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把自己丢了

城市里的季节变化几乎是没有任何迹像的。

婆婆的痴呆也是。

那天，我去厨房看饭煮好了没有，灶上的锅却不见了，蓝火苗开眉展眼地往上蹿。

那天，我去灶台拿洗菜盆，差点吐出来，婆婆的洗脚盆和洗菜盆齐整整摆放在灶台上。

先生带婆婆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

医生说，脑萎缩。

婆婆的脑萎缩就像那个深秋的天气，当你正坐在沙发里饕餮果农才从树上摘下的酸溜溜甜滋滋的各样果子时，寒流说来就来了，来得让你猝不及防，如冷水浇头。

事实上，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苗头的，或大或小，或许因为我们太繁忙，无暇顾及这些琐屑的变化。

我和先生陷入自责的苦痛里。

婆婆一定是生气了吧，因为对她的忽略，她开始“惩罚”我们。

几天后，婆婆就要我们寸步不离地看守着了。她不记得回家的路了，甚至先生———她的儿子她也不认得了。

婆婆卧室里有一个老式衣橱，一人多高，橱柜的一扇门就是一面大镜子，就像超市里的试衣镜。婆婆年轻时一定很爱美，每次试换衣服都要对着镜子细细打量一番，从发梢到鞋底。这面镜子也一定是婆婆的至爱。

可是现在，婆婆连自己也不认得了，经常站在镜子前和镜子里的人吵架，而且越吵越凶，因为镜子里的人对她也凶。我和先生心痛着，无奈着。

那天，母亲从老家来，我说了婆婆的事情。母亲说，弄一张大纸把镜子糊上试试看。

镜子被糊上后，再也听不到婆婆吵架的声音了。可是，婆婆又开始围着衣橱转过来转过去，还不时用力晃动衣橱，一边晃一边嘟囔，跑哪儿去了？跑哪儿去了？

婆婆把自己丢了。

为了防止意外，我和先生打算把衣橱搬走，婆婆又哭又闹，像孩子撒泼。

自从婆婆得了这病，一向很大方的她变得很财迷，她屋子里的一针一线都动不得，否则她就和你闹个没完，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电视，当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小男孩的镜头时，婆婆突然笑了，笑得那么恬然，那么幸福。

我灵机一动，找来先生小时候的照片，放大后贴在了婆婆卧室里衣橱的那扇门上。没想到，先生这张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照片成了我们全家人的救星。看着它，婆婆安静了，不，是安详，安详得让人感动。

月光下，一边望着摇篮里的宝宝一边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催眠曲的母亲就是这个样子吧。

后来，婆婆被乡下的二哥接走了。二哥说，乡下空气好，再说，乡里乡亲的也好照应着。
二哥带婆婆走时，我把先生那张放大了的照片从衣橱上揭下来给了二哥并嘱咐他，一定要贴在婆婆的卧室里。

春节，先生和儿子去乡下看望婆婆。回来后儿子对我说，奶奶傻了，别人指着爸爸问奶奶他是谁？奶奶直摇头。奶奶一个劲儿地盯着爸爸的那张照片看，嘴里喊着爸爸的乳名，一直喊，像老和尚念经。

我回头看先生，先生眼睛里蓄满了泪，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