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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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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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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

高考结束之后,我和孩子在学习上存在的矛盾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当天,和小赵他们在一起吃饭时,儿子说:老妈,明天起记得不要再喊,刘一麟,快去上学啦。

百感交集,喊了十多年,终于可以不喊了。

不喊了,就不会再做狼妈,这可真好,真的是好呀!

6月13号,他买了一堆吃的,跟我说:老妈,我给你买了酸奶,买了你爱吃的麻辣条,你记得吃。

然后,非常兴奋地给我拍照,并给他的同学们分享他拍下的许多家里的照片。

然后,他跟我说:有个朋友说,你们家的装修风格真大气,设计花了不少钱吧,当我跟他说,全部是我妈自己搞得时,人家还不信呢。

然后,他跟我说:我明天要和同学去成都玩几天,可能有一周不能叫你妈妈了,你慢慢习惯吧。

……三年高中,他差不多是个叛逆少年,一说学习,就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高考结束了,他有变回了从前那样乖乖的模样了。

他拍下栀子花,跟我说:妈妈,你看看你拍的花跟我拍的有法比嘛,你看我拍的多白,多艳,多有立体效果……

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

这么多年里,我只养过六种植物:绿萝。栀子花。杜鹃。一叶兰。黑金刚橡皮树。小棕树。家里全是他们的身影,只要偶尔给点水,它们就永远不会死。

除了栀子和杜鹃会开花,其他的几种都只长绿叶。安静生长不惊扰任何人的它们。长得真很好。就像我的孩子,再怎么不听话,再怎么把我气得肝疼和胃疼,到头来,他还是端正的好孩子。

他走后,家里冷清的发紧,但是,星期天我还是照例起了大早,散步归来后,打开电脑想写点什么,无意间按到了一个音乐,就听一个男低音轻轻的吟唱:“知道不能太依赖,怕你会把我宠坏,你的香味一直徘徊,我舍不得离开。……”

我呆住,然后心里就有点痛了。我找来这首歌,反复地听,反复地听。就为的听最后一句轻叹:“我舍不得离开……”

切肤之痛四下蔓延。觉得应该给写一点怀念性的文字了。

真提起笔,却不知从何写起。

开了电视,老掉牙的港片:一个身穿粉红纱裙的长发女子在打电话。天晚乍凉,华灯初上,公园人语嘈嘈切切,好像背景音乐,女主走路,无意间听见长发女子一句话:“这么说,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出来了?”说话的人正是红裙女子,手扶自行车,拿电话的姿势似掩非掩。

“哗”一下,一个场景如同花朵,在我脑海绽开:

远山,近树,街灯,家人。篮里有菜,锅里有油,系围裙的妻子,操刀铲的丈夫。一边干活一边说笑,东家长西家长,三个鼻子六个眼。小孩子放学回家,把书包咚地一放,当娘的追问一句:“饿吗?”当爹的再找补一句:“作业多不多?”

这个时候,电话来了。男人看一眼号码,慢慢踱到一个别人听不见的角落,压低声音问:“什么事?”一句“什么事”,透着曾经无距离的亲近过,也透着现在无限止的疏远着。

走近她身旁的时候女主听她说:“我想你,我就在你家附近的公园里。”女主不知道对方回答了什么话,只听女子的声音明显的高了起来:“不行,你想这样甩了我,门都没有,你等着,我要你好看。”女子拎着包,气呼呼地走了。

突然间,泪流满面。

想起了《聊斋》里的红玉。

红玉与冯相如相好,被冯相如的父亲大骂一顿,红玉羞愧欲去,冯相如婉词相留,“卿如有情,尚当含垢为好”。而红玉,却说:“妾与君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逾墙钻隙,何能白首?”。

相爱,爱得卑微,只为了贪求那泥淖里的温暖,舍不得那温暖的怀抱,便义无反顾地沉沦下去,不去管什么昨天今天明天,能再留一刻便是一刻,多少女子便是痴傻如此啊!

而红玉,也许那怀抱确实如泥淖般地温暖,但她却选择做一朵莲花。挣脱掉那层怀抱,获得的是出笼鸟儿般的自由,赢得的是一个女子的自尊与自重。一朵芙蓉花,开过尚盈盈。这,便是红玉。

哎,眼前的这女子还不如女狐,就算男子自己骂她,也不肯离开,必定会主动地“含垢为好”--想熬水成珠,得一个双头并蒂莲花开的光鲜未来。

然而,她忘记了,早已经有人从头到脚地打理他,有人夜夜不睡,等他回来,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等他进门的时候,给他拿拖鞋,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叫爹爹。

傻女,无论怎样深爱过,那也是别人盘里的菜,你动过一箸两箸,已是奢侈,想要再多,就是贪欲。一家三口上街去,里面没有你;夫妻双双把家还,里面也没有你;老公给老婆买围巾,不是给你;老婆给老公挑领带,老婆也不是你;就算你把自己一点点低到尘土里去,也只不过一个勾魂女鬼,暗夜缠绵挡不住太阳升起。阳光一照,马上化成雾气,不留一点痕迹。

这电视真不适合我来看。

换台,换到了秦腔《武家坡》。

门外站着薛平贵,王宝钏真是怀疑:我丈夫哪有五绺髯?

薛平贵唱: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三下姐不信菱花照,不复当年彩楼前。当年彩楼前什么样?十八岁,粉面佳人,相府千金,当然是倾国倾城。

寒窑里哪有菱花镜,自己的男人不在家,要镜子何用?

平贵聪明:水盆里面。

是啊,还有水盆。

王宝钏低头一照,一句唱词让我泪满腮:水盆里面照容颜,老了,啊......容颜变!十八载老了王宝钏!心酸到可以崩溃。每每听此,眼睛发涩——谁能与时间为敌?十八年?是,十八年,听起来很长,过起来,不过一个刹那。太短的,太短了,短到还来不及珍惜,嗖,一下子过去了。

在九江时,一班同学去游玩,你给我拍过一张照片,我身着蓝色的牛仔连体裤,脚蹬一双平底马靴,手里托举着一只红灯笼。恍惚的刹那,忽然觉得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再后来,一大班同学聚会时,你还是喜欢给我照相,你总说,“做个不同动作,做个不同的动作” ,可是,我不会,所有的照片里,我就是呆板的站着。

你给我拍了十年照片。十年,多快呀,不过刹那而已。可是那些刹那间的容颜,定格在了刹那。我翻看时,颇怅然。

6月7号送孩子高考,有摄影爱好者来拍送考的场面,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拿着小扇子一面扇着一面着急的盯着学校门口,有小女子上前拍她,老太太护住脸,说:老了不照相,老了不照相……

我盯着她,内心万转千回。

……以后,老了,我也不再照相了。

可是,如果到那时,你还像当年这样,拉住我照相,我想,我应该不会拒绝吧!

只是,到那时,我还会在武汉么,你还会在苏州么?

以后,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即便偶尔我们处在同一个城市,或能会擦肩而过吧。

但我知道,终归有一天,当我们走完了人生的必经之路时,我们会遇到。

或早,或晚。

因为我,一直在,在这里等你。

因为我和你,我们是同类。

你不会看不上我的任性和放肆,反而觉得那是美,不会觉得我穿衣过分不负责,反而觉得另一种鲜衣怒马……不会觉得我染了红头发怪异,反而觉得这是活泼可爱。同类的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黄泉旅行,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八百里曼陀罗,我们还可以说说诗,写写书法。真的,人这一生能够遇到同类真是人生中锦上添花的事情,特别是烹茶煮酒时,多一个这样的同类,更是美妙绝仑。

到得那时,八百里曼陀罗下,赴约而来的,是两张褪净尘世风霜的面孔。

哪管人生苦短,此时,倒是山长水远。

所以,今天,父亲节写这篇文章时,原本应该心生欢喜的,但是翻看那些旧事和旧照时,我居然有微微心酸。

中午,我梦到你。

他生他世的江湖里——你穿一件雪白的T恤,不,那衣服的颜色也不同于白的纯粹干净……蓝白色吧,有种说不出的放肆和清新,穿在你的身上,多了份文人的气息。

我叹了一声:呀,原来,你也在这里呀。

你呢?还是会像现在一样,故意把我的短头发揉得像乱蓬蓬的鸡窝,还不忘调侃:你看看头发还能再短点么?留什么头发,光头岂不是更适合你?

哎,就这样吧,就到这里吧。

再丰硕再肥大的记忆,都变得寒瘦了——我只需记得今天的好。

只记得,要煮几根玉米棒,水煮一盘青菜,用麻辣油凉拌,再倒半杯红酒。这是时光赠阅我的人间烟火,我低下头去,擦桌上的尘。

我的心里充满了欢喜意。(2019.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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