村口河边那条进村的路口时,翠儿不愿意走了,鬼子叽里呱啦,用力推翠儿,翠儿就往村口方向跑,鬼子就跟着进村了。

鬼子射杀了几只游走的狗和鸡,堆上柴草,坐在路坪拷狗肉鸡肉吃。

翠儿被捆在一颗柳树上,明宗躲藏在后山上看得清清楚楚。

后面的情节不用说也能猜到,鬼子吃完以后,就把翠儿摁在了地上,地上流了一滩血。

明宗扯心裂肺,不敢出来,出来就是送死.....

鬼子从来不把自已做的坏事担起来,而是把自己做的坏事摁在别人的头上。

他们侵略东三省的理由就是他们的一个人走到东三省,一只狗看到一个陌生人,叫了几声。

鬼子没有走出多远,开始呕吐,他们把屋里的桐油当作油吃了,这就使得张坑村没有躲过一场劫难。

鬼子在每一栋房子四周堆上柴火,倒上桐油,点上火,庇佑了一代代子子孙孙的祖屋就在一点点火苗的吞蚀下,在一陈一陈油炸一样一声紧似一声的噼噼啪啪的声音里轰然倒塌。村里人回来,看到的是剩下的灰烬和殘存的梁柱。以及翠儿的尸体。

很久,明宗提着一个鬼子的人头,跪在翠儿的坟前。

刘由财的房子是村里最大最好的房子,家产最多,损失最大。他对明宗说:壮士,从军去,打他鬼子一撮毛,如果我年轻十岁,我一定去,那时他快六十了。

 

                              

 

 

 

有些事情,并不是按着我们想的逻辑走的。如果是这样,后面的事情就无法诉述。

三年前,我去了广东打工,当时并不是我的工作不好,而是看不惯有的当权者的贪腐,我跟一位长者说出了我的烦恼,没有更好的去处,你就离开吧,反紧饿不死。加上我的爱人怀了孩子,四个月后就要分娩,这就成了我最好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不能说的。

我先在一个朋友那里帮他做一些零碎的杂事,因为我觉得无聊,而朋友又觉得收留了我,给了我一碗饭吃,我跳槽到一家养鳗鱼的渔业公司,鱼苗从日本公司进口,养大以后再卖给日本人。这是一家很有意思的公司,由于它的特殊性,日本想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计算方法,根据肉食比来计算它的产量,就是成活生长量。简单的说就是一天喂食多少饲料,生长多少,计算它的产量。总经理曾经问我,能不能又更好的办法,我想了一定时间后,对总经理说,鬼子已经想的很周到了,应该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在公司主要负责生产统计和财务分析两方面的工作,他们把这两方面的工作,归于秘书部门,也就是总经理的一个秘书。后来,我做到总经理助理,升了一级。

在那里打工的也有不少张坑村的后代,说起来都是老乡,甚至是同族人。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张坑村人非常羡慕我家,众多人想成为像我家这样的人,虽然我爸爸妈妈受到打击和迫害;经过我妈妈的努力,户口又迁回了城里,享受供给粮,不用下地劳动就有饭吃。后来,在我稍为懂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寄生虫,是不是电影里批斗的小资。改革开放后,他们怀揣一张身份证和计生证就能闯满天下。成功的可能性和多样化,他们不再羡慕我了,而是要和我一比天下。

当我在那里又找到一个他们认为一个比较体面工作的时候,他们又开始羡慕起我来了,觉得还是知识改变命运,其实那是这样,只是我的运气比他们好点。

当我做得比他们大部分人稍为体面点,我就决定回一趟张坑村。因为那里还有我的亲人。

我这人有点怀旧,想看一眼我住过的老屋。那还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一直由我二爷爷照看。

当我从幸福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感觉出了生活的无常和无奈,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传说,刘备败走当阳坡时,张飞曾路过张坑村,那时不叫张坑村,我不知道叫什么,张飞带的一队人马实在太累了,张飞下令大家休息,张飞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石头慢慢下沉,张飞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的部下十分惊奇,把张飞扶了起来,就形成了一个大坑,张坑村由此得名。坑前有一庙改名为张坑庙。文革前张坑庙的香火极为旺盛,文革中被毁。九十年代根据一些老年人的回忆画出草图划地重建。;

我的另一个心愿就是去拜祭张坑庙的菩萨,祈求他们的庇佑。抽一支那里的灵签。想对神说话,因为不能对人说的话,我对神可以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就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在外面的卫生间上厕所,有一个屋住报案说,丢了一部手机,警察来后,打开厕所的门,就把我当作小偷抓了起来。

到了幸福派出所,早在那里等候的人做出伸拳扬腿收拾人可憎的样子,他们不做任何讯问,不做笔录,没有任何证据,就要我承认是我偷了手机,那时手机还没有普及,比较贵,便宜的都要一仟多元,两个警察因为没有证据,为不能触及我的身体恼火,但是他俩还是想办法,用手铐反拷住我的双手;用手拷拷住我的双脚,用脚在上面踩,踩出了一条深深的裂痕。血浸了出来。

第二天,来了能证明我身份的人他们也不放,因为这样放不能定性,不能罚款,不能达到他们罚款的目的,为了罚款,他们把我拘留了七天,把我和吸毒鬼、杀人凶手和被冤枉的人关在一起。转换经营机制解散了的公司原总经理也来了。

老屋的外观没有大的变化,但是显然被整修过,九十年代,经我从台湾回来的大伯同意,被我二伯以一万元的价钱卖给了别人。

我没有进村,没有惊动任何人,别人已经不喜欢我去惊动了。张坑村已经不是我以前的张坑村了。

我只是站在拱桥上看着老屋,他已经不是我的老屋,我只拥有怀念。

在人们喜欢钱的时候,热衷于钱的游戏的时候,钱的多少决定着人的命运,决定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决定着乡情、人情、亲情的时候,我还是不进村的好。

我倒霉了!

我在蒲团上跪下,深深的叩头......我双手捧着经筒双手不停的摇晃,希望摇出我的希望之星,摇出我的祈愿,摇出我的愤怒,摇出我想说的话。

签诗上写道:走尽天涯,风霜历遍;渐渐有,回首见。

解签人说,从字面上看,这只签明白如话,是不需要解释的,但是中签人的忧虑重重,怕会得而复失,还是应该说几句。

问家宅大小安康,出入平安,问词讼有惊无险,和平化解,看似险象环生,实为林中草莽,神龙邪爪。问钱财则如唐僧取经,需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没有什么事情一朝一夕,一挥而蹴就能办得到的。什么安康,什么九九八十一难,我刚刚经历了一劫难啊!

去张坑村也是我老婆的意思,她说去拜祭那里的菩萨,消消阴气,按她的说法,那年正是我的本命年,如果真是这样,就没有事了!

我顺着田埂走,还是碰到了三叔,三叔低着头,装着没有看见我的样子,不愿意认我,但是我不能不认他。我说三叔,是你吗?三叔说,回家。他把我带到他家。我跟在他的后面,我不知道他的家在什么地方了。

二爷是我爷爷的亲堂弟,拄根拐杖,座在外面晒太阳,但是他的眼睛对光和影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耳朵也听不见,只有凑在他耳前大声的说他还能听见一些。

有人对我说,你没有见过你爷爷,你就看你二爷,你爷爷也留着你二爷一样长的胡子。

二爷说,你1970年一家回老家避难,1976年离开,1984年又离开了家,1994年又一次离家,一次一次离家远啊,没有想到二爷还记得这些。我流下了酸楚的泪水,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为了二爷,还是为自己,为自己一事无成!

看到二爷寞然的晚景,我就想起了明清,是明清使二爷一度蒙受屈辱。

 

 

                                    

 

 

明宗第一次回村的时候,他已经是解放军的团长。同他一起回来的有他的老婆,孩子明清以及挎着驳盒枪的警卫员。

明宗站在刘由财面前,出现了生活中少有的尴尬。刘由财拘谨、落魄。明宗是一位打跑了鬼子,又赶走了蒋介石的解放军的团长;刘由财是一个被打倒的失去了土地的地主阶级。成了受打击的对像。在明宗面前就是一个干瘪的没有思想没有欲望的糟老头。不是没有思想和欲望,而是没有了表达思想和实现自己欲望的资格。明宗心理没有这么想,但无论怎么说,明宗心理高了他一头,高大、而有势力。明宗无论怎么做无论怎么低姿态也无法改变这样的境遇。

明宗来感谢刘由财,感谢当年他对他的资助。如果没有他送给他那块翡翠玉佩。他就不能去东北,就不能到关东,就不能参加八路军,就不可能成为现在的团长。他把用子弹壳粘制的一座特别灯座送给了刘由财,当时在农村是看不到这样的东西的,很珍贵。这东西对刘由财不知是祸是福。

不知道刘由财是什么心情,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异常。只说了两个字:轮回。

他是来还债的,而他的债还没有偿还,才刚刚开始。天哪,想一想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不就是比别人多点田地吗?收取租金,过的比有些人稍为好一点。有人为了租到我的地还巴结我呢。我强迫了他们吗?我迫害了他们吗?我剥削了他们吗?

明宗去同翠儿上坟的时候,那天飘起了细雨,明宗的脚在地上滑了一下,警卫员提醒他说,首长,下雨天,路上滑,担心安全。明天再来。

明宗心里沉思了一下,掉头就回去了,不是他忘了还是不想去,到他走,他也没有去翠儿的墓地。

明宗第二次回来的时候,他不是解放军的团长了。他的权被一个部下夺了。老婆看到跟他不会有更好的前程,就离开了他,和他的一个部下搞在一起。明清不愿跟他妈妈,他说他恨她,说以后要杀了那个抢走他妈妈的人。

夺明宗权的人有三条理由:

一. 同情地主阶级,有送给地主的灯座为证。

二. 匪,包括逛妓院的事也被揭发出来。威信扫地。

三. 投机革命的反动派。

他们批明宗的理由就想当年批我爸爸时一样简单,版本一致。好像出自一个人的手。

明清在同村的伙伴玩熟后,就忘记了部队的家属大院。偷东西的毛病慢慢显露了出来。

有的家长发现孩子的万花筒小人书还有其它一些东西不见了,怀疑是明宗,但是没有证据。村里来了一个货郎,平时村里人补充一些东西,主要靠货郎,明清看中了箩里的牛皮筋,一捆,不少,能用很长时间。可惜的是牛皮筋的另一头在其它东西里面,明清想用暗力把它从里面拉出来。但是弄动的响声惊动了货郎。明清想挣脱,经过一番挣扎后,明清的手被他牢牢的卡在手里。

当时的人非常恨三只手,到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程度。

三只手,以前要剁下来喂狗。

小时偷针,大来偷钟,然后挨枪子。

货郎走村窜户,找点钱不容易,就怕有人偷。

有人希望明清同货郎赔个不是,了结此事。明清就是倔着嘴不说。

货郎坚持要他爸来,要他的态度,看他怎么说,这样至少以后来会安全一些。

明清不理他这一套,还是想挣脱逃走,但是货郎的手像钳子一样钳着他。

明宗来了,说,你个狗杂种,好的你不学,老子打日本鬼子的样子你也不学,专学老子

的不好,抱起明清,就甩在水塘里,不会游泳的明清居然从水塘里爬了上来,水塘有两米多深。不会游泳的明清以后居然会游泳。明清上来没有哭。抹了一下脸上的水,骂了一句:我操你娘。

偷有遗传,是一个人的脾性,教一个人不偷效果往往不好,先天性的偷是一种习性,看到别人的东西就想窃为已有,手就痒痒,说的就是这种;后天性的偷是学来的,是偷的裂变,把它当作一种手段。它的危害更大。

从这一点看,明宗是恨偷的。

小时候偷东西,长大了偷人!

明清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二爷的女儿,也就是我姑菊香也二十多岁,还没有嫁人。

也是命不好。原来菊香有一门很好的婚姻,男方在空军部队,长的高大英俊,一表人才;我姑如花似玉,也是一个少有的大美女。他每一次回来,两人如胶似膝;天各一方,相思念苦,见面又很少时间。1976年他退伍,他的好运来了,是恢复高考最后一次推荐上大学,他被推荐上大学了,他能上大学,也是他命好,有一个好的家庭背景,他叔是县武装部的部长,一个老资格,老革命。走时,她送他去车站,一步一步的挨着走,就像是在受刑啊,她真不愿送他啊,心里想最好这时就说清楚,断了。男方偏偏不说,怕落下恶名。我姑泪水涟涟,走时,一步三回头,她看到他头也不回的样子,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他走后一封信都没有来,她得到的是奚落和嘲笑。

    春露冬藏,菊香常去明清家守冬,这也没有什么,大家都一样,菊香和明清的妹妹明芸围在火盆边,旺旺的炭火拷着,线从鞋垫上拉出来,一针一线,针针线线,下去,再拉出来,如扎在心里,扎在一个成年女子心里,一个心里翻腾着火苗的女人心里。那一道道白白的线就像立在自己门前的一道道门坎,自己就是自己的守护神呀。

    都说她和明芸亲如姐妹,天生的一对,做什么都一起去,就是去地里拔萝卜也要一起拔出两个来。她洗一遍,她洗一遍,相互看看,笑笑,觉得干净了。两人收起筐走了。明芸经常留菊香吃饭,但是菊香怕给她添麻烦,不吃。

    菊香也有不去明芸家的时候,但是这时候没有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问题出在她的肚皮上。

    堂婶问:生病没有?

    菊香答:没有。

    堂婶又问:有没有这个?

    菊香说:这个是什么?

    堂婶说:这个就是有没有和男人睡觉?

    菊香一听就怯了,脸就红了。

    堂婶上前摸了摸,看来有几个月了吧?赶紧处理,生下来都能活了。

    二爷在田里明白了孙子叫他回家是怎么回事时。三叔三兄弟已经把明清捆吊在屋的屋梁上,用一根腾条狠狠的抽打着明清,打一次骂一次:叫你做坏事。腾条经水泡过,柔韧性极好,一次一次落在身上,就像刀扎在身上。明清也不求饶,嘴里只是不停的说:我是喜欢菊香的。

三叔明白,必须好好教训明清,才能出了这口恶气。怎么处理,打了后再说。不然,他不知道萝卜是横的还是竖的长在地里。

走时,没有忘记从他头上浇上一桶冰冷的冷水。

三兄弟的意见出奇的一致,认为应当去公社告他,在那个重视生活作风的年代,一告一定准,明清肯定会处以极刑。

一声不吭的二爷显然还没有注意,心情极为复杂。只是叭嗒着他的旱烟袋。

二奶奶说话了,这事出在谁的家里都不光彩,咱们的人也有错,萝对萝,筐对筐,槌子不打,锣不响。告他,我相信能告倒他,他还是一个孩子,不就毁了。在村里出洋相还不够吗?非要出到公社去,出到全国去。让人耻笑。还是二奶奶有见识,果决,几句话,就把一件事平息了下来。

村里人知道的七二八十的,村里人为菊香去明清家的理由做了最好的诠释,编了一个真实又意味深长的笑话。

村小学的校长荣调乡中学当校长,学校养的一条公狗跟了去,校长回来取东西,狗跟了回来,校长走,狗又跟了过去。一年后,校长荣调镇中学当校长,公狗没有跟去了,为什么呢?原来那个学校养有一条母狗。

这个笑话,迅速在村里传播,直到明莉出世后,才停止了这种无聊的传播。

   

 

                                      

 

 

当我受到奶奶的责难后,我去了我姑那里。我姑显的有些激动和异常。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去看她,是生活教育了我,成了我的老师。小时候,她出了事以后,我就不理她,认为她不但丢了家里人的脸还丢了大家的脸。她同我说话,我也不理她。

她在我的面前,并不避讳。

那年冬天,出奇的冷,尽管阳光暖暖的从窗外照了进来。不是明清勾引了我,要说勾引,应该是我勾引了他,是我没有把门关住。我在门角的尿桶前解溲,明清也回来了,给了他机会,坏就坏在明莉出去了不在家。

都说佛、法、僧是人生的三道门坎,我就是没有守住心灵这道门坎。丢了大家的脸。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

要说幸福,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再不用想以前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再不用想那个忘恩负义的人了,再也不怕别人的溪落和嘲笑了......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我的父母成全了我俩,尤其是你三叔,暴脾气,要面子,认死理,看到它不是我死就是他活的样子,我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最后还是被母亲劝住了。还逐渐认同了明清。

明莉小时候在术数上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聪颖。

三岁的时候,她已经能算出比如一只母鸡一天生一只蛋,隔一天多生一只蛋,母亲每隔一天煮一只鸡蛋,七天后,剩下几只鸡蛋?这样复杂的数学问题。

五岁知道正数和负数的概念。

十岁学完了初中和高中的所有课程。

所以她被保送到北京大学读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明莉是在故宫博物院看到我的,她怕我不认他,有点怯怯的走上前来,同她出来的还有一个她的女同学,她为明莉有一个在北京当兵的表哥,倾慕不已,怪她不早告诉她。

实际上不能怪明莉,是我和她之间有障碍,我对她,包括对她家里人不够亲。

对于一个人,没有去过故宫,对那里馆藏的东西没有一点了解,是看不懂的,是无法得到更多的知识的,只有对她有一点一点的了解,才有可能对她产生认识,才有可能喜欢上她,我也是这样一个人。明芸却对她们有深入的了解,她的书不是白读的,对一件器物她能讲出她出自那个朝代,并且能讲出里面的故事。我心里对她是佩服的,我比她大不了很多。

我只是对皇帝乘座过的轿子,情有独钟。没有想到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岁月的侵蚀,轿子还保护的这么好,说,皇帝真会享福!

明莉问我:表哥,你想抬轿子,还是座轿子。我没有想到明莉会问这样一个幼稚又深刻的问题。

我说,谁不想座轿子啊,谁不想享福啊!

同明莉一起来的女同学,抢着说:你是真男人,你真了不起!

作为一项独立出来的器物,她是没有政治上的意义的,比如轿子,她只是一种有钱人使用的工具,就像自行车,后来又发明了汽车,现在有钱的普通人也买的起了。不再是一件专利品。

表妹说的是泛泛上的民主意识,而我想的是如何我们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表妹提出要去我的部队看看,不能瞒她了,只有如实的告诉她,今天我出来也只是出来透口气,部队的气氛太压抑了,是经首长特批的,过几天我们就要开赴前线,这几天是不允许外面的人去探往的,战时状态也不允许外出。我们就要开赴到一个离老山不远的一个叫马里坡的地方,守住这条唯一能通向老山的补给线,我们师的一个兄弟团在那里打了一年,必须把他们换下来休息。

军人,一个人看到一个军人,首先给你的感觉是被他的神秘、他的样子、神奇的军装吸引住,很难和战争联系在一起,此时,明莉是如此真实的和战争联系在一起,我是如此真实感觉出了战争对一个人产生的真实感觉。以及由此产生的微妙变化。

明莉说:那能一定是你,表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谁知道呢?我说的有些悲壮。实际上经过几天的挣扎,已经能真实的面对它了,在战场上就能更勇敢的面对了。

我为自己死后假设了几种可能。一.会被认定为革命烈士,家乡有关部门可能会发起对我的学习宣传,被命名为什么英雄和模范.二.会葬在一个不会太差的地方.三.再奢侈一点墓碑上可能会镶嵌上我的照片,写上一篇碑文......

也许到了下一个世纪,人们就会忘记我们,忘记这场战争,忘记我们这些新世纪最可爱的人,忘记我们这些当过兵的人。

刚到那里时,战时打的惨烈,胶着,不要说,及时输送补给,有时我们自己的补给都没有。有时还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胡乱发射的炮弹和流弹击中。      

越军擅长山地作战,这方面我们差远了,开始我们无法适应,吃了不少的亏,能看到越军跑动的方向,却不能很好的找到他们,找不到他们隐蔽的地方。后来熟悉了,适应了,我们能很好的找到他们,被我们击溃他们就钻进山洞,他们不出来,我们就用手榴弹封死洞口。

就在我在前线作战时,明莉和日本人通本的恋爱进行的如火如荼,并且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决定带他回村定亲。

第一个反对的是我二爷,他爷爷倒很平静,没有激烈的反应。

二爷说:你知道你大姨是怎么死的吗?你爷爷和谁打仗,鬼子。

经他这么一说,明莉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大姨,鬼子进了村,不但把大姨害死了,还把村里所有的房子烧了。

通本想不通,日本以前是侵略过中国,这点他也能接受,但是这是上辈子的事了,爱情是他和明莉俩人的事情,和战争没有关系。

二爷说:你没有杀中国人不假,但是杀中国人的是日本人,杀死明莉大姨的也是日本人。不担保以后日本人不杀中国人。

开始,明莉也想不通,觉得上一次战争离她实在太遥远了。为什么上辈人的债要他们来还。不过慢慢想通了。日本人杀了多少中国人,难以计数,光南京大屠杀就是几十万,就像割韭菜一样,不同的是,割完韭菜后它会长回去,头却不能长回去。特别是给大姨上坟的时候,想一想以后和一个杀了自己大姨的日本人的后代睡在一起就不寒而栗。

她是哭着要通本走的,说,在亲情和爱情之间进行选择,她没有办法。

她没有送通本。

通本还想挽留,说,我们可以去日本。

明莉说,难道你要让我叛国,永远不回来,背上思念之苦,做一个无根的人。

但是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爱上的是日本人。去日本也不会有爱情,有爱情也不会幸福。

不久,明莉开始消瘦,最先反应在她的饮食上,没有食欲,就是她喜欢的饭菜也难以引起她的食欲,吸收不好,自然没有营养,人慢慢就消瘦了。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尽量多打菜,少打饭,大家自然也就知道了。有人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要钻牛角尖,想开点,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大家都是这样劝人的。

她是在想通本,不是舍不得他,而是没有办法不想他,想她和他的过去。她为他付出的第一次,那是刻骨铭心的,女人很多东西都会忘记,可以忘记,唯独第一次无法忘记。连细节都是那么的真实。越想忘记,记忆越清楚。

忘不了他对生活的态度,一举手一投脚,在生活中的样子和每一个细节,都让她怀念。

不管是他离开了她,还是她离开了他,不管他生活的好不好,那怕是他成了坏人,割舍不开和他的联系,那怕是别人不知道,但是她自己欺骗不了自己。她怕回忆,当大姨刺激了她,历史唤醒了她,她知道自己无法原谅日本人杀中国人,怎么自己以前便便爱上了通本?

遇上了通本,通本又是一个日本人?

她陷入记忆之中无法自拔,他去请教一位哲学教授,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思维?教授说:孩子,你没有错,你爱上了一个日本人,你没有错;但是你爱上了一个日本人,你就错了。十几年后,我悟出教授话的道理,看似高深,教授什么问题也没有回答,在绕弯子。其实道理很简单,就隐藏在他的话里。我不知道明莉当时有没有明白教授说的话,就看她的运气和造化了。

我毫毛无损的回来了,倒是一个老乡,已经是侦察排的排长的他,倒在回来的路上,被流弹击中。

当我捧着他的遗书交给他读过的一个工厂子弟学校的校长时,按他的遗嘱将他的抚恤金全部捐出,听到站在飘着五星红旗的操场上的那些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我们一定牢记赵志刚叔叔的遗志,以赵志刚叔叔为榜样,不辜负他的希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成为建

设祖国的有用人才。被感动的热泪盈眶。这所工厂早已破产,学校也早已解散。学生散落各地,各奔东西。不知道,他们有时候,特别是在独处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的战友和老乡被他们亲切说过的赵叔叔。

明莉学会了抽烟,喝酒。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她的睡眠开始出现问题,开始服用安定剂。

这主要是通本和她之间的事造成的,虽然通本远在日本,给她写信,她不回信,其实她想写信的。以后通本就不给写信了。这样她更烦燥,她是希望通本来信的,至少希望知道他的情况,这有什么用呢,她的问题就在这里,她失眠的问题也在这里,想放有放不下,她觉得通本还是不了解她,通本也要过日子啊。

一静下来,本该好好休息,好好放松一下的时候,她却无穷无尽的想,她的情况极像TNT炸药,一有外力的影响,就不稳定了。

她变得敏感、神经质,安定剂只能改善她的睡眠,但是不能解决她的睡眠。她害怕增加剂量,怕增加剂量产生依赖性,再也丢不开了。

她去找心理医生,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帮助,心理医生说,思维就像皮球,你不停的拍它的时候,它就停不下来,你不拍它的时候它就停下来了。她做不到,思维毕竟不是皮球或者说不能等同于皮球。

当心理治疗无效的情况下,药物治疗是唯一的办法。明莉开始服用抗抑郁剂,药物的镇静作用強大,比安定剂強几十倍,整天让她昏昏沉沉,吓的她不敢再使用。可是不吃又不行,一停下来,人会处于更烦燥的状态中,她就处于这样一种恶性循环之中......

明莉大部份的时间是在朋友的咖啡厅渡过,咖啡厅里如泣如诉的音乐对她有帮助。她在那里能得解脱。她饮酒过多,开始呕吐,情绪失控,大谈男人萝卜,如何不真实,实际上不是她的真心话,只是一种变相的发泄,通本应该不是萝卜。不然明莉不会痛苦。对人并无多少好处,但比不发泄要好。说,男人是狗,贱,不负责任,她说的一定程度上是对的。一个男子掏出手巾同她擦吐出的秽物,他知道她没有醉,只是心情不好,他知道,这个时候女人最脆弱,这个时候最容易俘虏一个女人的心,他扶着她,你跟我走吧,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可以同我说,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一晚上付你一万元,怎么样?

明莉问:你妈妈好吗?

男的一听,脸变了脸色,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明莉说,我就想问这个。喜欢问这个。

男的以为凶险过去了,以为明莉随便问问,说,好着呢!男的有恋母情结。

明莉朝男人裆下狠狠踢了一脚,说,找你妈去。

我知道明莉服镇静剂后,每隔几天都会打电话给她,怕她服用了以后一睡再也起不来了。她同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笑了!笑的那么无邪,高兴,但是我分明看到的是苦涩。

阳光升起来,照过梧桐树,斜斜的照进窗子,十一点钟,正是冬天一天中最好的时间。明莉煎荷苞蛋的手势很好看,她没有忘记同我说话,表哥,还是你好,去了打仗,活着回来了,结结实实的多好,没有烦心事。

其实她那里知道我的烦恼。

 

 

                                   

 

 

奶奶、二爷相继去世,爸爸结束了他的苦难后,开始了他的幸福生活,部队到地方选拔人才,充实部队的力量,首长非常欣赏我爸爸的才华,满意他的工作能力。选拔他到军分区任干部科科长,在以后的几十年里,由科长升为团长,师长,师政委。成了部队高级指挥员。由于他的关系我也去了部队,三年后,参与了保卫老山的战斗。爸爸没有用他的权力,把我调离部队,更没有把我调到后方舒服的地方去。爸爸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爸爸,尽管他也有私心,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功德。我幸运的活了回来,爸爸知道明莉的情况后,把她招到了部队,在情报室做收集情报的工作,在实际工作中,明莉接触到大量的史料,了解到日本人在中国的暴行,和具体祥尽的细节,她不再为和通本之间的恋情惋惜。心理障碍没有了,身体迅速恢复,由于她的杰出表现,由一个参谋升为团长,几乎继承了她爷爷的依钵。她爷爷恢复了原来的待遇,组织还给了他清白,在家乡安度晚年。

我爸爸在师政委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我不再享受他的福荫。我退役后,上了大学后在一家公司工作,后来公司破产,我去了广东打工,做过小生意,皆失败。后来做了一名保安。

一切似乎在照着它正常的轨迹前进。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