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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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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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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友云杰

云杰是我当兵时的战友。那年冬天,我们正值人生芳华的几十个新兵坐着绿皮火车,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冀、忐忑,踏上了陌生而又萦绕着梦想的旅途,朝气蓬勃、心雄万夫是有的,更多的则是心虚和胆怯。毕竟,我们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来自农村,都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嘈杂的车厢,我望着窗外,极力想从眼前让人心烦意乱的情境中摆脱出来。“借光,借光!”断续的吆喝把我的目光扯回车内,只见一个和我们同样装束的瘦高个新兵端着杯子,正从狭窄的过道挤过。站在过道旁的两个新兵扭过头,带着被打扰的懊恼上下打量着他,瘦高个没有理会旁边人的情绪,脸上挂着标签式的笑意,自顾自地走了过去。我也在心里嘀咕,这个家伙有点牛啊。

新兵入营后的一切,对我们都显得新奇,待大家基本熟悉了部队的情况之后,开始值夜间的岗哨,每岗两个人。那晚,当我兴冲冲地裹好大衣来到哨位时,隐约看见一个新兵已经站在了门的另一侧,大衣领子同样是竖着的,同样的臃肿,个子挺高。虽然天气非常干冷,但冷寂还是被兵之初瞬间涌起的豪迈感荣誉感取代了,我把手中的冲锋枪握紧了些,警惕的目光盯着空旷的操场。这时的我,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走过,让我正义凛然地喝问一句:“站住、口令?!”

我脑子里正胡乱寻找着电影中关于威武卫兵的有关情节,门那边的新兵走了过来,月光如粉,给他的脸敷上了一层淡淡的古铜色,棱角分明,我觉得他的身形、姿态好像在哪儿见过。还是他先开了口:“你老家是哪来的?”一口地道的胶东口音。我简短回答了他。“奥,那咱们是老乡”。沉默。听得出,他对我不是家乡口音有几分疑惑,我赶紧解释自己小时候在东北生活,口音一直没有变过来。他释然般地嗯了一声,我们俩就这样聊着,边不时注视着周围的情况,这时我也想起来了,他就是火车上那个打水的瘦高个新兵,我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云杰。

与刚走出校门又生性木讷的我相比,云杰参军之前打过一年的工,这段经历显然给了他难得的历练,说话语速不快,坚定中透着过来人般的世故,加上个头大一些,感到比我们这些同龄人要成熟稳重的多。

没有什么地方比军营更讲究长幼有序,不说别的,单凭一身正儿八经的制式军服,老兵们就让一身草绿色的新兵顶礼膜拜了。在老兵面前,新兵的服从是绝对的、真诚的,也是下意识的。但新兵彼此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和客气了,大家都是初出茅庐,血气方刚,对军规军纪不甚明了,更多的是年轻人之间常有的互不服气。有时,即使是私底下的偶然聚堆,如果没有老兵在场,也会因琐事引发一些争执。

冬日暖阳,大家的心气却没有如天气这样温暖娴静,一个新兵就因为争用一个水流较畅的笼头,和外省的一个新兵推搡争执了起来,两个人的冲突很快演变成了两个地域的群体性争吵,由于刚刚吃完饭,勺子、盆子这时都成了“武器”,南腔北调,七嘴八舌,虽然看似激烈,实际上大都是虚张声势,部队铁一样的纪律还是在潜意识里发挥着作用。忽然,一个声音盖住了眼前的混乱:“都别闹了,是不是不想好好过了!”一个高个子正在奋力推开往前冲的双方,是云杰,这时的他没有穿新兵的标配绒衣,而是穿了一件红色毛衣,在新兵连,一般只有老兵才会有这样的打扮。

云杰安抚着最冲动的那个战士,示意式的向门外努了一努嘴,也许是被云杰的气势唬住了,也许是一些新兵把他误当成了老兵,也可能是这时大家才想起来,要是被连队干部知道打架就麻烦了,顺着云杰示意的方向,离我们较远的地方正有几个新兵班子正在聊天。争端平息了下来,洗衣房重又恢复了安静,大家开始继续洗刷刷,小声嘀咕着,心有不甘的指责着。这时云杰看见了里边正在洗衣服的我,打了个招呼,扭头走开了。这时我听见有人在议论:“那个人是谁,挺牛逼的呀”。有认识的就说,他是三班的副班长云杰。在新兵连能当上副班长可是得有两把刷子,可以看出,云杰很受连队器重。

这件小风波的化解让我对的云杰敬佩又增加了几分,是啊,同样的离家千里,同样的一个人,他的胆识的确比我们高出一筹。

新兵连每天的三大步伐,直线加方块,简洁明了,要是没有拌嘴、胡闹这样的糗事偶尔点缀,关于新兵的回忆就没有太多说头了,但日子从来不会因为所谓的热闹和枯燥就停下来,慢下来,它以不可违逆的固执坚定执着的向前走。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我们的新兵生活结束了,战友之间过往的一些不快都被眼前的分离稀释了,分别时,不少新兵都流了泪,战友之间的光阴故事或许缺少浪漫,但绝对真诚。我被分到了一个单独驻防的连队,云杰不知道去了哪里。

分到老兵连队后,我们的身份虽然还是新兵,但终于可以穿上制式军服了,走在街上,也是满满的自豪感。周末老兵们一般都要出去玩,山中无老虎,这个时间的营区是属于我们这些新兵的。三五成群的新兵们凑在一块,高声喧哗,偶尔还会对路过的女孩行个注目礼,青春的躁动总是在寻找着释放的出口。我在和几个老乡闲聊时,问他们谁认识云杰。其中一个城市里来的战友,有些惊奇地打量了一下我,笑着对另外两个说:“他认识云杰?”大家都笑了。我清楚他们笑的意味,从外表和性格来说,我瘦小内向,云杰乐朋好友,物以类聚,两人的差异实在太大。我也跟着笑了。但从他们那里我还是知道了,云杰分到了一个技术连队,除此,他们也不知道关于云杰的更多消息。

再次见到云杰时,我们已经是当兵的第二个年头,我成为了连队的文书,云杰来连队借影碟机,说是排练什么文艺节目,我们之间简单客套了几句,他拿了影碟机急匆匆地走了。毕竟我们两个只是见面点头的老乡关系,谈不上有什么深的交情。在这的几天后,连队去团部看文艺晚会,竟在舞台上看到了他的表演,他唱了当时很流行的一首歌——爱拼才会赢。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他粤语歌唱的那么好!那台晚会后,云杰成为了团里的“小名人”,当然也成了我们这批战友的骄傲。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是关于部队的名言,也是官兵的真实写照。年青人在一起朝夕相处,在纪律的框架内,大家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战友情纯净如水,没有利益的冲突,也没有太多的外部压力,对未来的追求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事情。但是一离开部队,我们却发现,生活原来有那么多的可能,也有那么多的意外,既让人高兴,又让人有些不知所措,那时谁有不知道也不会去想,明天和意外究竟是哪个先来这样的人生话题。

云杰在退伍回家的当年就出了意外,酒后骑摩托车与大车相撞,当时人就不行了……他的生命定格在了22岁,他不会再老了。

云杰是一个好兵,三年里立过功,代理过排长,而且多才多艺,在我们的印象里,他是一个自律甚严的人。可我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回到家后,他会变得那样放纵?要知道,在我关于他的一连串记忆里,他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呀!遗憾的是,我的疑问没有人回答了。

后来的战友们聚会,前期大家偶尔会提到他,一番惋惜的三言两语过后,话题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家庭、孩子,以及别的生活。再后来,就没有人提起他了。非常偶然的一个机会,在战友群里,一个外地的战友、云杰带过的兵忽然问起他的下落,有人回复:“别找了,人已经不在了。”

这个时候,云杰已经去世20年了,他的青春有过精彩,他也以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自己有过梦想,但却在本该尽情绽放生命的年纪如流星般隐没,而曾经一个火车皮寻梦的我们,都已经步入中年。因为他的离去,战友两个字有着特殊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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