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眼

                            羊毛

年苍山是年庄的老党员。党支部开会，每次他总是早早就到了会场。帮助村支书年谷雨把活动室收拾齐整，年苍山就掏出烟杆，坐在凳子上悠悠地吸着等开会。

年苍山一直抽旱烟，老伴给他零钱买纸烟抽，他把零钱放到储蓄罐，把这些从嘴上省下来的钱，统统交给党支部作为他多交的党费。村里号召交保险出工什么，年苍山都会抢先。因此，每年评先进，总会有年苍山。

年苍山把领到的证书揣在怀中。老伴看年苍山一脸的喜色，问道：“哎，年老头，又遇啥得意的事啦？”“叫我什么哩？”“能叫你什么？”“告诉你多少遍，不要叫我‘年老头’，请叫我‘党员’！”老伴不解地打量年苍山。

年苍山有一只心爱的木匣子。几十年过去，木匣子里已积了厚厚的一沓“花纸”和证书。老伴说，“这年头奖状算个啥？你得了一辈子的奖，用秤称一称，能卖几个钱？”年苍山说，“说的轻巧哩，你得个奖给我看！”

老伴拎着一篮子鸡蛋到镇上赶集，见许多人兴奋地围在一个大圈子里摸什么，别人告诉她这叫摸奖券，花两块钱摸一张，兴许就能摸出个小轿车。老伴学着别人的模样，往盒子里投了两元钱，结果领了个大彩电。“你看咱得的，这才叫奖！”“你这不叫奖！你终究是出了钱哩，是两块钱拾巧，买来的彩电。”老伴耸着鼻子表示不解，年苍山冲着她鄙夷地说：“真的奖，钱买不到哩。”

    上级号召青年党员组成志愿者突击队，到溧河里清淤。年苍山报名参加，大学生村官牛葵阳不给他划签，担心他年龄大吃不消。年苍山就找支书“开后门”。年苍山清出的淤泥，竟超过了年轻人。镇党委给年苍山记了功，评选先进突击队员，年苍山荣登榜首。

    年苍山的奖状珍藏在他的木匣子里。遇着老朋友来串门，年苍山高兴了，就一张一张铺开给人看。每看一张，年苍山便娓娓道上一段奖状里面的故事。

年苍山老了，忽然间病倒。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顽固性眼疾，得花好多钱换眼。“一定是德喜还没有忘记，他小时候落水我救过他哩！” 年苍山躺在家里的竹椅上闭目养神，心情却异常激动，因为他听年谷雨说，村里的大老板德喜准备资助他，愿意为他出高价费用换眼。

年谷雨又来看他。党支部评选先进，年苍山得票又是最多。年苍山一听欣慰地笑了。年谷雨把嘴巴凑近年苍山的耳朵说，“老哥，想和你说个事好么？”“支书，你就直说哩。”“苍山哥，说了你可别生气！”“支书，你叫我什么哩？”“不叫你哥，还能叫什么？”“支书，请叫我党员！”年谷雨被年苍山逗笑了，说：“党员哥，今年这先进，得喜也想要哩。”

年苍山道：“得喜和城里人搞他的房地产，要这个先进干什么？”年谷雨说：“最近上面有文件，像得喜这样的党员，如果再得个‘先进’，就能评选县里的创业模范。”年苍山竖起耳朵听，回答道：“几十年过去，还知道感恩。这人不错哩，够个‘先进’的料！”“可是，苍山哥，本来我不想告诉您，原本上面给我们两个名额，最终却只给一个。”“哦。”“不过得喜说啦，只要您这次把‘先进’让给他，他愿意出钱给您换眼。”

年谷雨还要继续说，年苍山这次才真正听明白，他把睁得老大的眼慢慢地合上，轻描淡写地说：“眼睛看不见怕什么，还有耳朵哩！”听年谷雨似乎还没走开，年苍山使劲摇摇手道：“支书你听着，这先进，我不会让给他哩！”

不久，年谷雨到镇里开会，除了给年苍山捎来一本证书，还带回组织上准备救助他治眼的好消息。年苍山让老伴找来木匣子，亲手把证书放进去，然后将木匣子紧紧搂在胸前，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