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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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五月，家有考生
儿子读高三那年，一晃就进入五月。五月，这个字眼，这个季节，对我来说，有一种特别的感慨。
在我念书的时代，是因为要去参加繁重体力劳动而感慨。今天，是因为念书的儿子要备战高考而感慨。
我的青少年时代，是把五月叫作红五月的，时兴的口号是“大战红五月”。那个时候，进入五月，意味着体力劳动、吃苦受累、停学停课。当时贯彻执行“五七指示”，提出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学生要学工学农。所以每年“五七”之际，学校里就要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这活动无一例外的是组织师生到农村参加生产劳动。同时，乡村五月闲人少，割了小麦又插田，也正是生产队的繁忙日子，麦子黄了要抢割，早稻秧苗绿了要抢插，棉花苗高了要移栽，是农村生产急需帮手的时候。
这个时候学校要放农忙假，让我们回家帮助生产队的抢收抢种大会战，并且，学校本身也要大搞学农劳动，那时学校里都有自己开荒恳种的田地，也要“大战红五月”，所以我们这些学生伢比生产队社员还多一份农活。清晰的记得，上世纪70年代中期的那一届“大战红五月”，我上高中一年级，此时高级中学已改叫“五七中学”。5月7号那天，学校师生全部走出校园，走街串村，举行纪念学农活动，各大队的小学、各公社的初中，还有我们区高中，都抬着各自的生产劳动成果，敲锣打鼓，走村串湾，向社会展示我们学农的成果，最后来到镇子上集中，请区领导检阅。那天活动到很晚才回校，中午还都是吃自带的干粮。
我们高中学校的游行队伍，抬的是一个大大的沙盘，上面浓缩着我们在河滩上围堤造田的成果，七八个汗流浃背的学生，托着沙盘站在区革命委员会机关大门前。那场景，至今难忘。
说实话，我现在眼前浮现那个大沙盘，还会感到一阵颤栗。我上高中时才13岁，身子又弱，是班上的“小不点儿”，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到离校5公里外的巴河滩上挑土搬石，围堤造田，早餐午餐都是在工地上随便凑合着吃一顿，体力实在是跟不上。我曾试着偷过几次懒，但很快被班干部揭发示众，弄得比阶级敌人还难堪。所以，一想到学生时代的五月，我就有触电般的感觉。
多少年后的今天，已是一位十多岁孩子的家长的我，倒是不用为五月那种体罚式的生产劳动而担忧，但也着实为孩子辛勤的高考揪心。
一转眼，儿子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就面临了，这也是我们做家长的一个转折点。有一天，妻悄悄对我说：“这段时间可要好好陪陪儿子哟，待孩子上大学去了，就是我们这屋子里的客人，只有放假才回来住上几天。到他大学毕业了，工作了，成家了，到这个屋子里来就更象亲戚串门儿一样！”这番话说的我黯然神伤。想到儿子自小不点儿，到如今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一直很听我们的话，每个暑假都会跟着我游历一些地方，谁知这一晃就要高考，这一经高考，便会走出家门，由这个家的一员，变成一客，我们家长心里的滋味啊，言难以喻！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本性活泼的孩子，越来越静，饭吃得少，觉睡得少。我逼着他陪我出去打会子球，过去他那么欢喜，现在也愿意了。我看着孩子精神的疲惫，远胜于当年我们在校园里身体的苦酸。不觉心疼起来。
这个时候就是调动全家力量，为孩子暗暗加油的时候。我们放弃自己的一些爱好，专心围着孩子转。而孩子在乡下的爷爷奶奶也是不断打来关切的电话，孩子的叔叔姑姑还时不时到家来看看。这个时候的家长们内心都明白，这一切不光是为了孩子复习好，增加考分，也是为自己即将面临的一次人生转折而积累心理能量。
家有考生，五月便是一个灰色的五月，孩子累得昏天黑地，家长也忙得云遮雾罩。
家有考生，五月的家长就没有自己的生活了，眼光盯孩子，脚步跟着老师。我不会去参加例行的朋友聚会，也不参加喜欢的户外活动，而是关起门来，陪伴孩子那珍贵的每一段在家的时间。孩子到学校以后，我们又不停地到处打听高考的信息，寻找有关高考的资料。
家有考生，五月的晚上，我不能睡得比孩子早，早上不能起得比孩子晚。我们坐在客厅里，正看到电视剧的高潮迭起，考生回了，我们要连忙关掉。家里来人正聊得兴趣盎然，考生回了，我们得赶紧送客。家里大人们正在拉家常到热闹处，考生回了，得赶紧关灯，悄然溜到各自的房间去。
家有考生，洗漱不能太迟，怕夜静影响孩子睡眠。走路不能太响，怕脚步打扰孩子思考。
家有考生，家长就是营养专家、烹调大师，到处研究补脑的食品，变着花样做可口的饭菜。
家有考生，孩子成了大爷、皇帝，家长就是孙子、奴仆。孩子情绪不好时，颐指使气，家长无论如何也得忍声吞气。特别是吃饭和睡觉。孩子没胃口，总嫌饭菜咸了淡了，多了少了，我们就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去调整，有一回他说只想吃几根面条，我们便真的只煮熟几根面条。孩子睡不好，我们就关掉家里一切可能制造响动的电器，还劝告邻居尽量保持安静。
有的家长感叹说，高三的孩子没法交流。其实孩子更可怜。想想看，在学校有老师日复一日地施加应考压力，在同学中又日益弥漫着考前的恐慌，如果再在家里得不到一点释放，岂不是囿于暗无天日的地狱而哪里去看前路？
我曾阅读过与高考孩子如何沟通的书，也曾向专家请教过类似问题的答案，但是到了这个五月，面对忙碌和疲惫的儿子，我也同样在困扰重重中找不到解开的绳头。有一阵我就走上岔路，让儿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我发火。
那时儿子刚跨进高三的门槛，本来就在感叹日子的渐渐灰蒙。早晨提前到校，晚上推迟回家，课间忙着读、写、背、算，午休时还有各科的老师抢着强调自己科目的重点。我也一时心切，听别人推荐弄了一摞教辅资料，要他每天做一点。还联系了一个博士生做家教，周末强送孩子到人家家里补习。孩子终于在这个五月里爆发了。他对我大声吼道：“我不要来管我行不行！”面对孩子少有的发怒，我有惊愕，有不解，也有愠怒，但我很快清醒过来。孩子已在自我加压中，我再又去给他施压，其实是一种对孩子的不信任，那么，孩子在这最需要信任和温暖的时候，连我这个他最信任的父亲，都用不信任的态度来对待他，叫他情何以堪，困何以解！
在与儿子的老师和那位家教博士生联系交流了之后，我决定改变方法。儿子回家后，不马上谈学习和作业，而是漫不经心地跟他聊学校伙食怎么样，午睡多长时间。有时邀他到外面跟打一会羽毛球，还在附近的俱乐部替他办张卡，安排他与同学去打打球，唱唱歌。这样一来，才发现他情绪明显好转，精神焕发起来。
当年的五月，有生产劳动，要付出繁重的体力。如今的五月，家有考生，要锻炼强大的心智。五月，家有孩子是考生，家长也是考生，时时面对新难题，时时进入新考点。
送儿子高考
天气炎热,人心更燥，但我还是要表现得出奇的平静，因为，这两天，儿子要高考。
尽管事先儿子的学校召开了家长会，要求我们这些应考生的家长，不要轻易打乱孩子的生活习惯，不要接送孩子高考，让孩子象平常上学一样，以免造成紧张。但没有用的。首先是儿子对我说，考试时怕路上车多人挤，乘公交耽误时间，还是找专车送送的好。其次有朋友对我讲，儿子高考是大事，要用车就说一声。再其次是周围的人，在不断地议论高考高考……一派紧张的氛围在漫延。于是我联系了朋友的小车，早上送，中午接，下午送，傍晚接。
去考场的路上，我让儿子在小车内闭目养神，什么话都不要讲，作深呼吸，放松心情。到考场门口，儿子下车，拎只透明塑料袋，里面夹着简单几样文具，没有任何带文字的物件，连矿泉水瓶上的标签都被撕掉了。儿子走进考场大门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必胜的手势，对他说：挺起胸，勇敢些，要自信！看着儿子走远的身影，我内心一沉，有那么一种送子上战场的滋味。
考试完去接他的时候，司机朋友在车上多嘴多舌，问儿子考得怎样，我却急出一身汗，忙暗示司机不要问了，因为老师讲过，考完一门过一门，不要纠缠这一门的得失，破坏情绪，影响下一场考试的发挥。幸好，我听见儿子回答得很轻松：还可以吧！
我没有加入考场外那久等的大军。儿子进了场，我就去上班，到点儿再去接他。不少的家长，从送孩子入场起，就在考场外面等待，顶着毒毒的日头，直到孩子出场。可怜考生家长心！
街上的要道口，竖起方便高考学子的示意牌。有挂着“考生乘坐免费”字样的出租车，从人群中开过，带来的不仅有一抹抹暖色，还有一丝丝紧张。当然，今年这样的志愿车明显是比去年少了很多，据说前几年高考时，满大街行驶着挂这类牌子或扎着志愿者标志带的出租车，很有点全民动员那种味道。今年的考场周围，为考生义务服务的活动，如通讯公司往年免费为考生送饮料等，已是了了无几。为什么一年不如一年呢？我不愿去细细揣摩这些原因，只觉得要把心思好好放在照顾儿子身上。
亲友邻居也都在关心着我的儿子高考。我的父母亲、弟妹们不时不时从老家那边打电话、发短信来，为儿子鼓劲和祝福，但我们没有向儿子转达，怕这些过多的反常因素让他的压力无形增大。住在对门的胡先生，一向有早起锻炼的习惯，这两天他的妻子叮嘱道：不要出门太早了，打门声响会吵醒对门那孩子的瞌睡。是呀，儿子近些时睡眠不好，稍有动静就醒。我们两口子更是晚上不开电视，不出大门，偶尔有人来敲门，我们就到门外去说事。头一天考试下来，儿子喊肚子疼，有点呕吐，责怪我不该让他吃苹果，我半夜跑到街上，到处找开着门的药店，给他买药。
两天的高考终于结束，看来儿子的感觉还不错。考完后的第二天，报纸上就刊出了考卷答案，我立即去买来让儿子估分，儿子竟激动得半天不敢伸手。当儿子颤抖地向我们报告，估计会有600多分时，我也兴奋得有些发抖了。我们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给老师报告时，电话铃响了，儿子的班主任叶老师正打电话过来询问。
原作于2007.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