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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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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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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苏州的夜

 

 

六月的雨季,淅淅沥沥,在某个黄昏悄悄地落下。

凭窗远眺,已是一片烟水迷离。雨珠叩打着玻璃,留下一缕缕水痕。窗前的五角枫叶不时地发出簌簌的声响,滴滴答答。青石板路已被大雨洗涮一新。远处的青山烟雾缭绕,似笼上了一层白色的轻纱。

雨,总是会引起某种莫名的愁绪。

故乡渺何处?这恐怕是我这几日想得最多的。可终究要在这住上一月之余。不能即刻归去,既痴想无用,索性安慰自己,不算离群索居,形单影只更是没有。居家之时常想离家,并且最好一去不复返,逃离这牢笼,去远方,去天涯。可当真正背上行囊,望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故乡山川,又油然而生一种眷恋。这真是人类一种悖论。

天色渐渐暗沉,雨声不绝。山庄的路灯已经点亮。一笺素纸,无人可寄,山野寂寂,一灯如豆。我知道这样的夜晚并不独属自己一个人。打开《韦苏州集》,历史风尘中一个淡淡的背影,伴随而来的还有远处传来的日暮钟声,一声声,由远及近,渐渐明朗清晰。

我所知道的韦苏州,其实离我很远,在微弱的灯光下,我难以想象出任何一种他的模样,似李太白般风神飘逸,似杜子美般沉郁顿挫?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淡淡的背影,甚至不曾对我回首片刻。很简单,《唐才子传》中写道:“京兆万年人(今陕西西安人)”。可见他并非江南烟雨之地人氏,于地域而言,可以说没有任何关联。只是,为何在富春江畔的夜晚我会想起这样一个人。

他的夜有月,“明月在林端”。夜深人静时忧愁不寐,批衣外出独自徘徊,曲径深深,耳畔不时传来山涧中候鸟啼叫,此起彼伏、时断时续、纷纷乱乱,一声声,打破这月夜的寂静,也吹开了诗人记忆的涟漪。他曾说“皓月流春城,华露积芳草”,月光皎洁,如珠玉流转,映照春城,清景可赏。曾邀幼遐月夜赴花岗,“已玩满川花,还看满川月。花月方浩然,赏心何由歇”,漫川花、漫川月、良辰美景,花月交相辉映,美不胜收。也曾在某个秋夜,偶然低头看见落在门前的一泓月光,满阶满地,草上露上,如水般清澈。

他的夜有酒,“可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凄风苦雨之夜,一杯浊酒,聊慰平生。他饮酒怀人,“把酒看花想诸弟,杜陵寒食草青青”,杜陵杳渺,故乡二字,一字一字,拨弄心弦。唯酒可懂这酣畅淋漓,可知这人间冷暖,可慰这相思愁肠。“还持郡斋酒,慰此霜露凄”,酒是一剂良药。他饮酒交友,“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三五好友,伯牙子期共奏高山流水,文章与美酒交相辉映自然也成千古绝唱。

他的夜有雨,“山馆夜听雨,秋猿独叫群”。在遥远的黯色天际,似有无数双纤纤玉手在弹奏着夜的序曲,指尖留下一串串音符,或沥沥细微,或潺潺急促,在清冷的夜里,围绕在独坐高斋中的诗人身边。羁旅他乡、相隔千里、中年丧妻、仕隐艰难、身多疾病、是他短暂一生的印迹。山中的雨夜,夜雨霏霏,百转千回,是一种回忆的音乐。 蹉跎二十载,蹉跎三十载,由意气风发的太学生到爱我郡斋幽的苏州刺史,历玄宗、肃宗、代宗、德宗,京兆韦氏的家族荣光,是无法逾越的历史时代,烟霞泉石,是他的向往。

他的夜有灯,“此时听夜雨,孤灯照窗间”。狭小的方寸斗室,书案前的一盏青灯,映照着诗人蛰居山中的岁月。灯光下的墨笔轻轻颤动,年华的流逝、离群的萧索、生命的不安,一字一句洗尽铅华。抬头遥望远方,借着微弱的残烛,窗前无垠的荒山露出隐隐约约的轮廓。只是这雾色弥漫的苍山,有过绚烂的落日云霞,有过蓬勃的日出晨曦,纵然夜幕降临也无法阻止时间的轮回。

夜色清冷,远处的山峦已杳然不可见。李肇《国史补》记载:“韦应物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可又谁曾知年少时的他“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在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提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实是一名地地道道的“金吾子”似的人物。少年人折节读书,从此归于平淡。韦苏州,其实是后人送给他的雅号,就像柳柳州,因为他在苏州任上呆过。他喜爱苏州的柔美安静,以至于在他的笔下,即使是在一个不能称为苏州的地方,在他那淡黄色的诗笺上也会找到苏州山水的影子。韦应物晚年罢任苏州刺史,后寓居苏州永定寺,也许是经历过了安史之乱这样的社会大动荡,也许是经历了皇权的几次更迭,这江南秀美之地,竟是诗人最后的栖息之地,江南的海隅古郡再次被写入中国文学史。

只是,没有霓裳羽衣,没有金樽清酒,没有玉盘珍馐,韦诗人笔端的夜是孤寂的。可能,千百年来,诗人的夜都是漫长的。然而,那位春秋时期的圣人,一生颠沛流离,周游列国。无数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无数个雷霆闪耀的夜晚,一路荆棘的旅途,难以抒怀的孤寂,登高远眺的惆怅,彷佛都是夜行者的宿命。然而,在夸父逐日的土地上还是掀起了一阵阵暴雨,划破了古老中国的夜。“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夜色愈加朦胧,雨声滴答。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万物萌发,草木遍地芬芳,郁郁青青。山庄内移植了许多辛夷,花期已过,落了一地的果子。王维有诗《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那是山中的某个时刻,木笔花瓣,秀发纷落,落在了诗人的心上。无独有偶,几十年后秋季的某个夜晚,我们的韦诗人也想起了在远方的友人,山中的夜晚,万籁俱寂,枝头一粒松子悄然滑落,也落在了诗人的笔尖上。“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山空松子落,幽人独未眠。”还有许多。唐德宗建中四年,他出任滁州刺史,秋天的雨夜,诗人独自一人坐在书斋中,夜色暗沉,归思袭来。

有清风明月相随,我想韦苏州是真的不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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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龚慧兰同志:阅读全文,很有感悟。但文中,“批衣”的“批”应是这个“披”。是否正确?

华夏   2019-01-17 17:25

是的,当局者迷,谢谢前辈指正。

龚慧兰   2019-01-28 1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