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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东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8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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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怀念

长长的汽笛声像一把利剑在沉沉的夜色中划了一道口子后,K7050次列车就又开始喘着粗气向前继续疾驰。我小心地翻了一下身,把头转过来,下意识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哦,已过齐齐哈尔了。

这次是我今年第五次去哈尔滨,有的是办私事有的是办公事,当然公私兼顾的也有。办私事当然是自费,公出的自然是公费,而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仅外出的次数就比往年多了。旅途虽然近十二个小时,但都是卧铺,也就没有太多的疲惫了。记得1988年第一次坐卧铺时,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躺,唯恐躺上去睡着了一翻身就掉下来,于是躺在上面久久不敢入睡,至今想来甚是好笑。二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坐了很多次卧铺,有硬卧有软卧,但更多的还是硬卧。上、中、下三个层次的卧铺,层次不同,状态不同,感受也不同,就像人生的三种境遇吧,个中滋味不言而喻。当然,有卧铺总比没卧铺的要好许多,至少不至于在硬座车厢里忍受拥挤和脏乱差了。于是,每一次乘车都心满意足,心也安然意也安然。

人在旅途,睡不着的时候,总是浮想联翩,任万千思绪跟着火车一起向前涌动。窗外闪过一片灯火,火车又穿过一座小城,火车没停继续向前。望着远去的灯光,自己忽然间萌生一种希冀和一种感动。咦,这感觉好熟悉呀,好像很久以前也有过。是什么时候呢?哦,想起来了,十八年前也就是1995年的冬天吧,自己携妻带子去湖北工作时就是这种感觉啊。前程难料,光景未知,去陌生的地方与陌生的人们在一个环境下工作,对于我真的是最陌生不过的了。我至今都很纳闷,当时只有两岁不到的天杰居然在整个旅途上没有哭过一声。任凭中间换乘三站,只要一睁开眼,这小子清澈的目光就开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有时候,他躺在卧铺上很久不肯睡去,还时不时地向他妈妈小声地问这问那,直到问累了,才慢慢闭上眼睛酣然而睡。看着熟睡的母子,我感到自己的双肩沉甸甸的,我不能有任何畏缩更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一定要在异乡好好拼搏,为了他们母子,不管困难有多大压力有多大,我也要坚持走下去,一直走下去。1999年春节前,领着妻儿一同回北方探亲,我终于如释重负。天杰大了几岁,能领着走路了,我和他妈妈不需再背着他抱着他了,而这时的我也从企业考到当地的税务机关工作两年多了,虽然现实中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尽人意和曲折,但总的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我总算在第一次回乡探亲时向父母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汽笛再次响起时,东方已开始露出一抹鱼肚白。我翻过身来,对面卧铺上的小伙子沉睡中含混不清地说着梦话,我闭上眼睛,脸上闪过微笑。年轻真好,年轻的烦恼也是一种幸福,有人理解有人疼爱,可以在母亲的膝前撒娇,多好。唉,母亲,我又想起了您。我不是一个孝子,您没借上我的什么力,我没给您尽上多少孝,却让您时常操心时常牵挂。您给予儿子的恩情如山一样高如海一样深,而我却未能及时向您回报,您就撇下我们匆匆而去,叫我们怎能不伤怀?1999年春,应该是我人生中最为幸福的时期。父母跟随我们去湖北,在那里待了近三个月。那个时间,我和妻子还有天杰,每天都沉浸在三代同堂幸福和美的生活中。一到双休日,我们就合家外出,岳阳、荆州等附近景点转了个遍。母亲一向节俭,每每见我们大手大脚花钱就看不惯,她是过惯了苦日子,容不得儿子们一丝一毫的浪费。母亲在我们这里,心却时常牵挂着北方。她牵挂的方式很特别,不直接说,而是说家里的花儿也没人浇水了,是不是干死了呢?她哪是惦记花儿啊,她分明是牵挂另外的几个儿子、几个孙子和孙女啊。我担心母亲经常给北方打电话,打来打去就忍不住张罗回家,就骗母亲说,电话没有办理长途业务,打不了长途电话。母亲笑了:“我昨天还给你大哥打了一个电话呢。”我一听知道这个办法不灵了,就说:“现在电话费可贵了,打一次至少要花几十元钱。”母亲一听急了:“哎呀,这么贵呀,我这些天可打了好几次,看来要花上不少电话费呢。啧啧,可不能再打了,太浪费了!”我窃喜,这下母亲肯定不会再打了,我以为这样控制住母亲打电话,就能控制住她的思乡之情她的牵挂之情,可我还是错了。

眼看就要“五一”长假了,本来想张罗去长沙玩玩,可母亲却开始张罗着回北方。我急了:“你们刚来几天啊,就这样急着往回走,四千多公里也不是近道啊。”可母亲仍然坚持回去,我有些急了,想再说什么,父亲在一旁道:“我和你妈到这里也没少待了,看你们一切都很好,我们很放心,也该回去了。”我对父母着急返乡很不理解。按照常理,到四千多公里外探亲,不说待上十年八年,怎么也得待个三年两载吧。我真有些生气了,不再理会母亲。妻子很无奈,只好帮着母亲收拾东西,随后又陪父母上街,给他们各自都重新配了副老花镜,还给他们买了一对手表以示纪念。父亲很喜欢新买的手表,随手将自己戴了多年的“老上海”摘了下来递给我,让我留个念想儿。这块表在我手中一直保存到2012年夏,才完璧归赵送还给在山东即墨安度晚年的父亲。

“五一”长假的第二天,我和妻子领着天杰一起送父母去武汉转乘火车回哈尔滨。我们生活在湖北的那个县级市离武汉有近四个小时的路程,一道上,母亲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象不说一句话。我知道母亲心里难受,她也舍不得离开我们啊。在送父母登上火车的一刻,母亲终于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她拉着天杰一个劲儿地亲着,边亲边说:“宝贝儿,奶奶要走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啊,听爸爸妈妈的话,做个乖孩子。”我和妻子都背过身,一起擦着眼泪。母亲,你怎么就走了,母亲,你走了,我该多想你啊。我终于哭出了声。

“换票了,换票了。”乘务员在喊,我醒了过来,天已大亮。车厢里,人们都在抓紧洗漱整理行李。汽笛声声,火车速度更快了,前方不远处,就是北方名城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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