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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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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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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董辉

正月最后一天下午上班人群中自己孤独地走着,阳光还未醒,有些漫不经心。风缺少一些温度竖起衣领,脚下步子紧了些。

转过餐厅那个拐角,炉本体钢架和冷却塔矗立在那里,熟悉的建筑忽然变得有些陌生逼仄,思维有些迟疑混沌,厂房里传来的轰鸣声似乎也变得遥不可及,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师傅董辉和那些错综不可寻迹的记忆,逆着午后薄淡的阳光朝我走来。

 26年前的我20岁左右,刚走出校门进入电厂工作。这个职业貌似光鲜,实则很辛酸,集控人员俗称地面上的飞行员,对技术要求很高,规章制度很严苛,尤其是现在百万以上的大机组,集控人员对各种庞杂的系统必须要了如指掌,有一辈子考不完的规程,画不完的系统图,这些规程和系统图是要刻在脑子,烂熟于心的。一旦跨入这个行业,终身是学生。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我用无数个黑白颠倒的日子才懂得的现实,按下不表,言归正传。当时我们在户县电厂实习了一年,分给我的师傅董辉比我大不了两三岁,有一颗小虎牙,笑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实则很踏实开朗。我从小单薄,乍从学生变为工人,角色的转换还不适应,黑白颠倒的倒班让我的生物钟变得紊乱,半夜两点爬起来去上班,简直让我愤愤然又戚戚然。那些轰鸣的机器,涂着各种颜色的管道对视觉和心理都有一种鬼魅的暗示,表面粗拉拉的我其实是个胆小鬼,平日里遇到那些管状的东西得远远绕开,生怕有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我却偏偏要在由各种管道组成的钢铁森林里爬高上低,这就是命运,刚开始我整个人异常紧张、焦虑,悲观,未来一片黯然,精神状态极差,一直低烧却查不出原因,现在想来应该是身体机能的一种自我防御保护吧,董辉师傅看似大大咧咧漫不经心其实他很照顾我,用幽默化解着我的不安,工作上更是不厌其烦,悉心传授。当时的户县电厂装机容量和现在没法相提并论,但火力发电的技术一直是成熟的。三四号锅炉控制室在同一个房子,同事代西川的师傅是位姓苗的女师傅,和董辉师傅不同,她对小代很疏离陌生,几乎不会主动给教什么,每逢巡检或者有操作,小代总是跟着我师傅。在那些拧着麻花的管道中,董辉师傅带着我和小代一点点捋着电厂各种系统,熟悉每个设备,这是电厂工人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你要准确地知道某个系统的某个阀门在钢架森林的哪个位置,能第一时间找到坐标,像熟悉自己的左右手一样,这是基本功。记得有一天,我们爬到60多米高的汽包平台上,脚下的楼梯都是镂空的,一眼可以望穿,俯瞰远处,所有的物体都是模糊渺小的,耳边只有风呼呼掠过,我还好,看到小代腿不停抖,脸上煞白,原来他恐高。

临近考试,风烟系统个别设备我弄得不是很清楚,就故意给师傅说他没给我们教过,董辉师傅夸张地睁大双眼,笑得阳光灿烂:“没有吗?好吧,让我们出发吧。”那时的我留着两条齐腰的长辫子,师傅叮嘱我一定要把辫子盘进帽子里,安全永远第一位。系好所有的扣子,脖子里围条毛巾,扎好裤腿,全副武装,我们出发了。户县电厂是个老企业,设备与工作条件都相对落后一些,工作面比较脏和危险,除非有工作需要才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师傅没二话,带着我和小代从零米磨煤机开始,查系统、熟悉设备、讲解原理介质流程,一直爬到空预器位置。那时的隔热保温技术比起现在还有些落后,当时三伏天,我们要找的都是热力系统介质温度都在几百度,环境温度也在六、七十度。一趟下来,师徒三人浑身上下惨不忍睹,工服都洇湿了,头发湿漉漉的,脸上的汗水蚯蚓似的划开黑漆麻乌的灰尘,滴在脖子里,三个人互相望望,哈哈大笑

最终的我把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心里有些疼痛。

户县电厂冷却塔里养有热带鱼,会定时给职工发福利。董辉师傅有时给我们送来,我们收拾干净,从食堂弄点盐撒上,放在电厂的大蒸锅里蒸,虽然缺少调料,但也吃得香甜。师傅也会带我们去他家玩,给我们做好吃的,傻乎乎的我们逢叫必到,大快朵颐,没心没肺享受着美食,那是一段难忘的日子。

走出校门踏上社会,那一刻是梦想和现实对接的日子。涉世之初的我们,如同一张白纸,你遇到的第一个人会潜移默化影响着你,对你人生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他在这张纸上画上善良、责任,你就有可能成为那样的人,反之亦然。碰上董辉师傅是我的幸运。实习结束考试,我竟拿了专业第一名,这里很大一部分是董辉师傅的功劳。

这些情节与感动一直藏在我心底

实习完回单位不久,因为政策变动,我们的项目处于停顿状态那时候通讯手段除了写信再无它95年的元旦,董辉师傅寄给我一张卡,欢迎我和小代去户县玩工作的停滞生活的动荡,这些在我心里形成了巨大的落差,风尘满面的心选择了沉默。疲于生存的我再也没有联系过董辉师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晃就是10年。

  2003年一个平常日子,收拾旧物,发现了那张卡片,当年的丫头成长为平静淡泊的女人,不再是那个遇事张皇失措的小姑娘。了这张卡片,回忆贴地而起,汩汩奔涌,我按10年前的地址给董辉师傅写了一封信,说起了十年前的青春往事,对师傅的感恩。我也不知是否那里是否能收到我的信。没想到,他竟然回信了。10年过去了,依然在原来的岗位上工作着。日子波澜不惊,有了家和儿子,他还记得那个扎着长辫子的徒弟收到信后,我赶忙拿给小代看,我们都很激动。日子永远向前,而记忆不曾褪色

  我和董辉师傅约定,一定不能再失去联系,今后互相鼓励,师徒朋友一场,都是缘分使然。只是我们没有拨过对方的电话,10年的空白让我们变得少许陌生,有些羞怯。我始终认为,电话里的问候太礼节化,它虽然可以让远隔千里的人变得近在咫尺,也可以让近在咫尺的人陌生得如同天涯。我们偶然发短信问候一下。欣慰的是,我们选择了老土的联络方式:写信。

  在我的意识里,写信是一种很享受过程。你可以把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倾注于笔端,流露于纸上。然后仔细地折起来,走很远的路到邮局买邮票信封。一笔一划写上地址,小心翼翼投进邮筒,把你的内心世界和对生活的理解寄出去。让拆信的人也能读懂你的快乐或忧伤。这个过程很可贵,也很奢侈。可能董辉师傅也有同感吧

  在信中说,生活太艰辛,残酷是成长所付出的代价,大大咧咧的他变得成熟踏实,会为爱人孩子忍受这世间所有的挫折磨难,柴米油盐虽然蚀掉了生活的热情,但多了责任和担当,应心存感谢,向阳生长。

2004春节刚过收到董辉的信他们单位组织去玉华宫玩了,说从铜川路过,这座小小陌生的城市因为徒弟的存在温暖了很多。还写道,等我们都准备好的时候,带着孩子来找我和小代,看看10年后我们身上被生活掠走了什么又获得了什么,看看当年精瘦的小代和曾经长辫子的我人到中年是什么模样我没有回复。我认为,朋友和你谈天论地,快乐一起分享,愁闷互相开导,保持距离,这实在是件幸福的事。究根结底,是我性格中悲悯和灰暗的成份太多,或许是经历,或许是烙印,亦或是生就如此,性情有些薄凉寡淡,总不习惯于很熟络的东西,哪怕亲人兄弟姊妹之间,父母离去后,这种孤独不安感更甚,蜗牛一般将柔软的身体连同触角包裹在坚硬的壳里,活得小心翼翼总是站在人群最后观望别人的热闹,习惯在内心里踽踽独行。那些扬起的笑声喧嚣成为背景,自己的落寞忧伤凸显出来,即使有时内心悄然绽出的小小花朵,也是静悄悄的,与周遭有些不搭。于是我说,相见不如怀念吧。

     四月一日,我收到他一条短信,是一条愚人节搞笑信息。我写了一封信,附上几道测试题等他做答。告诉他小代现在可胖了,还当了班长。信寄出后始终没收到回信。时间的手臂抚过了春天又掠过夏天,还是不见董辉的信。我有些不安,这不是他的风格。给他发短信,也有去无回。我做了无数的猜想,他可能出差了,甚至与人争执进拘留所了,无法联系。家人也帮我分析种种可能性,未果。

就这样到了秋风乍起,一天同事告诉我半年前董辉就车祸身亡,我半天回不过神来,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断然不信。同事说她从一份半年前电力系统内部通报上看到的。我的脑子掠过一道闪电,掏出手机拨出师傅的电话,这是我第一次拨打这个号码,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告诉我“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我反复拨,听到同样的声音。眼泪,止不住的眼泪。这半年等来的却是这样的噩耗,和10年前不同,这次真的天涯永隔了!那一刻的心情是文字无法描摹的。我很后悔竟没有和师傅通过一次电话,没有去户县看望师傅,去它的相见不如怀念吧!一切都成永远的遗憾,更遗憾的是,那时条件所限,在户县实习的日子竟没有拍过照片,更没有和董辉师傅的合影。中年的我回望那段日子如同做了一场梦,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它的存在。有时我也不知道到梦境和现实底哪种才是真实的存在。只是,有些人,你可以忘记他的脸,他的声音,可记忆已刻在心里了。每当想起从前,那些已经逝去的时光与感触,会从心底里温柔地跳出来,又回到你生命里来了。

我想我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生命中的人和事灯影一般来来往往, 聚散不定,那些隐匿于心底的感动并不会消散,它在你心里深藏酝酿,会在某个时间惊起围拢而来,在你记忆里闪烁,招唤你认领,唤醒你麻木枯萎的情感,引导你深呼吸,卯足劲往前走,无问西东。

2004年的秋天异常萧瑟,趴在宿舍的架子床上,读师傅的三封信,心被遗憾和痛楚浸泡,写下了一篇文字《愿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用来纪念师傅董辉。

如今时间又一晃,又15年过去了,当年的丫头临近知命之年,父母都已逝去,这世上最为亲密的存在走了,自己才真正成年,开始懂得这世上缘分的可贵,学会珍惜相处的每一时刻。人生的路,其实并不长,亲人爱人朋友总要选择向左向右,生命归根结底是一个人的远行,别离是常态。只是,头发开始斑白的我并不习惯这世间惯常的别离,心里还会郁郁寡欢,终不能解。

有人说,回忆丰满了,人生就丰满了。人这辈子,也许一半是回忆,另一半才是人生。我想,性格改变很难,但记忆里那些开过的花,绿过的树,还有或温暖或炎凉的人和事,都是生命组成的部分,你笑也好哭也罢,都无法用橡皮擦抹去那些痕迹,安之若素是生活最好的模样。

安顿自己,向阳生长。我知道,师傅董辉一定在天堂看着我,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李小泉,铜川人,一线工人。简单随性,喜欢文字。偶有感触付诸于笔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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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自己,向阳生长。

李小泉   2019-03-12 1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