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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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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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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之下是故乡

 

                  

年少时我喜欢把作业本撕下折成纸飞机,课前课后在乡村小小的操场上飞着,喜悦与自豪总与它飞的高度等同。可这纸飞机飞得再高,总高不过山头,高不过天上的白云,我捡起纸飞机时总会面对着高山与天空发呆。

村中凉亭的故事里,神仙就在云端,她们驾云俯察,看天下人所作所为。家里爷爷与叔公们的聊天里,山的那边是海,海的那边有个台湾岛,三爷爷有可能就在那个岛上。当我们问为什么他不回来,我们也不去找他,他们长长叹了口气,那里连鸟也飞不过去,大概只有云能飞到。

云,还是云,云端之上是不是站着神仙,云端之下的台湾是不是有我的三爷爷,他是不是常抬着头看着云,想起自己的小村子。

历经了几十年,我好像明白了好多事情,就如云端上的神仙不是凡夫能见到,三爷爷抓壮丁当兵之后就是个失踪,没有任何一点点的消息说过他在台湾。说三爷爷在台湾只是他的几个兄弟和我的家父与叔叔们的猜测和心愿。从打跑小日本直到全国解放,若三爷爷在大陆,也该会回家了。他没有回来,也没有死讯,当然就有着去台湾的可能。1949年蒋介石撤离大陆,百把万人中,难道三爷爷不会是其中一员吗?再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从台湾回大陆省亲的乡亲中,有人说看见我三爷爷挤上开往台湾的船,虽说从此后再也不见他踪迹,但总有一线的希望。

消息全无,念想悠长,对三爷爷念想成了我们一个家族对台湾的长长念想。天上的云成了念想最可靠的心园。我跟着大人在念想中干农活,知俗事,慢慢地也知道得更多,承担了更多,就变得更实在了,心中那颗能滋长许多童话的种子,被压在一块块板结如石的硬体下难以发芽成荫。看云,看云,用双眼给心胸开两道裂缝,让那些如石的现实板块接纳云绕雾罩,让那颗童话的种子不烂死于心中,偶尔还能长几片纤弱的小叶,细细的叶脉,行走着上年事人的一些梦想。就这样,抬头看云成了一种习惯。

云,蓝天下的那片云,随缘而聚的云,不必追究来自何方飘向何处,停留在我的眼界里,我的目光就能踩上云端,把蓝色的天空当成自己的眼底。平日里越不过千山,飞不过海峡的视线,此境中有了天眼的视野,群山尽汇,江河如练,就这海峡两岸中的海水也只是一湾湛蓝的水泊。向往有了云的高度,世间的万象都显得平和,感觉海峡东岸也有一双、两双,或者更多的眼睛同样在仰瞻这朵白云。幻想是美好心缘的出发站,有了这幻想,心念也就在云端滋生,我要去台湾。

飞机穿过云层,迎送都是云朵,机下是云海,前方是云山,原来到了高处,只有云来相伴,云就是身边的山水。看着看着,我哼唱起台湾校园歌曲:“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多少记忆总里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这么孤单的童年。”今天一样有许多没有人告诉我,这云我曾见过吗?哪朵云云端站立着神仙?哪朵云是我幻想着无数双眼睛仰望过?但我不再发呆,知道别过云层,我就真真切切地到了台湾。

一切都似曾相识,这里的人,这里人说的话,这里人的神情,都如同天上的云,童年见过,现在见过,虽然还有许多没人告诉我,虽然找不到三爷爷的影子,但一切都并不陌生。行走台湾跟走内陆的城市一样,从容自在,拖着行李箱安静地跟随人流在流动。

到了海边,涛声呼唤,一股浪潮掀开心扉,一排碧浪涌起万般情绪。三爷爷过台湾的船驰过这海面了吗?这里海水的流动是一排排涌来,一点也不乱,波来不惊,浪涌不骇。这良好的秩序一定是海神妈祖娘娘护佑的福祉吧,三爷爷你过海峡时没拜妈祖娘娘吗?神明一向公道,呵护众生,该能保佑你平安渡海,怎么能没你一点音信呢?更何况,你跟我爷和其他兄弟一样都供奉陈靖姑,陈靖姑与妈祖一样是闾山门下的姐妹,她们早就成了台湾的保护神,该也能保护于你。更能让你长心力、长自信、长志气的是清朝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家乡出过虎将甘国宝,他两度在台湾当过总兵。他足以让你自报家门,沐其光耀,出入平安。

神人皆佑,你怎么能没个平安信息呢?

三爷爷,或许你只知道甘国宝的一些故事,而不知道他治台的功绩,今天我跟你细说:甘国宝得中二甲八名进士时是雍正十一年(1733年),时当24岁,先后当任过御前侍卫、游击、参将、总兵,最后官居提督兼检阅操大臣,正一品之位。他第一次到台湾出任总兵是在乾隆二十四年10月(1759年),正是他“知天命”之年,乾隆皇帝钦点他担任台湾总兵,并御笔批示:“此系第一要地,不同他处,非才干优良、见识明彻者不能胜任。”可见本家祖上的英才。他到台湾不庸不懒,不贪不诈,实实在在与台湾人民一道治理着台湾。他亲自制定“总巡、分巡、轮巡、会哨”的军事管理、防卫制度,严令官兵不打折扣地执行,并在台南总镇标营的“益求堂”组织官兵学习军事文化知识,加强技术操练。还招收身强力壮的台湾渔民充实部队,使台湾守卫部队对海上的潮汐、风向、水流、暗礁、岛屿了如指掌,常亲自督船去外海巡逻,把台湾守得固若金汤。他体察民风,体恤民情,教导台民明礼义、勤耕种。两年多时间让台湾出现了“兵安其伍,民安其业”和谐局面。这是一个多值得你光耀的祖上宗亲。

甘国宝第二次到台湾当任总兵是在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这又是一次受命于危难时期。清廷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将其调回大陆,担任广东雷琼总兵。然而就在他离台不久,倭寇和殖民者接济资金和武器的海盗就在台湾六斗门海面滋事,台湾地方政府迭报清廷告急,时年56岁的甘国宝二度赴台任挂印总兵。他再度舍舟踏上这块热土时,台湾民众箪食壶浆,于码头夹道欢迎。他不负众望,亲自坐镇海防第一线,继续实行前次戍台制定的军事方略,每日亲自乘坐楼船,带领船队沿海岸线巡逻。此外,还采取“擒贼先擒王”“剿抚结合”的政策,让许多为生计而入匪的人,主动弃械投降,回村生产,成功在六斗门海域将海盗大头目董六生擒,公审处决。匪盗平息,他随即采取“严疆界、谨斥堠”的措施,妥善解决了汉民与原住民的土地纠纷,赢来了台湾再次安宁的环境。三爷爷,你无官无职,当然不会有什么礼遇,但你无功也无过,又有这么一个受台湾人民欢迎的宗亲,该能得一瓢之饮,一箪之食,安身立命吧。只不过是你不识字,不会写信,所以才把自己信息融入到芸芸众生去。一坯土,一株草,一株树,一粒沙,都有着你的信息。

三爷爷,我来了,我走过许多地方,可以给你讲述大陆内的风景,你知道吗?漠北雅丹地貌与这台湾的野柳海蚀地情,有着异曲同工的壮丽。野柳园有女王头的风采,大漠沙海里则有金狮的伟岸;野枊园的浪涯边有大蘑菇群的奇石,而大漠沙海中则有万舰齐发的阵容。虽然说有人把大漠的雅丹地貌称成魔鬼城,那是因为历史上确实有人进入而没能走出,成了沙海中的木乃伊。三爷爷,虽说沧海茫茫,但野柳园一眼望穿,海是海来岸是岸,绝不会让你迷失方向,你怎么能走丢了呢?你看女王头不正是朝着岸看吗?沿着她的视线走就能走到村庄,三爷爷一定还活在台湾,或许你就听得见我在跟他讲诉大漠魔鬼城的风景。天上的那朵白云也许正是你的使者,她停留在我的视线里,很久很久,一直没离开,我感觉这就是亲情的依恋吧。三爷爷,大漠的雅丹,野柳的海蚀,一个风雕,一个水磨,谁也不争强,谁也不逊色,都是我们的风景。沙海茫茫,沧海滔滔,白云牵情,三爷爷头顶上的白云是从故乡飘来,他牵引着家乡无数双的目光,看着她就会领着你飘回故乡,故乡就在云端下。

三爷爷,虽然说你是被点壮丁去当兵的,但只要是当兵一定就扛过枪,扛枪人的习性会不会就是想子弹出膛即刻让对方毙命,这可是残酷的事,也正是你逢上那残酷的时期,才至使你一别家人而音信全无,难道你会对那充满火药味的“柴火棒”还恋恋不舍吗?你是山里人,背把柴刀上山砍柴,还想到多拾些枯枝,少砍那绿汁满瀼的新树,既便荷铳上山狩猎,总要在家神龛焚香祈求于山神猎神,获得猎物而见者有份,与大家共享这天地所赐,善良与平和随本性而来。我知道你和故乡亲人们一样,永远向往自耕自给的平静生活。可人如水中之沙粒,淌上哪趟水就要随那股水流而动,无可非议,泊在哪滩哪濑,也只能随水流支使。三爷爷,你到了台湾一定带着初心,一定还向往山里,一定还会背着刀上山。

在前往阿里山的弯弯山路上,我看路边森林树木,看茶园果园,但我更喜欢搜索山道上挑担荷锄的人,祈盼有这样的身影出现在我视野里,哪怕是一个驼背的老人,我也会当作是我三爷爷谢天叩地的身影。可没有,三爷爷有可能早就进山了,山里人喜欢趁早争露,如同四月八的耕牛,早早上山争取舔到第一丛的草露,或许得甘露成牛王。我可能来的不是季节,阿里山一路没一滴露水,即便比我早上山的零零散散的人个个都衣整裤干,乐着拍照。

山上树高林密,树下没有什么藤蔓草芥,不像我家乡的山,家乡的山树再高,树下总有些藤萝蔓草,总是一层厚厚的落叶。是阿里山桧树林容不得杂木杂草的自私,还是桧树品质过高而让杂荟背离。这样只见丛林不见杂草低树的森林三爷爷进来能做什么,是巡山还是护林。他能护得这样的树林吗?不能,真的不能。他们告诉我阿里山原始桧木都被日本人砍伐运出,那时整个阿里山是铁锯喷火,桧木流血,汁液含泪,流香带腥,轰然倒下的大桧树炸出一声声怒嚎,山风哽咽,泉水滴血,多少的阿里山同胞托体同山阿,与树同归。山里的铁路,运木的火车,哐铛哐铛声简直就是掠夺者给阿里奏响悲曲的鼓点,敲碎了多少人的心。

三爷爷你一定也看到那些原始的树头,原始的树根吧。有的壮硕如火山喷涌之口,有的形如雄狮静卧不屈,有的如生命之门生机不竭……每一棵树头与树根不腐不烂,顽强地吸取这块土地的天露地气长出的新树,如今这片林就是被砍伐后树头树根的再生林。

三爷爷,山在,树根在,树总是会长出。故乡是山,宗亲是根脉,你就是我这株小树的一根树头。我来了,随着白云牵引,在云送云迎中来了。带着故乡山上的草香禾嗅,带着与你一同血型的汗息来了。我撩开衣衿让自己浑身的气息弥漫,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缕,在气味相投中,一定能让我的融入到你的气场,融入到海峡西岸闽人的气场,融入到整个华夏子孙的气场。

沿着石阶穿行桧树林,熙和艳日透过浓荫,一条条光柱射到丛林,偶尔鸟鸣在光柱间传递,行走其中的自己仿佛是这光声影俱全自然大舞台中一位寻踪的汉子。一种大声呼唤的欲望突如其来,想试一试是否能声震林樾,一呼群起。但我没有,大家都没有,这里的静谧告诉我,也告诉大家,情深处声是一种窒息的感觉。我再也矜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一棵大树跟前,背倚那粗壮的树杆,深深呼吸着这里的气息。吐纳间忘却时光和方位,仿佛这就是故乡的大山。

当我走出大山到了“受镇宫”时才发现队伍中的人早早等候在那里,已经超过了预约的时间。台湾的导游风趣地说:“丢人了”还差一位。是的,还差一位,我随即让他们先走,自己等候在这里,争取尽早赶到下一个点集结。我四处寻找,情急中再也禁持不住,用家乡话四处呼喊。热心人让我到“受镇宫”内用广播呼唤。广播台的管理人员,告诉我用家乡话来喊,这样即便有同姓同名,也不至于混淆。是的华夏大家族同姓同名多着。我喊过几遍,才走到殿宇门口,围来好几个福州老乡,一言一句的家乡话,把亲情温得滋滋冒气。他们有的随军,有的移民,有的是经商,都一同来到台湾,如今都是地道的台湾居民。老乡见老乡,拉话如在乡,一沓沓的家乡话,一波推着一波传出,文友一定是接收到家乡的气场,就在一声声“莫急,莫急!”福州话里他急急赶到。彼此问候,又在方言中话别。

这一次偶然的相遇,有如投石到一个平静的湖,击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圈子的慢慢扩大中,遇过祖籍泉州、漳州的福建老乡,还邂逅了河南、安徽的大陆老乡。真是一击石扬千古浪,漾万千波,老乡随波纹一圈圈扩大,弥漫了海峡两岸。

三爷爷,我虽没找到你身影,但我仿佛嗅到了你的气息,一股家乡的气息,一股闽山闽水的气息,一股华夏血脉的气息。三爷爷云端之下是故乡,你不论在台湾,还是在大陆,你都一样的安息,天上的白云永远会承载恋土的情愫,永远牵扯着两岸深情凝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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