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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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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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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麦浪

黎采

风吹麦浪。

当我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心底涌现的是别样的温暖、美好、感动,以及怅惘。

那些年,春夏时节,麦子曾遍布故乡的田野。

头年秋末或是初冬,农人们挑选肥沃向阳的田地,翻松土壤,播下麦种,盖上厚厚的细土。农人们相继种完自家麦子后,田野里就铺陈出一种不约而同的整齐。也铺陈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安详。农人们扛上农具又去干别的活了,他们总有干不完的活,他们没有时间倾听所有的麦种在地下交头接耳,汲取养分。他们不用倾听也知道,一场盛大的“萌芽”正在徐徐拉开帷幕。

来年春天,麦苗破土而出,一行行,一列列,一块块,一片片,在晨曦里舒展嫩叶,在和风里轻轻摇曳。麦苗青青,接天连地,田野一下子被点亮了。农人们欣欣然忙碌起来,各自奔向自家麦田,锄草、施肥、垒行,惟恐在哪一个环节没抓住时令致使麦苗长得不够好。他们对自己所侍弄的每一株麦苗的喜爱与期待,在目光里,在汗水里,一场一场经过麦子的风知道,一年一年生长麦子的土地知道。

麦苗大约不记得它曾是一粒麦种时的事了——瞧着麦苗那个天真烂漫的样子,一个人的前尘往事仿佛都不知所踪了。麦苗齐刷刷地忘乎所以地生长着,你追我赶,各不相让。农人们抬起头,望一眼绿波荡漾的麦田,望一眼高高在上的老天——祈愿风调雨顺,麦子有个好收成。

麦子扬花了。田野里的麦子陆续扬花了。麦子的花太小,小到像一个不可捉摸的谜。麦子的花太素,素到如一缕超然飘逸的烟。但就是如此并不千娇百媚的花,却有着一种巨大的力量。来自大地的力量。浸入人心的力量。立于麦花盛放的田间,清醒着也好,沉醉着也罢,总能感受到这力量,并被这力量包围。深吸一口气,呼吸里全都是麦花的芬芳。这个时候,麦田里的人也宛如一株风华正茂的麦子。多好,整个村庄弥漫在淡淡的馨香之中,处处洋溢着新鲜又古老的乡村气息。多妙,一个甘愿迷失在麦田之中的人。

于我而言,扬花的麦田是一个亲切又神秘的诱惑。我总是喜欢独自呆在某片麦田边,看麦花的淡雅至极,看麦芒的潇洒奔放,看风拂过时麦浪起伏……边看边想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在一重一重的麦浪里,时间慢下来,村庄意气风发,我的思绪纷飞……我曾拥有如此曼妙的时光。奢侈的曼妙时光。

时间也没有慢下来,不经意间,麦子就黄了。风起,依旧麦浪起伏。金色的麦浪起伏。如果说绿色的麦浪叫人心旷神怡,那么金色的麦浪则令人心醉神迷,更具无法抵挡的魅力。村庄在蓝天下闪着动人心魄的金光。这光照进农人们的心底,他们得令似的,磨亮弯弯的镰刀,背上大大的竹框,向农田进发。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向“收获”,这是一件平凡的事。这是一件庄严的事。他们的脚步声在田野里悠悠回荡,麦子静默。静默着等待农人的到来。作为麦子,被收割,是其宿命。在宿命面前,静默也算是个睿智的选择。

嚓—嚓—嚓,农人们挥舞镰刀,丛丛麦穗应声而落;吱—吱—吱,竹框里装不下了,再用力压一压;哒—哒—哒,打杵在乡间小路上碰个不停,背一大框麦子也得费点劲儿呢。呵—呵—呵,遇见同在收割麦子的人,属于各自的喜悦相互心领神会,都付相视一笑中。

当村庄里最后一株麦穗被农人割下,一次关于麦子的种植就接近尾声。那些留在田间的麦杆和麦兜,提示着一种坦然的分别,显出一种莫可名状的安定美。农人暂时顾不得理会它们,农人要先忙着将堆在院子里的麦子晒干,然后打麦子。

打麦子的场景,格外叫人怀念。家家户户陆续挑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将干透的麦子均匀地铺在院子里,用自制的连枷打麦子。乡亲们使用的连枷由一个竹长柄和一组平排的木条构成。打麦子、打黄豆、打豌豆等都离不开连枷。使用连枷可是一个技术活,两腿需一前一后站着,一只手握住竹长柄的末端,另一只手握在离末端约一尺远的地方,身子略微向前倾,然后双手将连枷高高地扬起,重重地落下。连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流畅潇洒的弧线,一粒粒醇香的麦子破壳而出。有时一个人打,那就得围着麦子转圈打;有时两个人相向打,你一下,我一下,你起我落,你落我起。啪—啪啪—啪啪啪,连枷落在麦子上的声音像一首铿锵豪迈的进行曲,生活的热情,劳动的苦乐,也跟着连枷起起落落。曾经呵,打麦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村庄里久久回荡……

刚打出的新鲜麦子,还得经过木风车扇一扇,以去除枯叶及碎屑等。待彻底晒干后,就可背去附近的面坊换面条或是磨面粉了。农人们会挑出上等的麦子作为麦种。留好麦种,才能放心大胆地吃换来的面条和面粉。农人的远见,总是那么的不动声色。

后来,面条、面粉在商店里随处可见,大家都很容易就能买到,故乡的面坊就逐渐关门了,故乡的麦田也就越来越少见了。更准确地说,不是麦田不见了。慢慢消失的,是麦子,不是田。麦子,只是田的过客。任何一块田,都无法选择自己是做麦田、稻田或是油菜田。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近二十年来,我已经没能在故乡看见哪块田种有麦子了。

置身故乡的田野,我脑海里总会浮现麦浪起伏的样子。这样的错觉一次一次撞击我身体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让我意识到一种失去。我无力改变的失去。我只能从记忆里努力挽留的失去。

那些关于麦子的画面,估计很难再在故乡的土地上重现了。但我一直觉得,那些画面依旧存在于故乡,在故乡的深处。在许多像我这样的人的心灵深处。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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