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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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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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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老井

我们自从住进了城市,一扭开水龙头,“哗啦啦”就是阵阵的水流。可是,从自来水厂经过无数的管道输送过来的这些液体,如果不再进行净化处理,吃着总有些不放心。于是,我常常记起故乡的几口井水,以及每一口井深藏着的故事。

我的故乡位于鄂东大别山之南、母亲河长江北岸的浠水县巴河古镇,那里有山有水,四季分明。农民们春种秋收,生活富足,怡然自得。我过去生活过的小村庄,当地方言叫做“塆”,官方说法叫“村民小组”。

古人无不讲究风水,鄂东的山村,大多是隐藏在一座座山的凹凹里,或者紧贴着河流的湾湾里。据说,我们塆的祖辈人,专门挖就了村口的大池塘。还集中人力修筑起进村右侧的一道狭长的小土岗,再种上一片青青的竹园。这样如村口的一扇门,锁着全塆的财气和福气不外泄。

全塆有四五十户人家,在册人口两百多人,至今通自来水的时间都不长。前两年,县城自来水公司专门派人来做宣传,每户人家一次性交纳两千元,有十户以上人家,就可以让自来水入户了。留守的老人们一商量,以后每月还要额外交水费,那多划不来。还有人打听,自来水没有井水甜,还有漂白粉味道,老人会吃不惯的,也就不想改变现状……

 几十年来,全塆共用的老井有三口,一口在村外的稻田边,一口在过去的大集体老菜园附近,还有一口在村后的半山腰上。

论水质,最好的是山上的那口小石头井。当年开山炸石,偶然发现了这一处泉眼,众人硬是在石头缝里用大铁锤和钢钎子“抠”出一口井。此井深不过两米,常年有圆井(满井)的水,漫流不断。井水无色透明,清澈见底,井口最初还长有两株有灵性的水草。据说,谁家的哈巴(不聪明)媳妇,某年某月随手拔掉了水草。从此以后,人们说水质就要差一些。如果一两年不淘井,不用石灰消毒处理一下,水中还会有细小的蚂蟥(水蛭)生长。

儿时,我们在后山上结伴放牛,渴了,就邀着到这口井边,捧起泉水来大口大口地喝,甚至喝得胸前的白色热褂儿湿了一片。不过,我不大愿意上山挑水,因为非要经过一片坟地,我总是有几分胆怯,好像怕惊醒地下的魂灵,除非有人结伴一起上山挑水。

论水温,最低的是老菜园的那口井。井的旁边,原来有一口小池塘,过去方便了村民们浇园和洗菜,后来无人维护,慢慢就干涸了。那口井藏在山脚下,沁出来的泉水凉凉的。井四周的石头缝里,常年有枣红色的细海子(螃蟹)爬来爬去,它们很钻急(敏捷),你想伸手抓住吧,那可要斗智斗勇,眼疾手快。

南方的六月天,坐在家里都会大汗长流,赶速(方言念“扫”)用葫芦瓢舀着水缸中的井水喝,从嘴里笔直会凉到肠胃,那比冰镇饮料还要爽快。特别是,这口井水的颜色,是那种幽幽的蓝,像如梦如幻的多瑙河水的颜色,又像欧洲女子那种深情的、诱人的蓝眼睛。我常常到这口井边挑水,愿意多停歇一会,多看看这种迷人的蓝,忍不住会浮想联翩……

论水量,最多的是稻田边的那口深井。我儿时见过村民淘井,先用柴油机带动水泵抽干水,再用绳索拼接好两三副长长的木梯子,成年人扶着梯子下到井底。井上的人,用长绳子拴好木桶放下去,再提起一桶桶的淤泥倒掉。有时候,还会提上来几条大鲫鱼、一大窝摩泥(泥鳅)呢,那自然是难得的美味。

这口井容量大,水质也好,挑水的人自然也多,有时赶巧了还会排队呢。但是,因为临近稻田,夏天井边飞舞的虫子多,跳进跳出的蝌蟆(青蛙)也多,并不见得卫生。特别是附近的稻田里喷洒了农药,会几天没人去挑水。

有一年,出了个蹊跷事儿,谁也没有料到,两头发情期的水牛触角打架,那阵势真叫“牛发杭”(激烈),最后竟然双双掉进了这口井里。后来,全塆的老少来围观热闹,一帮劳动力迅速集结过来,又是用绳索,又是用木头杠子,大家费了半天的劲,才将两个庞然大物抬将出来。幸亏发现及时,这两个鲁莽的“决斗者”才算保全了性命,否则全塆人又有牛肉吃,还要淘井。

一般农家,至少备有一担蛮实的木制水桶,请铁匠用两三道铁环箍紧,再漆上几遍桐油,干透了,木头呈浅黄色,用久了就古铜色,真是经久耐用。

在我上大学之前,父母对我格外开恩,即使农忙之时也很少下地干力气活。考学升学,是我的“主业”。于是,寒暑假,我在家看看书、做做题,搭着(顺便)舞三餐饭。因此,挑水也算是我这“伙夫”份内的活儿。

挑水是个气力活儿,以家里的男人为主。如果缺了男人,或者男人不在家,细女伢、细媳妇、大嫂,甚至老太婆也得挑水呀。远亲不如近邻,遇到好心的邻居也会主动帮一把,谁家没有点困难呢?老百姓是善良的,会挺身而出,哪有那么多讲究。

挑水并不难,但是要学会换肩膀,否则满满一担水,几十斤重,老压着一侧肩头,会很吃亏。换肩的关键在于把握平衡,以后颈部为转换点,后面的担子换到前面,左右两肩交替受力,也就借机轮流着休息。

有年轻后生伢不会换肩的,稍一失手,扁担从后背滑落下去,两桶水失重地砸在地上,顿时眼前一泻汪洋,甚至木桶也会被摔烂。遇到蛮不讲理的父母,闻讯赶来,还会当众责骂子女:么果没贵气(本领)?果做过了(做错)?真是丢了祖宗八代的人……

农村用水也分有层次,每个塆至少有两口池塘,村口养鱼的大池塘的水,用来洗菜、洗衣服。塆中间,还有一两口细小的池塘,主要用来刷马子桶(妇女用)、尿桶。而井水主要用于饮用、煮饭、洗脸、洗澡等。

刚娶进门来的新媳妇儿,特别是挑剔过细的远路女人,要是嫌池塘的水不干净,会央求自己的男人,挑几担井水回来浆洗衣服。俗话说得好:“三天茅厕三天香,过了三天臭肮肮。”日子一长,男人也懒得献殷勤,还会嘲讽几句:别人哈能将就过,你凭么事过不了呢?

后来,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深入推进,故乡种田种地的人少了,进城做泥瓦匠、做人造大理石台面的村民多了起来。人们见了大世面,爱“发泡”(摆阔)的人也多了。麻将桌上动辄输赢成千上万元,办酒席也是讲排场、比阔气。当年淳朴的民风,一夜之间竟然被钱烧掉了……

这十多年来,塆里陆续盖起了一栋栋小洋楼,围起一个个大院子,停进来自家的小轿车。不少人家,就在自家院里打一口水井,安上压水泵,吃水用水更方便了。小媳妇们可以足不出户,长年在自家的水井边,洗洗蔬菜水果,翘着屁股勾着头搓洗大盆大盆的衣物,或者搬出洗衣机飞转起来……

如今,故乡的几口老井有些落寞了。长年累月,塆里留守下来的没有多少人,山泉水依旧静静地喷涌。那一口口清凉凉的井水,像是无人吮吸的乳汁,白白地漫出井口,无奈地滋润着四周的一片疯长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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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被遗忘、荒凉的乡村,还有遗忘的水井。文章有淡淡的乡愁,不错。

刘重山   2018-07-19 1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