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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19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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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懂的林斤澜

                  

今年411日,北京作协组织了一次林斤澜先生逝世10周年追思会。追思会上,与会作家谈到林先生的创作成就时,再次触及到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就是:看不懂的林斤澜。这个问题,似乎成了理解和欣赏林先生作品总也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儿。

说实话,大约三十年前,当我第一次拜读林先生馈赠我的签名本《矮凳桥上风情》和《草台竹地》时,的确有点模糊,不胜明了,也没看出好来。这次追思会后,我集中时间重新仔细阅读了上述两部著作,和在这次追思会上得到的第三届北京文学节终身成就奖作家作品选集《林斤澜卷》。让我欣喜的是,这次阅读,不仅理解了先生的作品,还让我充分领略到了林先生作品的独特风采。

还没读完上述三部书,我的脑袋里就跳出了这么两个词,一个叫闪烁其词,另一个叫含糊其辞。之后,我又翻阅了当年汪曾祺先生给林先生写的评论《林斤澜的矮凳桥》,发现汪先生在文章里也提到了这两个词。这让我多少有点意外,也有点得意——我和汪先生想到一块儿了。

本来嘛,说起来,林先生的作品读起来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看不懂。——还是完全可以看懂的。袁相舟一辈子遇到了那么多挫折,命运又和他开了那么多玩笑,但他却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顽强地挺了过来。他没有被挫折打倒,也没有被命运压垮。这难道看不懂吗?车钻总是干些出格的事,就是为了让人们 “晓得晓得”自己,这也看不懂吗?李婕和李媚这两个不是亲姐妹的姐妹,打小就很有些艺术天分,所以,从她们被送到保育院起,就习惯了一切事情由姐姐李婕做主的妹妹李媚,在最后一次选择自己的道路时,和姐姐李婕产生了分歧。于是,妹妹李媚参加了革命,姐姐李婕选择了留在后方。全国解放后,姐姐李婕考文工团,没想到主考官居然是妹妹李媚,心里有些不平衡。后来到妹妹家里,姐姐发现妹妹的丈夫是个瘫痪在床的瘫子,心里才有些释然。这就有点存在主义哲学的味道了。这也不好懂吗?当然,要看懂林先生的这些作品,是需要一点悟性的,不然,你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这样呢?用汪先生的话讲,林先生是故意这样做的。他不想和大多数作家那样随大流,他要写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作品来。林先生这样阐述自己的文学主张:“有话的地方,大家都可以说,我就少说一点;别人不说,我就多说说。”林先生就是要和文坛较较劲,和读者闹点别扭,不按常规出牌,而是“有话则短,无话则长”。一次,一位文联领导问林先生:“最近我看了你几篇东西,不大懂。总要先叫人懂才好吧。”林先生回答:“自己也不大懂,怎么好叫人懂。”领导:“自己也不懂,写它干什么!”林先生回答:“自己也懂了,写它干什么!”看看,这就是林斤澜先生!你能想到他会这样说么?绝对想不到!林先生的作品,不管是早期的,还是后来的,一直都是沿着这个路子走的。先生的作品不像许多作家的作品那样,明白无误,让人好理解,一看就明白。林先生的作品大多数都非常含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留下了许多空白让读者自己去填。正像他平时说话那样,不要紧的地方他会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但一到紧要处,他就用一串“哎哎哎”胡弄了过去。《子夜》好懂吧?一看就知道是按照毛主席的社会各阶级分析的观点来写的。《雪浪花》也好懂吧?如果林先生的作品也像这样,那就不是林先生了。

林先生曾经和汪曾祺先生就他的《李地》作过交流。林先生说:“比如李地,她的一生。她一生的意义,我就不明白。”汪先生说:“我倒明白。这就是一个人不明不白的一生。”如果说李地的一生是不明不白的一生,那么,袁相舟呢?袁相舟就更是不明不白的一生了。他从上学参加学校的歌队,到后来被他任教的学校除名,他遇到的每一件事,每走的那一步,他都不明白。假如说,李地对自己不明不白的一生有时候还多少有一丝清醒的话,那么,袁相舟就纯粹是糊里糊涂了。但这些,林先生都没有在作品中作过过多的描写。他整个人都隐藏在了作品的背后。他不说,他也不点明。他就是要让读者自己去体会,自己去琢磨。《满城飞花》中李老的女儿李百啭刚从大学毕业,面临分配。先生没写大学生分配中的种种“交易”劣迹,而是大段大段地写了李老晚上睡不着觉,写了女儿李百啭一次一次把声音拖长、逐渐下沉的那一声“爸”,写了女儿和自己的同学姚倩倩骑着自行车满大街疯跑和在商场里瞎逛。如果换了另一位作家,我想他八成会把笔墨集中在大学生分配中的种种见不得人的“交易”恶行上,而不会费那么多的笔墨去写那些与这无关的事情上去。林先生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把大量笔墨用在了与整篇作品看似不相干的地方。但是,如果我们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先生这些看似闲笔的笔墨却是非常重要的。假设没有这些闲笔,李百啭后来的毛遂自荐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就会使得这个人物不太可信。作品中那些手中掌握着大学生分配权利的关键人物身上尚存的一点正义也就会荡然无存。《爱》里说李地生了三个孩子,但没交代孩子们的父亲是谁?现在到了哪里?只说她独自一人把三个孩子养大了,也没说她曾经爱过谁。估计她和孩子们的父亲结婚也是为了革命的需要。直到她隔了二十年重新出来工作,当了镇长,在街上看到了她唯一可能爱过的人袁相舟,才重新唤醒了蛰伏在她心中的爱。于是她想起了小时候偶然听到姨妈和知心女友讲她姨妈“凡是带子全都自己解开……”的故事,躺在床上便做了一个和袁相舟相亲相爱的梦:“三更半夜糊里糊涂,有一个什么——说不清楚是什么压到自己身上,想叫,叫不出声。觉得滑溜溜的在自己身上又扭又袅袅的,手脚也动不得。仿佛‘袅’到自己身体里去了。自己的身体也滑溜了,接着,软瘫热化了。”林先生对李地的感情生活从始至终几乎没着一笔,只在这里用这个梦做了隐喻。《头像》中两位老同学老麦通和梅大厦,虽然都投身艺术,但因为两人所追寻的艺术道路不同,两人的境遇便有了天壤之别。这难道不是先生刻意追求的目标吗?他只是没有把这些都挑明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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