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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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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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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娘老了

 

村子娘老了

 

回去看村子娘的路就是一条,秋天我走这条路,冬天我走这条路,春风中我又走这条路,我如时光的老人见证这些草的一生。见过它嫩芽,见过它绿,见过它枯黄,见过它孑杆抗过风雪,认为这就是草的一生。

今天我又在春风吹了好一阵子的时候,从这条路上走过,看见抗过严冬的草杆在潮湿的春风中才折腰倒地,伏贴在大地上进入了轮回轨迹,我改变以前的认识,说:草是春生春回。

土地是最不知疲劳的娘,也是最放荡的娘,没有庄稼人侍候着它,它就来种萌芽,杂草遍生,这种随露纵情,随风撒播的田地,庄稼人羞于面子,称它为荒地。

一路上见了很多荒地。一块荒地,一个流浪的娘,这些田地的儿女们都怎么啦?我站在山路口,挡住吹来的风,指着一垅垅的荒田,责问着他们。

风,一阵是判官,要宣判那些还没倒地的枯草;风,一阵是催生婆,要催出逢春萌芽的嫩绿。地谁侍候、地种啥是三皇五帝的事与它无关。

村子娘会告诉我一切的,因为她不比田地只是养母,她是我这一姓氏的生母。

我见到了村子娘,她靠在山脚下,显得是那样疲惫,一户连着一家的屋檐黑瓦———罩着村子娘无曝无漏的玄衣,如今被扯破了许多的洞,村中的两口井像烙下月子风眼病的老妇人,泪水混浊,眼角总有擦不尽的眼屎。走进村中,听不见牛哞,看不到鹅影,只有稀落的犬吠,走过整整一条的村弄,见到了只有五个活口:一位是上回叫我帮他找老婆睡觉的痴呆人,一位是脚受伤的老汉,一位住在村中最高处大家称之为寨王的老叔,另外两个便是两只母鸡。

寨王告诉我说:开春了大家都下地种马铃薯。

我向四野找去,就看到几位老人吃力地举锄挖地,年轻人都哪去了?

“村子娘老了,嫌弃的走了,无耐的也走了。年轻人到外面先打工后安家,男的上门女的出嫁,外面有了新家,哪还记得村子娘,蛤蟆子叽咕呱,没亲娘更快活,他们把祖屋拆了当旧料变买了,村子中几块空地就是他们的宅基地。

更毒的一招是停办了学校,没有学校的村子娘,再慈祥也只是一个咙哑无知的村子娘。村子里的人心寒彻骨,孩子不能再像村子娘又咙又哑了。他们到城里租个地方陪着孩子念书,女的当抱姆,男的捡破烂。还有一些干脆投靠亲戚,全家迁到有学校的大村子,到他村粗田种地,拜别人的村子为娘,哪还能顾及自己村子娘。”

我从村头走到村尾,村中的人见我都会说上几句,许多事和村子娘从前养的子孙故事差不多,赌博、发酒疯,邻居吵架,媳妇不孝顺等等。可今天有位叔说:某个人的孩子说要杀死我们这一族人,只因为他娘与父亲离了婚,族里有一位媳妇开玩笑说要为他娘当媒人寻个新嫁。

这媳妇也该骂,我们可以寻找新的娘,那有让娘改嫁呢?但说举刀杀人的事,村子娘告诉我,她养肓二十多代的子孙可没发生过,再说做媒人的事是说着玩的,怎能当真。叔说:村子败尾了,现在下一代尽出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回村的路也是出村的路,站在路上我回头看着村子娘,她依旧还是那样静静靠在山脚下,真的老了,离去的子孙是她身上丢下的一块块健壮的肌肉,留在村中老弱病残的一瘸一拐是她还想当好村子娘的艰难。

村子娘老了,真的老,老得无力再生出许多能待弄田地的子孙,老得无力盖起被拆丢的房子,补好自己黑瓦衣衫,老得无法阻止自己的子孙认别的村子为娘……

我离开了村子娘,在路中的亭子里坐了很久,不是走累了,离开村子的路都是下坡,轻松得很,而是在想我的村子娘,她一旦进入了轮回,我们这一姓氏的子孙不就成了孤儿?

我想学父辈一样,有了烦恼抽根烟,但摸遍自己的全身,才记起已经戒烟好多年了,抬抬头,鼻尖吸进了冷气,眼角潮湿了。父辈们好像燃起烟就会麻醉其中,而我却戒了这种麻醉。这时的我思维更加明晰,想到了村子娘,在周围田野都成了流浪娘之后,就要慢慢进入轮回,先是剥脱黑瓦衣裳,再闭上哭干泪水的枯井,最后进入涅槃。

我知道草的轮回还是草,但村子娘的轮回不一定还是村子,因为她的子孙有的犯下了很多罪孽,她要承受着这些因果报应;也可能因为子孙中有的施下宏福,她会获得很大的福报,于是她的轮回是村子娘所有子孙的轮回。

村子娘,你静静地晒晒太阳吧!即便你走向轮回,这山脚还是你的出生地,我也还会找回这里轮回,不管是什么,哪怕是一只虫,还叫你村子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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