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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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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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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食的传承

中午我们吃山药丸子吧。母亲欢喜地说,似乎早有安排

我下意识地想:母亲是不是也想妈了?因为每次吃山药丸子,我就会想起姥姥:她走到门口黝黑的大水缸边,拿起一个草编的笸箩,开始挑选好看的山药(土豆),仔细削皮,清洗干净,一下一下,力度不轻不重地,把山药擦成……此时,阳光是温的,一部分从玻璃窗下方照进来,柔柔的光线正落在姥姥的身上、手上,那双粗糙的手便有了明亮的光泽;一部分是透过薄薄的窗花纸照进来的,落在姥姥的脸上,温柔地抚摸着姥姥的脸瘦削而松弛,眼睛里有慈爱的光芒  

仿佛,我又听见姥姥有些啰嗦地说:山药丝不能擦得太细,用清水淘两遍,不然蒸出来粘成一团……

同样的话,现在分明是母亲在说。她一边熟练地往多余水分的土豆丝上撒着干面粉,一边用手均的搅拌着保证面粉既把土豆丝儿包裹,又有太多干面粉残留。那些饱满的湿漉漉的土豆丝儿,很快就在手的温度和力度作用下,既保持了完整的形状,又和软了几分。

我已经听懂如何做了,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就像她们总是乐于儿女付出拥有的全部。

这一刻,我意识到,姥姥曾讲给我的和母亲讲给我的,其实不仅仅是一种食物制作技法的传授,那些一遍一遍细细的叮嘱,话语中丰富而独特的经验,那种略带几分自信和自豪的语气,承载着对传统的记忆,承载着我能感受到的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

我的姥姥是梁外”人。“梁外”这个地理名称特指鄂尔多斯高原西北的台地地区。它的面,是黄河南岸的条状冲积平原在这块平原的南边,隆起一道黄土梁山梁往南便是梁外地区

我姥姥说:梁外沟套沟,沟沟叉叉尽石头过去,那里是有名的穷乡僻壤,十年九旱,天不下雨就要挨饿。地里只能种糜、黍、谷、山药等旱地作物。贫穷的地方往往意味着保守、落后,但也有优点。比如梁外人就特别吃苦耐劳,生活节俭。为了能让全家人不挨饿,主妇们总是竭尽智慧,充分利用食材,创造性地做各种既节俭又好吃的食物。荞面饸、莜麦鱼鱼炸油糕、米凉粉、酸饭……山药丸子仅是其中一种。

荞麦、燕麦(莜麦)、糜子等是粗粮,虽说营养丰富,但吃起来口感较差,消化吸收也不大好。在艰苦的年代,像姥姥那样勤劳的主妇们,决不会束手无策,她们的拿手饭食是粗中有细,粗粮细吃。比如把粗粮先磨成米糊、加工粉,或者长时间浸泡或是发酵,再做饭食,口感些,做成物,也有了独特的地域风味

过去梁外人吃一种食物,名字非常好听,叫“银裹金”,姥姥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做给家人吃,或是招待客人吃。它和我们现在吃的馒头相似,特点是把糜米或玉米这种粗粮磨成面粉,融到细粮中“银裹金”蒸熟了,心灵手巧的姥姥们白白的小麦面包裹“馍”的外面馍的里面却是金黄色的米面。你能说这样的食物里不包裹着一个女人的纤细心思?不包裹着她对家人的爱意?不包裹着她对食物和劳动的尊重?

围着锅台转的姥姥们,既不懂调料搭配方法,又不懂烹技巧,更不知何为添加剂。她们做的食物,就是保留了传统自然的手法,经济地利用了自己耕种的收获,尽最大可能地,让清贫的日子过得好一点,让辛勤劳作的家人吃得好一点。我想起了《舌尖上的中国》里有句耐人寻味的旁白中国人总是善于将苦涩藏在心底,把喜悦变成食物,呈现在四季变幻的餐桌上。

记忆中,姥姥给我们做过很多好吃的,荞面饸、莜麦鱼鱼炸油糕、米凉粉、酸粥、山药丸子等等,无不是粗粮细做。尤其是山药(土豆),更是变着花样吃。于是山药丸子就有了凉拌、热吃之分。凉拌因汤的调制不同而口味不同,热吃又因炒的配料不同而各有特色。这其中的美妙之处只有亲自吃了,靠味蕾去感受了。

再比如酸粥,是一种用糜米制作的酸饭。姥姥家的锅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瓷子,里面盛着“酵料”——酸浆。淘洗净的糜米倒进罐放到锅台上,借着锅台的余热,一天以后,糜米就发酵成了味道纯正“酸米”,能做成酸焖饭酸粥酸稀饭。这些酸饭,我吃过姥姥做的,也吃过母亲做的,黄灿灿的,酸中带甜,口味没有什么不同。印象最深的,是酸米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熬着,米花儿溅起米香溢出来,母亲温和地对我讲:这浆米罐子要好好地待它,常看看,多搅动酸浆是常吃常新,看到少了就往里面加新熬出来的米汤,这样味道才醇香。谁家的酸饭老酸,味道不正,那肯定是女人太懒惰了。

姥姥去世多年了,有时候我突然发现,记忆中姥姥的形象在慢慢地模糊。每念及此,心中惴惴不安可是我发现,每当我吃到一种姥姥也曾亲手做过的食物,那种感官诱发的记忆就清起来食间,我会自豪地和别人说:这个我小时候吃过,我姥姥做的特别好吃!

食物一次次地唤醒着我内心深处的记忆,因为的味道,承载们吃细微感受

比如,每遇到吃荞面饸,我就会想起姥姥做荞面饸饹的情景灶台,像粗木条凳似的床子架在一口铁锅上,一个漏斗状的圆孔对着。姥姥把和好的荞面揉成团床子上的圆孔,再徐徐用力,下压圆孔上方一个形如活塞”的东西根根饹面就慢悠悠地垂下来,了热气腾腾的开水锅。炉膛里的柴草飘散出缕缕青,姥姥瘦削的身子穿着旧的蓝布袄。此时,她不说话,神情专注地注视着饹面,保证力使得恰到好处,这样,面才光滑且不会断成短条……一想到这些,我碗里的荞面饸,分明就有了姥姥的味道,吃得特别香。

小的时候,总以为姥姥很神奇,不管哪个季节去姥姥家,都能拿出好吃食来。甜玉米、小沙果、海红子、年糕豆馅包子……其实,姥姥是总把最好的吃食留给我们,小心地用田野的馈赠,给我们留下了吃的愉悦美好记忆。

我问过姥姥:你咋会做那么多好吃的?姥姥得了夸奖有些羞涩,笑眯眯地说:跟老辈人学的呀!

这句话,母亲又对我说了。午饭的山药丸子我吃得津津有味,温暖而满足。

在现代文明社会里,我们吃得东西太丰富了,是真的还需要拿“山药丸子”一类当美食吗?不是的,我们从长辈那里学会的,不仅仅是食物制作的技法,还有对传统的传承,一种自然生活方式和朴素情感的传承。与善,有时就在那一日食之中。而幸有人间至爱至善的传承,才令我们面对悲苦喜乐人生,内心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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