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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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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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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不是一座城

作为一个每天往返于城市间的候鸟似的旅人,无论曾经沿着南部海岸奔波,还是奔着山峦西去再折返,这些年,日照越来越让我感觉到它不是一座城。在旅人的眼中,它是一个贯穿于城乡的建筑聚合体,也是一个丰富多样的生活的实体、风景的综合体。

日照不是一座城,它的山川形胜在五莲,它的文化底蕴在莒州,它的舌尖味道在岚山,而它的官署旧治在东港——也就是古海曲。新崛起的高楼大厦不过是它外在的躯壳,这和世界上任何的城市没有什么不同。它真正的特色,还是散落在五千多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内。而这些所谓的聚落、综合、实体,实际上真正属于它辖制,至今算来,也无非才三十周年。

它还很年轻。

日照不是一座城。它小而全,山河兼有,海陆具备,平原湖泊,阡陌池沼,奇秀俊美无所不包。包括能够匹配的交通工具,也是从天上飞的、陆上跑的、海里行的是一应俱全,飞机、高铁、游轮,这些行驶在时代前列的拉动时间奔跑的交通工具,让日照步履匆匆,尽力追赶着与其他城市的差距,但独特的地理位置,还是让它在发展上缺乏先机。

你看,黄海潮来,从半岛络绎南下,浪花簇拥进这片海湾——自北往南,大沙洼林场柔软的银滩衔接着丝山一脉的岩体,海浪淘挖着万平口和潟湖,再转而沿奎山脚下奔走横行于付疃河口沼泽湿地,继而贯于涛雒将沙滩延展万方,继续携砂砾南下到岚山潘家村海域研磨成一线精细的金色,再顺着阿掖山拐弯投入到海州湾,以海上碑为屏障,以荻水口为界形成大片的湿地滩涂,容纳着无数飞翔和游弋的生灵。在这一片海岸线上,安置着日照两个港区,这是通往世界的道路,但是这条道路被夹在青岛和连云港之间,它往内陆延伸的脉络显得底气不足——环城皆山也。

放眼西望,山峦如壁。放眼北望,山川如聚。在被巨大海水包围下,鲁南丘陵被造物者当成掺杂着砂石的泥巴随意遗弃得毫无章法,使得通往内陆的道路弯曲而漫长——即使舟车速度再快,我们也知道与时间赛跑,制胜的法宝还是距离。这是一块相对闭塞的土地,沿着海岸的山川隆起阻隔着与内陆的关系,无论是南部阿掖山与幽尔崮大旺山一脉与甲子山、五莲山的纵向阻隔,还是北部珠山和铁山的横断,日照拓展的空间被积压在山间平原带上,而这些平原带,原来无不被冠之为“万亩湖”或者日照“粮仓”,碑廓的面、涛雒的米,虽是陈年旧事,但留存记忆难以忘记。要盖楼,要修路,要建机场,要办工厂,要处理垃圾,要城镇化工业化,又要节约集约利用土地——那些过去阻碍交通隔绝世间的大山,在现在照样是矗立在那里的难题,因为它们不能生产土地,除非再来一次沧海桑田。

日照的两城遗址被誉为当时“亚洲最大”的城市,日照的尧王城遗址也被誉为当时“最大”的城市。但是城市文明为什么能够在这片土地兴起,却又在短时间内堙没无声、只留下陶土和残损的弓矢?不是战争,而是地理位置,而是政治版图的变化和经济运行规律使然。日照在古代就已经被渐渐遗忘了。它属于东夷,但也是东夷之最东的荒僻之地;它属于齐鲁,但也是齐鲁的边荒之处;它建制于汉,但也正是因为无人问津、梁鸿才跑到这里隐姓埋名;它正式得名于金,不过从此尚隶属于莒州府——这从文化角度,终是让莒州人莫名惆怅,因为现在莒文化反而成了日照文化的一种。

楼越盖越高不代表崛起,房价越来越高不代表经济发达。我们歌颂浮来山上的千年银杏,歌颂五莲山上的光明顶,歌颂西湖渔歌,歌颂马耳真个是超然,歌颂马鬐奔放,歌颂东海汪洋,甚至说日照就是“日出先照”的地方——但这也是不对的,日照城现在的位置居于海平面,按此比较,海拔二百多米的黄墩镇才应该是日出先照的地方——站在与宅科交接的山顶,可以最先望见初升的太阳。我们的歌颂是主观意志的表达,而实际上,我们的日照,至今仍然不是一座城,甚至就不像是一座城。

它该有的城市元素都有,可是没有自己的特点,就像是街市上的路人,很难让人印象深刻到过目不忘。

而且,元素太多,就显得杂了。

清晨。海平面反照的第一缕曙光将天的边际镀上一层七彩的光亮,阳光先是投射到濒海的大厦丛林,镜子般的闪烁,继而向西铺陈,越过人民广场和昭阳路,翻过海曲公园的围墙,斑驳在那些老旧小区和胡同深处,再西去,瞻埠潭金丝闪耀,莲山顶佛光生辉,浮来山枝叶婆娑。城市开始活动起来。

军营里起床号吹响,工厂的烟囱由灰而白,垃圾车吱吱嘎嘎开始上路;海边别墅中七十年产权的主人在被窝里享受着保姆端过来的红糖水荷包蛋,大学城里的小情侣并肩朗诵着子曰诗云,超市中员工在铺货和检点,公园和河边都是晨跑晨练的人们,太极八卦连环掌奇门遁甲诸葛亮,各种音响或舒缓或急切地加入这晨唱;车流开始汇集并且堵在路口,尾气让道路震颤,喇叭声诉说着送孩子上学的焦急;城市周边上工的人们像溪流一样流淌进城市这个池塘,先是摩托车队,再是轿车群,这些细流在大货车队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弱小;成千上万的钢铁引擎轰鸣着奔向日照城,成千上万的钢铁引擎轰鸣着四散到日照的其他城,道路上烟尘滚滚,内心中焦灼着急。

这是日照的清晨,这也是每座城市清晨的翻版,是所有城市生活的元素。除了多了东方的大海,这和内陆城市也没什么两样。都是水泥丛林,都是车马喧嚣,都是装饰感十足的林木草地,都是一样的闲适和一样的奔忙,当官的做民的也都各有各的正经模样。

但是,我们审视一个城市,真的只看这些皮相吗?只是为了一个现代化的皮囊吗?肯定不是。我们需要审视的还是这座城市最为本质的、人文的东西,虽然一座城市是没有思想的,但是文化传承才是一座城市最值得探究的地方。

日照有什么文化?应对起来似乎会有点哑口无言。

前些日子打车,和一位年龄相仿的师傅谈起我们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是七一年生人,说到自己的青春是又自豪又羞愧。他说:十八岁我成为了城里人,留着披肩发,穿着半高跟马靴,结伙成群,路上看谁不顺眼就想揍谁,那也不是为了钱,也不是想当大侠,就是冲动。其实他的这段描述和这座城市的过往特质可以有的一比。当年的日照县,何尝不是骨子里土气但一定要打扮成想象中的那种洋气,全身的生命冲动澎湃激昂却无处告白?直至现在,崛起的大厦之下,仍然隐藏着一个乡土社会,这个无需讳言——那句“日照县地面窄,不是亲戚就是客(kei)”的谚语仍然没出有效期。当然,任何城市里都有在绿化带中种菜的人,种菜并不代表乡土,乡土是在脑子里的东西。尽管,老日照县城的人曾经那么骄傲自己是城里人,但是,从古至今,他们和那位出租车司机没什么两样,同是城市的寄宿者,并未改变过丝毫的生存规则。

还可以从民间传说中考察。无论是难倒孔子的项橐,还是放荡不羁的坏才刘克学,其实都是非主流的人物形象,这些被津津乐道的人物形象并非正大,传达出的思想并非阔大,放至四海则显得格局局促。还有,我们崇尚的神亦非“正神”,而是“老师奶奶”或者其他。这其实就是我们日照特色的民俗,我们的文化根基就建立在这些自以为是的狡黠之上,这当然是小农意识产生出的智慧,而非出自正统的儒家教育、道家修为。

于是,至今周边城市的人对日照人不是谈虎色变就是嘿然一笑。那些所谓的在青岛抱团打天下、所谓的日照人心不齐,其实都是在城市这个万花筒中不同审视方式的心理折射。

将城市的范围再扩而大之,到岚山,什么形象呢?“岚山的鬼子、安东卫的嘴子”,这是贬损,也可能是教训。但“天成景色即蓬瀛”的岚山,文化传统真的如此不堪吗?再扩而大之,西去莒州城,我们耳熟能详的“勿忘在莒”四个字真的就是激励精神的象征吗?你怎么知道它不是公子小白以及法章的一句牢骚?如果真的在莒国过得惬意而不受排挤欺压,“乐不思齐”岂不更好?所以“勿忘在莒”不是为了铭记住莒国的好,而是时刻提醒铭记住彼时彼地的羞耻。再扩而大之到五莲,在酒风鼎盛时期,部分五莲人饭局上严格的尊卑之分让人印象深刻,这一方面能够说明五莲人的规矩意识强,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存在着深刻的等级观念约束,甚至非官方的社会组织内部也是如此。

姜尚、刘勰、丁耀亢、苏京,这些名人可以引领一定的社会风气,但民间传统才是自然存续也是生命力最为持久的东西。当年恋爱桥的混混、街滑子、大集的明骗、车站的流莺、缺斤短两的海鲜贩子,直至上溯到践踏法章尊严的那些人,他们留下的东西是为文化的另一面,亦是至今不绝,而且有的当事人还在,也并没有随着时代变迁而性情有所更改。这些“负文化”现象,才正是需要正视的地方。何况从这个角度来讲,如果日照在发展思路上守旧泥古从而虚拟传统,不但无处借力,反而会贻笑大方。

日照,不是一座城。除了岚山区、莒县、五莲,还有几个功能性的卫星城。但从交通情况来看,很难形成向心力,各自为战,也很难形成桥头堡。如果各个功能区和各城区之间公共交通所需时间在半小时之内,那么日照这座城市的活力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城市的亮点不会只局限在海岸线,城际的文化交流频繁高效,信息流和物流交换迅速,内部活力将得到充分激发。这不需要高铁飞机来做,从目前的交通建设能力来看,城际高速完全能承担这个任务。

城市的功能布局完善,城市的文化昌盛,城市的经济发达,城市的控制力增强,同样需要的是在时间上的制胜。而当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从日照新市区到岚山需要两个多小时,到莒县需要三个多小时,之间的距离却无非为四十多公里和六十多公里。换算下来,一个小时也就跑二十来公里,这和古代用马的运力差不多。

拳头攥不起来,于是吃在岚山,观在五莲,品在莒县,一番周游下来,谁还有心思消费在海曲县?

从文化的角度来讲,文化因为碰撞而激发活力,如果仅仅在内部交换,而且交换的频次如此缓慢,这迟早和近亲结婚没什么两样,于是就缺乏大的眼光和心胸。于是,山还是那些阻隔着内陆的山,水还是那些蜿蜒的河沟溪流。如果说名山大川出大家,我们日照靠着大海,你说这汪水大不大?那该出多么伟大的人物!可是这一派汪洋,又有多少属于日照?面向大海,一样的春暖花开,别人在修着锚舵,我在骑马砍柴,那无边的海洋疆土,肯定不属于我这样“平安是福”的人。

也许,可期待这座城市在吃钢嚼铁后聚集起的钢铁侠一般的能量,进而向内陆车轮滚滚,向海洋万舰齐发,进而反馈各功能区和各城区,所谓一人致富不算富。但是可预见的差距,还是会逐渐拉大。山川形胜再美,也不当饭吃。

所以,日照要是想像一座城,一座功能完善、合作协调、齐头并进的城市综合体,就必须把城际之间的交通搞好,让流动加速,给引擎添加新动能。而且,所谓的传统也会因为人际的流动而焕发新的面貌,交流融汇,新的文明自然孕育其中,那些“负文化”因为得不到沉淀而自然会被历史所淘汰。

公子小白的突围,是因为躲在山川厉害之处得以喘息休养;而我们这座城市的突围,不能再像古代一样去避之深山,只有以速度取胜。

可以期待的不远的将来。当黄昏光顾这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当晚归的鸟和晚归的人渐渐回巢,当华灯初上,当市井中的车辆逐渐平息喧嚣,当幸福的人酣然入睡。一轮明月照临,好风如水,万物安详。我们站在不同的日照城市的露台之上,倾听着它细微的呼吸。我们会亲切地感到:

日照,不是一座城。它是旅人的归途,它是幸福的起点,它是我们得以安居乐业的、温暖的家。

2019.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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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向往,想去触摸,想从这里走向幸福。

菊隐重阳   2019-05-26 1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