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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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匆匆出门，不经意间一缕清香扑鼻而来，不由自主地，我的脚步在沙枣树下停留，心底涌出一句话：沙枣花又开了！
这棵沙枣树长在小区院儿里。花初开的时候，香味有点清淡，小小的金黄的花朵躲在茂密的枝叶间，羞涩的样子像刚出生的小生命，十分惹人怜爱。但只要过上几天，一簇簇的花朵摇曳生姿，花香就浓郁起来，弥漫开来。这时候，风都是甜香的。我从树下走过，那沁人心脾的味道好象钻进了我的衣裳，一路都是芬芳。这种熟悉的味道，像是打开一扇门的密码，唤醒儿时美好的记忆。
在河套平原的乡村，沙枣树是随处可见的树种。它耐盐碱，耐贫瘠，又抗旱抗风沙，是西北地区防风固沙的主要树种之一。奶奶家院子外围就有一排沙枣树。与河套川上躬耕的农人一样，它们的根深深扎进土地，靠自己的生命力和盐碱和风沙抗争。
我天真地问过爷爷，为什么沙枣树的叶子是灰白的绿，树上还长满了刺？爷爷说，这样的树叶子才能保住水分和营养；有刺，大小牲口才糟害不了它。可我们孩子对树的形象不感兴趣，迷恋的是它的花和果，反嫌它枝枝杈杈上的针刺扎人，妨碍我们爬树呢。那时，为了沙枣花和果，哪个孩子的脸上身上没被划过几道血痕呢。
春天，沙枣树总是悄悄地抽芽吐绿，然后寂寞地鼓出花骨朵儿。这时候很少有人理会它。春天的杨树给人一种向上生长的欲望，嫩绿嫩绿的叶子，闪着油亮油亮的光，风一吹哗啦啦地唱着歌；春天的柳树整天荡漾着柔软的枝条跳舞，翠绿的叶子明亮而光滑，折下柳枝还能做一只柳笛吹；春天的榆树会开出一树的繁花，铜钱样儿的花瓣密密实实地裹着花条，压得花条弯下来，把鲜嫩、清香的榆钱儿送到我们手边，随手捋一把，就是上天馈赠的野味……
总之，年年春天，我们都被各种好玩儿的事物吸引着，根本不在意灰溜溜的沙枣树，直到它的花骨朵儿鼓胀得丰满起来，我们才开始观察和等待，等待它张开四片小花瓣，吐出金色的花蕊。然后，风缓缓的从树上飘下来，带着我心里渴盼的东西。
已是人间五月天。河套的风沙小了，天通透了，沙枣树郁郁葱葱地生长着。整个村庄都被它融融的香气包围，令人精神一振。小孩子们常常忍不住出手，折下花枝，上面一定要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这样的花枝插在水瓶里，到了晚上香气就会充满屋子。劳累一天的母亲收工回来，还惦记给猪羊喂食，洗洗涮涮，缝新补旧，难免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一闻到浓浓的沙枣花香，她就大大地吸几口，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这时，即使我们犯了什么过错，母亲也不再责备。而我，总是闻着花香安然入睡，连梦都是甜的。
我们村校周边也有沙枣树。沙枣花一开，农家娃们每天都要采一把放在课桌里。风轻轻吹过，课堂上书声伴着花香。课间，我们手舞着沙枣花枝互相追逐、嬉闹，一片欢笑声，就连一向严肃的老师也收敛起了威严，脸上显出柔情或是开心的笑容。
这真是大自然的恩赐，美丽的沙枣花给童年涂抹上了缤纷的色彩，我以为世界每个地方的孩子都是这样自由地释放野性。
每年五月，我都等待沙枣花开。因为我的生日是端午时，沙枣花一开，意味着生日就要来了，奶奶会做好吃的凉糕，母亲还可能会舍得杀一只鸡，给我们吃一顿难得的美味。
那时的日子比不得如今，过端午比较简单，但做一锅凉糕是必须的。往往提前几天奶奶就忙活开了，平日柜子里锁着的“宝贝”，这时候都会拿出来。奶奶做凉糕比较讲究，不仅用黄米，也用江米，两层米一黄一白，中间夹上馅，搭配有青红丝、红枣、葡萄干等，色泽非常诱人。凉糕做好，平摊在圆形的大盘子里，等待变凉。
这个等待的过程实在是对我的煎熬。糯润、晶莹的美味就摆在眼前，可是奶奶说必须等到凉透了，全家人分着吃。我实在等不及，就打一桶冰凉的井水，把盘子放在上面，趁奶奶不注意，悄悄捏一小块，迅速放嘴里滑下去，脸热心跳。
因为配料精贵，奶奶的凉糕做得少，吃的时候要分切成小方块，再撒上绵沙糖，或者蘸上自家熬制的糖稀，口感清凉、绵软、酸甜，回味无穷……这样的美味小孩子绝对难抵诱惑，再加平日也吃不到多少稀罕东西，总想多吃。每到这时，奶奶就会很满足地看着我们，面容慈祥。母亲则一边做着手上的活，一边不经意地说：“我不吃，我不吃，都给你们，我吃了酸的胃疼。”艰苦的日子里，母亲的爱就像沙枣花一样，温润着我们的心。
等到秋收前后，我们最开心的游戏就是打沙枣了。地上铺上被单或是麻袋，一杆子下去，沙枣就象下雨一样啪啦啦落下来。胆大的孩子瞅准的是树梢个大红艳的沙枣，最甜。杆子够不着自然会爬上树打。
女娃里最会爬树的要数二丫。你看，她先把衣兜掏空，往手心里吐口唾沫，像打油似撮两把，选中一个粗实的老枝权，两手一把，两脚一腾，人就稳稳地站在了树杈上。沙枣树枝杈交错，浑身有刺，是无法把身体贴到树上爬的，技巧就是要动作灵活，胆大心细，左右腾挪，一步一步小心地接近目标。这个过程中，还要既不被刺伤身体，又不被杈刺挂破衣服，否则，回家就要结结实实地挨一顿打了。所以，我打心里佩服二丫。她常常为了让我们吃到最甜的沙枣，自己先上树尝，小伙伴们在下面守着，捡打下来的沙枣。我从小怕高，别说爬树了，连踩着梯子上房顶都不敢。看到二丫的身子在树上晃悠，晃一下，我的心就咚咚地跳，拳头握得紧紧地，满手心的汗，注意力全在二丫身处，哪还有心思捡沙枣。
怎么说二丫也是个孩子，看到又红又大的沙枣，她先吃几个，再连叶子一起撸几把，把几个衣兜装满，然后才卖力地打沙枣。累了，就在稍粗的枝杈上坐一下，喘口气。我最感激二丫的，是她从树上下来，看一眼每个人的衣兜，发现我的最少，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兜里的沙枣捧两捧出来，给了我……
沙枣虽然甜，但果肉发干，吃在嘴里有噎嗓子的感觉。怎么才能口感好些呢？母亲会把个大的、颜色好看的挑出来，放在小罐子里，淋上一点酒，过些日子，就成了美味的零食；或者把沙枣放在锅里，淋一些糖精水蒸一下，沙枣变得又软又甜。
小小的沙枣，让我的童年有了香甜的味道。这味道给儿时的记忆安了一个家，珍藏在我的心里，每每想起都感觉非常温暖、美妙。
久居城市，还能如约闻到沙枣花香，真是一桩美事。遗憾的是，因为水源不济和环境的变化，现在，家乡的沙枣树少了。儿时那嫩黄的花蕊和甜香的味道，也就愈加珍贵。而那专属于乡村的简单、纯朴、悠远，已是我心灵世界里的一块净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