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法京涛的头像

法京涛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11/29
分享

岁月啊,你慢些走

(一)成长的烦恼

偶然听到一首歌,被其中的两句歌词触到了——“刚刚学会成熟就老了,刚刚学会包容就老了”,配着复古的旋律,中年沧桑穿心而过,弥漫开来。人到这般年纪,许多人可以不动声色周旋,许多事可以云淡风轻处理,似乎是活得透彻了,活得明白了,但这种“成熟”是以岁月消逝为前提的。一定意义上看,从容来之不易,已是来日无多。无奈,惆怅,不甘,挥之不去。直指内心的,不只是时光,还有那个被时光之手牵着奔跑的少年——曾经的自己。

往事重现那一刻,再复杂的人也一下子变得简单,再坚硬的心灵也会变得深情。

当年,我们兄弟几个跟着父母搬回山东老家,少年的我对周围的一切都觉得新鲜,都充满好奇。我坚信,我那些还在东北生活的小伙伴们也一定对数千里外的一切满怀兴趣。于是,我留心身边的每一件事,我认真地打听每一件物品,认真地把这些与黑土地做着比较,甚至去邻居家看电视剧也很投入。我天真地以为,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去,我们关于电影电视关于食物关于其它的共同话题还在,我要给他们好好说说他们没见过甚至没听过的东西。

我相信,他们对我也一样充满期待。

现实还是要面对。这里的冬天比东北要温和的多,屋子也没有那么严实。老房子、老院子、老旧的木门窗棂,我那已年届八旬的本家奶奶——三奶奶,就住在其中的一处。在东北的时候,除了邻村的姑妈,我没有血缘关系这么近的长辈,三奶奶也是族亲中最年长的一位。老人与小儿子住在低矮的老屋里,围墙是土坯垒砌,简易的篱笆门,窗前有一颗叶子已经完全落尽的柿树。我们登门拜访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没开灯的房间里几乎看不清人。狭窄憋闷的空间里,让我的好奇里多了一些莫名的恐惧,甚至都没敢去看清三奶奶的模样。父母心里的乡音乡情对我是一种有些生硬的陌生。

在祖上居住过的老家,我开始了新的生活。好在后院的一家人当年曾和我们一个村,又是本家,这让我的心稍安了一些。但这种平衡又被时间打破了,先是三奶奶去世,接着三奶奶的大儿子——我们后院的男主人也一病不起。变故接连发生,前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那个年龄的我对死亡没有多少概念,但在那些被悲伤笼罩的日子里,我却总是想着自己要是有童话里或故事书里人的魔法该有多好,只需用手轻轻一指,躺在那里的人就会揉揉眼睛爬起来,一切又都在欢乐中继续。但我没敢尝试,我虽然不聪明,但也清楚自己终究不是神仙,也没有得到所谓的魔法。

我真正再次踏上东北故乡是十年之后,当年的小伙伴都已经是大小伙子大姑娘,当年那个小学同桌已经结婚生子。她依然认得我,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了,对我错愕的反应她明显感到有些失望,热切的神情让我更感内疚。难道这十年里,只有她和他们变了吗?我没有和东北那些儿时的伙伴聊电视剧,也没有给他们介绍我认真准备了很长时间很多的新事物。我们都已经习惯用成人的眼光,来审视彼此的模样,包括彼此的经历。但总觉得缺少了点儿什么。

成长成熟之后,我们都试图找到过去,但寻找回来的曾经好像又面目全非了。一路走来,我们的目光都过多地盯着未来,也只为将来的事感到愁苦,曾经刻骨铭心的往事似乎只剩下遗憾和叹惋,悲喜也不过瞬间而已。

一切都在生长。三奶奶的小黑屋也翻盖成了砖瓦新房,她那一直没有成家的小儿子依然住在那里,确切地说是守在那里,因为本可去敬老院养老的他不愿离开。那原本就残旧的围墙早已坍塌,主人也没有进行修整,只是用树枝潦草地挡了挡,这让那两间小房显得很突兀。在老屋的位置上,它倔强地挺立着,与那颗柿树,与已经70多岁的男主人一起,继续承受着老屋经过的风吹雨打,继续经历着小村里的苦乐年华。

(二)初一那年

我一直觉得,初一是儿童进入少年的转折点,也是走出小村学会“睁眼看世界”的第一步。初一要去乡里读,住校,单趟就得十几里路。家里没有自行车,离校和返校大多是一个人孤独地走。砂石路只是做过一些加宽之类的简单修整,坑坑洼洼,好在路两旁的杨树可以遮挡一下夏日骄阳冬日寒风,如果不幸中途下雨下雪就很有些麻烦。

一年到头换不了几身衣服,食堂的饭似乎很少吃饱过,并不是饭不够,而是自己要省着吃。要知道,那时家里还是长年吃玉米面饼子,住校的我,是家里唯一长年吃馒头的。

因为穷,因为自己年龄小个子瘦小,本就内向的我变得更加敏感,自卑也在悄悄成长。虽然内心极度渴望能够被同学接纳,但却很难找共同的语言。情急之下,我竟自以为是地丢掉了原来的东北话,开始学说方言。可笑的是,终于有人愿意带我玩,但并不是因为我方言过关,而是邻村几个同学觉得我小,把我当成小孩来对待。并且,“小孩”意成了伴随我三年初中的绰号。

于是,第一次他们带我去爬山,第一次去同学家里的果园,在有限的几次远足中,我使劲蹬着借来的自行车,不断停下收拾脱落的车链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跟在最后面,但我依然很快乐,也很有成就感。

常在一起玩的一个女同学,在一次晚自习偷偷塞给我一双她织的无指绒线手套,让我激动了好久,幸福了好久。至今我也不明白,那算是朦朦胧胧的爱情,还是出于姐姐对一个家境贫困小弟弟的怜爱。

班里有一个特别的同学,永远是一件已经洗得褪色了的黄军装,穿在他高瘦的身上,仿佛是被宽大的衣架支撑着。他很少和人说笑,每天几乎都是班里来最早走最晚的一个,每次从我前排的座位旁经过时也总是急急火火。对学习刻苦的同学我总是心存敬意,而且还有一丝贫困同学之间的惺惺相惜。有一次就向他请教一道没有听明白的代数题,他一边耐心讲一边给我在本子上算。时令已是有些寒意的深秋,他的鼻尖上竟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握笔的手也在不停地抖动,显得很吃力,这让我疑惑不已。

有一天晚自习,他竟然晕倒在教室里,被同学们七手八脚送去了医院。没有什么大事,听说是因为他身体太虚弱。这让我想起了他总是显得蜡黄的脸和给我讲解时抖动的手。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辍学了。或许是因为家庭穷困无力支持,或许是因为他那么努力成绩勉强中等让他绝望,或者是他身体的原因让他无法坚持。我们没人知道具体的答案,但他在学业上的执念还是被许多同学记着。读书改变命运,他显然比大多数同学看得重,也用力过猛。

日子过得真慢,一成不变的上课、下课、早晚自习,加上经常吃不饱的肚子,让等待和希望也失去了热情。中午的时间,我经常一个人出去走走。那天很热,正漫无目的走着的我忽然眼前一亮,在我正前方的一个垃圾堆旁边竟然有一个貌似完整的桔子!瞅瞅前后左右没人,我三两步跑过去,麻利地弯腰捡起揣进兜里,心怦怦的好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紧走了几步,迫不及待拿出桔子,用袖子胡乱擦擦甚至连皮都没有剥就往嘴里塞,浓烈的酸苦差点从鼻腔涌出。那是一个已经完全变质可能也开始腐烂了的桔子……

初一那一年,欢乐是真诚的,也是触动心灵的。体验到的悲伤呢,由于年龄的原因,似乎也挺纯粹。那一年,不但是我自认为的生理意义上的转折点,也是情感变得敏锐丰富的标志期,可是,谁能不说这是成长中的一部分或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呢。

记忆之墙内睡着许多往事,唤醒它们有时只需要一句话一首歌或者一部电影一本书。

参加工作以后,和一个朋友喝酒聊天,他问我喜欢哪本书,我说《卖火柴的小女孩》。他笑说:“那是个童话啊。”我没有解释,他比我年龄小,从小家庭条件也比较好,不会对这个童话有深的感触。而我呢,能说我感动于这个故事里呈现的世相与寓意吗?

(三)走,看海去

正在家休假的我陪着来青岛玩的战友老何去海边转了转,特意去了标志性的栈桥。我们俩凭栏远眺,感受晴日里的海天一色,聆听海鸥与海浪的私语,想象着的暮鼓晨钟中海的模样。平日里话语不多的老何,这时的话竟多了起来,海面上的每一个发现都会让他眉飞色舞地展开话题。返回时,老何意犹未尽,说青岛真是个好地方,下次还要来一次。我清楚,他所说的好地方并不是专指这座城市,而是说海,海浪、海风、海鸥,是所谓爱屋及乌,靠海的城市跟海沾了光。

古人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这是一种人生的修为。换个角度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海兼具了山与水的特质,契合了人天性中的纯与真。在这里,时光被净化了,似乎也被凝固了。

有一段时间,我在家里闲着,感到无聊时,就去海边转转。每次都是一路疾走,风从海上来,离海边还有几百米就会清楚闻到海的气味,不管何时,鼻子总是比眼睛先感受到大海的热情。

顺着海岸走,海浪一层层地涌上来,以不可抵挡的凌厉,汹涌着漫过岩石上的青苔,一眨眼功夫,又迅速整体后退,只留下一溜白色的泡沫在岩石间跳跃。看着海边那些无数个日夜、无数次被海水荡涤过的礁石,无论外观有什么改变,依然铁铸一般挺立着,不免在心里暗暗赞叹两句。

极目望去,随风荡漾的海面顺着视线向远方充分伸展,在海天交接的地方,有一艘船,感觉不到它的移动,揉揉眼细看,它又确实是在动着。偶尔,“呜呜呜、呜呜呜”的汽笛声隐约入耳,悠长声调仿佛从远古传来。距岸边不太远的海里,有几座圆形的建筑,高出水面半米左右,尖顶,下面有几个小窗,我不知道它什么时间、为什么立在那里,但现在却成了海鸟们中转的所在,它们一会儿落到边缘停成一溜儿,自顾自地梳理一下羽毛;一会儿又呼啦啦展翅飞起,或极快地从海面掠过,或向远方追逐而去,你甚至可以听到它们翅膀扇动海风的声音。那些充满活力充满热情的精灵,以它们的方式,尽情地无拘无束地表达着对海的依恋与礼赞。

海不但能纳百川,也吸引和包容万物。在海边走走,我每次都感觉自己向哲人又接近了一步。

这里不是港口,因此也不会有搏风击浪的水手出没,那艘遥远的船也是驶向同样遥远的码头。除了孩子,估计没有几个成年人会去想海洋的尽头,但想象却不会止步于海。

站在海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看着、听着、品着,那清凉的海风,那浩瀚无垠无限神秘的海面,那船头竖立的张的满满的帆,那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何处去的海鸟,恢弘深沉、亲切温柔、历史的沧桑与现实的情感都能与你的心灵产生一种奇特的化学反应,让你忘掉尘世的纷扰,让你忽略郁结于心的不安与不快,让你模糊了时间和空间,而这种稀释与消解都是在不知不觉间进行的。海的魅力、海的魔力尽在不言中。面对大海,每个成年人都会把自己变成孩子。

在我最感人世不堪的时节,是大海陪我度过的,十几年过去了,战友老何始终没有抽出时间再来青岛一次。与他相比,我是幸运的,暂住在离海不远的地方,以后的日子里,我一定还会有许多无人言说的苦恼,那我还会继续去看海,与大海来一次灵魂之间的互动。我准备好了倾诉,大海呢,它时刻都准备好了倾听。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