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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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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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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萩”芳香醉心田

 

春分一过,清明临近,我就嗅到了家乡软萩粑的味道。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和家人都要到老家的祖坟山去扫墓祭祖,而故乡的乡亲们也总会送给我们一些软萩粑,这可是比金子还珍贵的礼物啊!

软萩,在我们老家都念做“软雀儿”,用软萩做成的食品,叫做软雀粑儿,音调婉转、轻柔,象是在哼一句山歌,特别地悦耳、动听。“你郎嘎做了软雀粑儿了冇?”“这好的天头,你家么不出去摘软雀儿呀?”这个季节的老家里,每每会听到这样的乡音,我的心瞬间醉透。

惊蛰一声雷响,乡间的草地上便悄悄地长满柔嫩的小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昂然于草丛之中,我的家乡大别山区一夜间便铺上了一层花绿的织锦。这样的日子,走在原野,都会被混杂着万千草木的香气给吹醉,更何况还有哺育着我少年时代的软萩在疯长。

软萩长在旧年的稻田里,参杂在田埂地边那片刚冒绿的嫩草中。它的生命力那么顽强,只是粘在地面的一点点沙土泥淖上,不用浇水、施肥,就能静静地生长,像家乡里那些忠厚朴实的农民,扎根本土,勤奋开拓,既不奢望外面世界的大红大紫,也不自贱于乡间小路的弯延曲折。有人呵护着它,它是那样生长着,没谁去理它,它依然那样,向往阳光,炫出自己的光彩。它们一律青翠欲滴,扁圆的小叶片上,覆盖着一层雪白的绒毛,映衬得原本柔绿的草株,更多出些不染纤尘的美,很有些骨骼清奇、卓尔不凡的味道。春天的大地,泥土湿润润的,透着原野的芬芳,软萩的叶片间滚动着晶莹的露珠,欲滴未滴,将干不干,显得格外娇俏惹人,这个时候,你只要一见到它,就想捧在掌上,含进嘴里,品咂它的香甜。

小的时候,家乡的油菜花开得鲜艳,悠长的梅雨季节尚未到来,正是空气清新、莺飞草长的日子,大地一片繁茂,可人们的物质生活却十分贫贫瘠,像我家就是缺粮户,总为温饱发愁,因此,做软秋粑,便是改善生活的最好方式。

记忆里,春天一到,母亲就带着我们,到田埂、坡地里去摘软萩。我们弯腰走在泥地上,象探地雷似的寻找着草丛中的软萩。母亲一再嘱咐我们,不要把“蛇软萩”(一种类似于软萩的有毒植物)摘到了。谁要是发现了一棵软萩,会惊叫起来,我们闻声赶去,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采摘那柔嫩的叶片。我有时将整株连根拔起,母亲便说,留点根让它明年再长,不要一次吃绝了。是啊,那时挨饿的人多,地里的软萩也越来越少,如果不留有余地,人们会自断其美食的后路。母亲的声音,在田野里温柔无比,春天的太阳暖融融的,虽然我们肚子饿着,但有了母亲的声音,有了一棵棵软萩握在手里,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了我们,内心充满富足和欢喜。

软萩摘回来后,堆在米筛里,筛去沙土,重新挑摘一遍,捡出采摘时不小心带进的杂草和渣土,再用菜篮提到门口的池塘里搓洗干净。然后拿到有安放有石臼的人家,用石碓舂碎。舂碓这活儿,现在的年轻人当然没见过,那是昔日山村农家捣碎食物的土法工具。舂碓的时候,往往是我和弟弟踏在碓板上,撬动沉重的石碓,而母亲则蹲在石臼旁用手翻动软萩,让软萩捣烂如泥,我们叫软萩瓤子。软萩瓤子有了,还要舂些糯米粉和粘米粉,几样东西全舂好时,我们都累得汗流浃背,于是欢欢喜喜地端回家里做软萩粑。

做软萩粑是山里人的一种发明,又是技术活,细致活,一般人做不了。粉要用糯米粉兑上一些籼米粉,兑多或兑少都不行,那样不是太黏了就是太渣了,口感都不好。母亲把配好的两粉倒进木盆,拌进软萩瓤子,一点点地掺进开水,一定是用开水,而且要一点一点地掌控好,一旦水掺多了就前功尽弃。这时需要不停地用力搅和按揉,和匀的软萩面团呈浅绿色,质地柔软,表面象抹了油一般润亮。现在就看做馅子了,软萩粑要包馅子,馅子有多种,可咸可甜,可荤可素。我们家乡的馅子一般是甜馅,用芝麻炒熟捣碎,加进砂糖、桂花,掺点水或猪油捏成丸子,包进软萩粑中。

一个个圆溜溜的软萩粑,做好了放在筛子里,就要开始烧灶烙粑。烙也叫煎,家乡的软萩粑以煎为多。也有蒸的,但蒸出的粑没有煎的或炸的好吃。油炸要用很多油,那时油很钢贵,所以极少用油炸粑吃。煎软萩粑既要煎得不粘锅,又要极尽可能地节省油,这可是考量手艺的时候啊。我的母亲煎粑时,就只在锅里抹一点点清油(菜籽油或棉籽油),再把灶膛里的火压得最小而又不让其熄灭,她不停地用锅铲将热锅里的粑翻过来掉过去,不一会儿,粑的两面都焦黄焦黄的,烙起了一层不厚不薄、稍有点硬壳感的皮儿,整个粑看上去焦黄但又不失淡蓝的本色,柔软而又有硬脆的质感,我真佩服母亲的这种做粑艺术。软萩粑还没出锅,满屋香味四溢,馋得我们直吞口水。

“软雀儿粑,渣巴渣(意即口感好),婆婆吃了纺棉纱,爹爹吃了笑哈哈……”儿时常常唱着这首童谣。软萩粑是鄂东大别山区的特产,更是初春季节才独有的食品。做好的软萩粑不仅可以自已食用,改善伙食,还是馈赠亲友的好礼物。有外地亲戚来家,烙上几枚软萩粑,他一定吃得赞不绝口,连声说从未尝到这般美味。到城里去看亲戚,带上一包软萩粑,人家一定会欢喜地说:这是花钱都买不到的珍稀好味呀!更不用说有远在异地的乡亲们,吃上一口,乡愁涌上心头,沉醉几天几夜。

软萩,据说是写在县志上的名称。它还有许多名字,如清明菜、菠菠草、佛耳草、软雀草、米曲草、蒿子、面蒿、水萩、无心草、田艾等等。其实它的学名叫鼠曲草,因叶形如鼠耳,柔软而长有白色茸毛,故名。此植物喜生长在山区的原野和草埂上,一年一生,生在初春时节,成株不足半尺长,撕开有丝,汁液饱满,散发一种特殊的清香。据查,诞生于鄂东的医药巨匠李时珍,早在450多年前就把这种草写入《本草》,称有镇咳、祛痰、治气喘之功效,亦是创伤、溃疡之寻常用药,内服还有降血压疗效。把这种草汁掺进食品,有发酵提味作用,类似于酒曲性能。酒曲是硬的,这草是软的,我想,家乡人把它叫软曲(音雀),或雀儿草,可能也是这个意思。

中国人发明软萩粑的历史应当较早,有人考证《红楼梦》还有一种版本,里面有一个回目叫《庆花朝黛玉贺辰,吟社日软曲粑香》,在这回里有一段写道:一会儿用个圆箔盘托了上来,拿到席上,众人一看,只见那圆圆的巴掌般大小、翡翠玉一般的嫩绿颜色的,着实鲜嫩可爱,惹人馋涎。

这里的“软曲粑”就是我们家乡的“软萩粑”,近年有学者研究说,《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是我们鄂东的外甥,更有学者论证:这部巅峰之作原是曹雪芹的舅舅、住在鄂东蕲州的明末清初文学家顾景星所著。依我看,从软萩粑这种食物入书来说,《红楼梦》的生活源于鄂东大别山区,是有一定道理的。多少年来,大别山农家继承社日吃软萩粑的传统,让这种风味小吃得以传承下来。

大别山人从不特意去踏春,因为日日耕作在春意之中。他们用宽厚的心情揽春,用灵巧的双手弄春,春的精华浸润着他们的每时每刻,融入了一日三餐,吃软萩粑就是故乡春社之日的一大盛宴。对于我这个走出故乡多年的大山游子,软萩粑,更是一种奢望,一种永远的念想。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我那些身居乡野僻壤的亲人们,用他们的智慧就地取材,创制一曲曲永恒的恋歌。虽说现在住在都市里的我,品尝过太多的饼类粑族,但童年时跟着大人做软萩粑的情景,历历在目,家乡软萩粑的味道,时时在嗅,从没消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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