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草鞋

柳庭宝

往事难忘。至今，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十一岁那年，也就是一九六五年，我学会了打草鞋。

那年头，农村人的生活极为艰苦。生产队每月一号发口粮，不少社员家往往月底就没粮了，只能用野菜充饥，等来下月发口粮。大多数人家没钱买衣服鞋子，即使少数人家有点钱也买不到，因为买布要布票，打油要油票，买粮要粮票。计划经济，买什么都要票证。多数社员家衣服破了就补，补了又穿，补丁加补丁，几乎没有原样。人们干活通常都是穿草鞋。我姐弟五个，想穿一双好的布鞋也是奢望。

那年的秋后，生产队水稻收割脱粒后，稻草被捆成一捆一捆的，队长按人口把稻草捆分到各个社员家当柴火。稻草一分到家，父亲就叫我把大捆的稻草先分捆成一小捆一小捆的，然后放在家前屋后的空地上晒。几天之后，稻草晒干了，父亲又叫我有空就捶草，捶好的草由他晚上打草鞋。也许是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我是比较听话的，大人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总以为，父亲白天参加队里劳动，晚上打草鞋，太辛苦了，应该替父亲分担分担。

我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捶草。木榔头不算重，一下一下捶打稻草，发出有节凑的声响，觉得蛮有趣的。看着生硬的稻草在木榔头的捶打下，慢慢就变得柔软，觉得很有成就感。当然，捶草也要掌握分寸，捶过头，太柔软，没有韧性，搓绳打草鞋不结实；捶的功夫未到，稻草生硬，也不适合搓绳打草鞋。我每天只捶两小捆草，因为捶好的草，如果当天不用完，到第二天晚上就会变硬，还得重捶。捶好的草，最好马上用来搓绳，用来打草鞋。

秋后的夜晚，月光格外明亮，天气也比较凉爽。吃完晚饭后，天就黑了。为了节省灯油，父亲总是拿一张木凳坐到屋外，借着月光打草鞋。草鞋的形状有多种，最简单的只有鞋底，鞋面打几根草带子拢住脚，就像现在简易的塑料凉鞋一样；较复杂的草鞋如同常规的布鞋，鞋底鞋面俱全；特别复杂的草鞋叫茅窝，鞋底厚，鞋帮高，鞋面长，形状与如今的棉鞋差不多，冬天穿特别暖和。最简单的草鞋，父亲一个晚上能打一双。

我早就学会了搓绳。根据打草鞋的要求，我总是搓好粗细不同的草绳，供父亲打不同的草鞋。父亲除了给家里参加劳动的人各打十几双简便的草鞋，预备着穿，还给家人打茅窝，由冬天当棉鞋穿。当然也少不了给我打几双茅窝。别看是草鞋，穿在脚上可暖和了，比现在的棉皮鞋还要暖和。

时间长了，我每晚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我要是学会了打草鞋，不就能让父亲早点休息吗？除了上学，我不玩，或少玩，有的是时间，捶草，搓绳，打草鞋，可以全包了。反正是草鞋，没什么成本，错了重来。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很高兴，随即就教我学打草鞋。

打草鞋并不难。原先，我以为打草鞋很难，经过父亲的指教，我感觉并不复杂。跟着父亲在月光下学了三个晚上，我就能打草鞋了。用一张板凳，把专门用来打草鞋的木耙固定好，把纵向的草绳一头分别扣在木耙齿上，另一头系在腰间。根据脚的长宽，确定鞋底的长宽。鞋底的草绳要粗一些，纵向一般放五根，也可多放一两根。根数越多，编织越难，也越结实耐用。横向十几根，越多越好，同样也是越多越费工。先打鞋底，后打鞋帮。或从鞋尖打起，或从鞋跟打起，逐渐放宽，放横绳，并适时收束，让鞋底草绳纵横交错。用捶好的稻草，三根一捻，捻紧，围着草绳编织。编织一会插进一根草，使之连接不断，粗细一致。编织越紧越扎实，越耐用。

打草鞋也有技巧。首先要选好稻草。稻草要新，要干，没发过热，没发过霉，闻一闻有一股稻草香。其次是鞋底宽窄适度，要像个鞋底样。太宽了，穿在脚上难看；太窄了，穿在脚上不舒服。在编织的过程中，要慢慢放宽，慢慢收束，有弧度。编织鞋帮的高度要适中。鞋帮过低，穿在脚上容易掉；鞋帮过高，穿在脚上不美观。绳索与绳索之间的间距要匀称，鞋口不能有断痕，更不能有缺口。出现断痕或缺口，容易坏。最好用布条编织鞋口，既养脚又耐用。另外，打干活穿的草鞋，鞋底要打厚一些才耐穿。

自从学会了打草鞋，我就承担了为一家人打草鞋的任务。捶草，搓绳，打草鞋，我一条龙服务。越打越快，越打越好。无论从美观，还是从结实的角度看，都不亚于父亲打的草鞋。直至后来家庭经济条件改善，买得起球鞋，套鞋，皮鞋，再也不需要打草鞋了。

我打草鞋，还做过打草鞋捕鱼的尝试。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异想天开，打了一只特别大的茅窝，用两片小瓦支撑茅窝口，用草绳捆绑固定，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椭圆口，让鱼虾容易进不容易出，再用一根长绳扣住茅窝的一头，并在茅窝里放些麦麸麦片等鱼饵，投放到河里张鱼（捕鱼）。我是把茅窝当鱼篓用了。第一天晚上投放到河里，第二天早上收上来。哪想到茅窝里竟然有一条地花（桂鱼），约七八两。大概是地花鱼喜欢茅窝这样的新家。初试大捷，我非常来劲，很快又打了两只大茅窝用来捕鱼。三只茅窝投放到三个不同的地方，两个地方有水草，一个地方没水草。结果，有水草的茅窝有鱼，一个茅窝里有两条二三两的虎头呆鱼，另一个茅窝里有一条约半斤的鲫鱼。没水草的地方，茅窝里一条鱼也没有，只有几只河虾。我猜想，鱼儿喜欢藏于水草，喜欢藏于茅窝里，更何况茅窝里还有它们喜欢吃的东西呢。从此，我用茅窝捕鱼虾，不仅收获颇丰，而且感觉乐趣无穷。

一晃过去五十多年了。现在，看到子女穿着几百甚至上千元的皮鞋，而且穿不多长时间就换新的，心疼的时候总是想到自己打草鞋穿草鞋的岁月。我总以为，俭以养德。虽然艰苦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但勤劳朴俭的优良传统还是不应该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