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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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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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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是一条狗

                                          李

 

                            1.

尚义老汉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心头仍是一通狂跳,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不可抗拒的绞痛感当然清楚,必须马上服药,以防发生不测他打开床头柜,翻弄了好半天,也未能找到那一盒能够救急的药。一定是“间歇性精神恍惚”所致他想不起自己究竟把药放在什么地方了怎么会有这么一种病症,也难为医生能起出这么一个古怪名堂。很不幸,自己偏偏就得上了这么一种怪毛病。

又翻了一通,终于找到了那盒药。服了药,重新躺回被窝时,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说不清这是急躁所致还是病态使然,也许这二者兼而有之吧!他不得不为自己思索一个问题,如果一直找不到药,那情况会怎?这个问题很现实,也很残酷折磨他瞪着两直到天明,再也没有睡着。

起床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女儿小莉打了个电话郑重地告诉小莉,自己同意她的提议,还是办一个老伴儿吧!

老伴儿方云三年前就过世了,他从未有过续弦的念头。也许本人比谁都清楚,世上的女人纵然有千千万万,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能像方云那样与他相濡以沫的女人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迈出那一步呢?

小莉是一个乖巧而又孝顺的女儿,由另外一个女人取代自己母亲的位置,她不十分情愿。让父亲续弦的提议,也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痛苦折磨,才做出的一种无奈抉择。此前,曾经发生过两件事情,一直让她无法释怀

一次是父亲洗澡这应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偏偏赶上父亲犯了老毛病,进了卫生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一时间也没别的办法可想小莉只好在外面当了一回临时指挥员。她一会儿说,爸,你该打浴液了一会说,,你用点力气好好地搓搓后背一会又说,水别太热千万别烫自己呀!

还有一次,小莉上门看望父亲,正赶上家中没人。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父亲回来,只好到附近的公园去找,恰好赶上父亲与几个老得不可开交。几个老见了小莉,都迎了上来,纷纷诉说尚义老汉的不是。往日里,老人们打扑克,从不带尚义老汉一起玩耍。这一次偏偏赶上了三缺一,不得不带上了他。吵闹的缘由也确实让人哭笑不得上家出了一个2,他竟用3去管,人家当然不答应了他也不服气,问人家到底是3 大还是2大?还理直气壮地斥责人家,你们都不识数咋的,往后还能不能在一起玩耍了呀?

初始,小莉打算把父亲接到自己家中生活,也好有个照应怎奈父亲一直不肯答应,说自己一个人住习惯了。无奈之下,她也只好说服自己,为父亲办一个老伴儿了事已至此,这应该是一个不二选择了。

 

                             2.

接到父亲的电话通知,小莉着实感到高兴,当即发出一份征婚启事,开始操办这件事情。她也知道,父亲为人一向都很挑剔,一般老太婆只怕难入他老人家的法眼,必须把择偶标准定得高一些才行。父亲退休前有着高级职称,工资收入蛮高,又有一套宽宽敞敞的住房,这两个硬件指标都不错,足以让一些春心未泯的老太婆为之倾心

小莉不只对这件事情积极得很而且有理由相信自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出一个漂漂亮亮的结果。

开局果然不错,人选一个一个接踵而来,把小莉忙了个不亦乐乎。其实具体操办过程也很简单,每一次都是由她带上父亲去和备选的老太婆见面,不外乎是喝喝茶,吃吃饭,唠唠嗑这三部曲而已。令人想不到的是结局竟也一般无二,一连见过七个老太婆,对方都很中意,父亲却一个也没看中。

小莉觉察到形势不妙,一颗心终于悬了起来好在知难而进热情倍增,很快又物色到了新的人选这第八个备选老太婆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本以为可以顺利过关,想不到还是被父亲给一票否决了。

往回走时,小莉心情不爽,一直不肯开口,甚至连一句搭讪的话也不肯说。她忽然发现父亲已被落出老远不禁为之一怔——

说来好笑,尚义老汉是被一条狗给耽搁住了。

这是一条年老体弱的黑狗,遍体鳞伤,有气无力地蜷伏在树荫下面,看上去只是苟延残喘而已尚义老汉本没有注意到它,追逐小莉的脚步径直走了过去。

——黑狗抬起头来,轻轻地叫了一声。

尚义老汉清清楚楚听到了这一声呻唤他回过头来,瞟了一眼黑狗,并没多想什么,依旧往前走去。

————黑狗又努力地两声,仿佛是一种呼唤似的。

小莉看到父亲蹲在树荫下面,正用一只手抚摸着黑狗那又脏又乱的头顶黑狗分明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眼中竟溢出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看上去欲滴未滴,着实让人为之心动。

爸,别再看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也该吃午饭了。小莉在一旁催促说。

尚义老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唉——这条狗很可怜

是很可怜。

受伤了。

看这模样应该是被谁给打伤的吧!

也一定很孤单我想把它带回去,算是跟我做个伴儿。

爸,那怎么行,这是一条老狗,还带着伤,你养活不了它的。

养活它,往后,有它陪伴我,这不很好嘛,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

咱们不管它,它非死在这里不可,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只在片刻之间,尚义老汉就为自己做出最后的决定他要养活这条老狗,也许冥冥之中有某种东西在左右着他,尽管说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道理,但他绝不就此一走了之。

 

                             3.

尚义老汉给狗起了一个名字,叫它老黑。他和老黑处得很和睦,仿佛是一对老朋友似的,彼此不只一见如故,而且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经过尚义老汉的精心调养,老黑的伤很快就痊愈了,而且一日日地胖了起来。老黑乖巧得很,总喜欢跟在主人的身后寸步不离尚义老汉也离不开老黑,经常把它带在自己身边不管是出去溜弯散步,还是去公园玩耍,一人一犬总是形影不离

一日,刚刚吃罢午饭,尚义老汉来了倦意,打算上床睡上一觉老黑一步三摇地也来到床前,一屁股坐了下去,瞪圆两只大眼睛打量着主人尚义老汉迎住老黑的目光,仔仔细看了又看,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顿时睡意全无,开口调侃老黑,老黑,你是不是想跟我说点儿什么啊

老黑嘴里发出一阵呜呜噜噜的声音

嗐,你又不会说话,能跟我说个什么呀!

老黑上前亲昵地蹭着尚义老汉的大腿,不住地摇头摆尾。

尚义老汉颇感欣慰地抚摸着老黑的头顶,嗐,我明白你的心思,是想感谢我我跟你说,那都用不着,咱俩谁跟谁呀?这一回老天让你遇上,还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咱爷俩————就你这个年龄段也得算是一条老狗了,看着和我不差多少,应该跟你论哥们儿,你说对不对呀!

尚义老汉越说声音越小,困意再次袭来,他放倒身子睡了过去,随之响起鼾声鼾声一阵紧似一阵,恰到好处的起到了催眠作用,工夫不大,老黑也睡过去。

他们这一觉竟睡了四个小时还多。尚义老汉醒过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懒懒爬不起来,心头却是一阵不可遏制地狂跳。他自个儿明白这又是犯老毛病了,必须马上服药。想不到那种间歇性精神恍惚也再一次出现,他的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记不清那一盒救命到底放在哪里了。他左翻右找,就是找不到越是找不到,越是着急,不知不觉中已是流了一头一脸的汗水,后来一头栽倒在地,彻底昏厥过去,再也爬不起来。

老黑似乎看出情形不妙,围着主人团团打转,口中呜呜乱叫,却怎么也叫不醒主人恰在此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老黑纵身一跃,跳到了桌面上,用两只前爪拨开话筒,而后连声吠叫不止。

几分钟后,120急救人员赶到现场,把尚义老汉医院一系列急救措施过后,终于让他得以化险为夷,保住了一条老命。小莉说,那个电话是来的下班后,她心里一直不得安生,这才给父亲打过来问询的电话。听到老黑那一连串的吠叫,她就意识到是出了问题,赶忙给120打去告急电话。

 

                              4.

这一次意外风波,让小莉后怕得很,心里的那一根弦再一次绷紧本来,一连几次相亲未果,让她对父亲的婚事已颇感失,积极性也大幅下降,有一段时间没张罗这码事儿了。

尚义老汉原本对再婚一事不怎么感兴趣,自从有了老黑,他更懒得提起此事女儿不拿这事烦他,他也乐得图个清静这一段时间里,父女俩心照不宣,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小莉决定重新操办父亲再婚的事情,而且积极性比第一次还要高涨许多,很有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姿态为此她上门和父亲郑重其事地谈了一次话,不仅仅是为了开导而已看上去更是一种敦促。

爸,您的再婚一事应该重新纳入日程了吧?小莉一本正经地问。

尚义老汉颇感诧异,反问:小莉,你咋又提起这码事儿了呢

不提行吗?您年老体弱身边没人照应着,我没法放心

不是还有一个老黑嘛,这一次它不就起了老大的作用吗?

那是巧我打来了电话,要不它一条老狗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你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啊?老黑可是我的哥们儿,论说起来,你还是它的晚辈

就算老黑是你的哥们,可哥们儿归哥们,老伴儿是老伴儿,你总不能光要哥们儿不要老伴儿吧!

我也不是不要老伴儿,可相了一个又一个,总也办不成这码事儿,我还真是有些打怵了。

尽管放心好了,这一回我一定下到功夫,让你老人家一看准成咋样?

也好,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就试一试吧!

尚义老汉拗不过小莉,最终还是点了头三天之后,小莉再次带上父亲去相亲了。女方叫马荣,是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老太婆,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官端正,肤色白皙,打扮也很时尚,虽不敢跟年轻女性相提并论,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那一句老话用到她的身却也恰到好处。

所谓功夫不负苦心人,这一次倒是应了那句老话。适逢马荣老太婆正急着为自己找老伴,一眼就看中了尚义老汉难得的是尚义老汉也看中了马荣老太婆,当即连连点头表示赞赏。小莉自然大喜过望,简直比那一对当事者还要高兴几分这一次总算大功告成,悬在心里的那一块老大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当即敲定了日子,邀请马荣太婆上门造访一来是看一看家庭状况,按说这也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二来共商如何操办婚事的具体事宜,研究出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岂不更加美满

日子就定在周末,小莉早早地赶了过来,把需要购置的食材也一并买了个齐全,算得上应有尽有丈夫小胡是一家饭店的掌勺厨师,预先告了个假,随媳妇小莉一同赶了过来小两口足足忙活了一个上午,把一桌酒菜备办得差不多了,这才打发父亲去接马荣老太婆上门

时近中午,尚义老汉把马荣老太婆带进了家门。可谁也不曾想到,一场颇具历史意义的家宴即将正式开始之际,却发生了一个天大的意外,让形势陡然间发生逆转。

说来情形也很简单,马荣老太婆刚刚走进客厅,老黑便连声狂吠,一跃而起扑了亏得尚义老汉动作敏捷,叉开双臂迎住老黑,才让马荣老太婆逃过一劫。不过,她已狼狈得很了,一个趔趄摔了个四仰八叉,又连翻带起来,逃也似的蹿出门去,身后丢下一迭连声的惨叫,听着都没个人动静了

不消说,一桌丰盛的酒宴没能吃成,一桩喜庆的婚事也就此搁浅次日,马荣老太婆把话给了小莉,若要操办这一桩婚事,必须先把老黑除掉,否则一切免谈。小莉赶忙来找父亲交涉,本以为不成问题的事情,却不料结结实实地碰了一个钉子。尚义老汉明明白白告诉女儿,别的问题都好商量,要想除掉老黑万万不可

爸,不就是一条狗嘛,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狗重要还是人重要啊?小莉颇感纳闷地问。

人重要,狗也重要。

要是让你二者选其一呢?

我没法选。

——我怎么答复人家呀?

告诉她,老黑我不能舍,爱咋办就咋办好了,随她就是

 

                           5.

老黑突然失踪了。

早饭后,尚义老汉去超市买,把老黑留在了家里待到他匆匆返回时,老黑已不见踪影。房门锁得严严实实的,老黑跑到哪里去呢?略一沉吟之后,尚义老汉给小莉打去了电话。

小莉,你把老黑弄到哪里去了?尚义老汉气呼呼地问。

爸,你说啥呐,是老黑不见了吗?小莉的回答平静得很,似乎她并不知情。

赶紧告诉我你把弄到哪里去了?

别冤枉我,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呢?

别当我老糊涂了,我就两把钥匙,一把在你手里,你说说看,不是你还有哪个能打开房门呢

准是你又记恍惚了,还兴许是你带它出去遛弯时自个儿跑丢的

胡扯!

尚义老汉气咻咻地摔了话筒,一刻也不耽搁,当即跑出去寻找老黑。几处常去的地方他跑了个遍,也未能发现老黑的踪影。害得他午饭也没吃上,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两条腿软绵绵的,仿佛坠上了沉重的大石头,再也抬不起来,多一步也走不动了。也别的办法可想,他只好回家了。

小莉早早地赶了过来,一直在家里等他女儿他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开口,径自去床上一头倒了下去。

爸,看你累成这副模样,何必呢?不就是一条狗嘛,找不到咱就随它去吧正好,马荣阿姨对老黑挺反感的,挺好的一桩婚事她一直不肯点头,这回老黑没了,她应该爽爽快快答应这一桩婚事了。

尚义老汉越听越气,霍地挺身而起,连连指点着女儿,小莉会说的不如会听的,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把老黑弄走的

不,不——小莉知道自己一句话说走了嘴,赶忙加以掩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你老人家想多了,不是明情嘛,咱爷俩也就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爸,你别把自个儿的女儿想那么糟糕行不行啊!

尚义老汉恨恨地白了小莉一眼,又重重地躺下去,再也不肯开口。

爸,咱爷俩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应该饿了,想吃点儿什么赶紧跟我说,我这就动手给你做去。小莉当即下了厨房,忙活好一阵子,把父亲最爱吃的烙糖饼和酸菜粉丝汤端了上来,爸,这都是你爱吃的东西,赶紧趁热吃,吃饱了肚子,再好好休息一下。

尚义老汉头不抬眼不睁,听见只当没听见一般。

小莉怏怏不快而去,心里终归放心不下自己的父亲,两个小时后又去而复返。她颇感惊诧地看到,餐桌上烙糖饼和酸菜粉丝汤一动没动,父亲躺在床上也是一动不动她以为父亲睡了过去,上前声呼唤一回。父亲只是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迅即重新闭合,任她千呼万唤,再也不肯看她一眼

小莉慌了手脚,赶忙到门外给男人打电话,说明情况。小不等听完就开口抱怨起来,说小莉行事鲁莽,擅作主张,这一回惹的麻烦不小,老人家真要玩一个绝食抗议,后果严重得很。小莉也就越发慌乱起来,连连催促小胡,赶紧拿个主意,扭转这种被动局面说也没别的办法可想,差啥补啥,赶紧把老黑给老人家弄回来不就没事了吗?小莉说老黑是你给弄走的,还是你去把弄回来吧!小说他不能去这工夫正忙着上厨呐,一时半会儿的脱不开身,要不就等一等再说。小莉说还等什么等?再等,只怕要出人命了,老黑是你送走的,反正赶紧给我回来说老黑是我送走的不假,可我那是奉命行事,这个责任还得你这个当头的负才是!两口子越说越多,差一点就在电话里吵了起来。后来,小忙着炒菜,说给小莉一个地址,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一刻也不耽搁,匆匆来到父亲床前,说明了具体情况和老黑的去向她一再表白,决定亲自出面,争取尽快找回老黑,也算是将功折罪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父亲起身一把拉住了她,小莉,我信不过你,还是让我亲自去跑上一趟吧!

爸,你还饿着肚子,路程又不近,你能行吗?小莉不无担心地连连摇头。

尚义老汉抓起两张烙糖饼,胡乱地塞进自己的口袋,说:放心好了,饿不着我,赶紧把地址给我。

 

                             6.

出租车连连加速,一路狂奔,最终把尚义老汉送到一处城乡结合部。司机师傅一问再问,左弯右拐,终于找到了他们要的地方。

一栋简易的平房门前停着一台农用车车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笼子,里面装了几条大大小小的,不时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吠叫。尚义老汉知道这就是那个狗贩子的家了,当即放开嗓门连声呼唤起来。稍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慢慢腾腾地从门里走了出来,问:老师傅,你找谁呀!

我就找你。尚义老汉急切地说。

找我干啥

你是不是收了一条黑狗?

嗯,有这码事儿,一个胖墩墩的小伙子送过来的,他不要钱,只是请我帮他处理掉那条黑狗——

你把它处理哪去了?

这个——老师傅,你问这个干啥,和你有关系吗?

少废话!尚义老汉心急火燎地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响响地拍在狗贩子手上,赶紧把去处告诉我。

这还够意思,一百元钱不多不少,就当是一笔咨询费了狗贩子显得格外开心,笑嘻嘻地一个地址说给尚义老汉。

一个小时之后,尚义老汉驱车来到了一家狗肉馆前。还真是来得及时,这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舞弄着手中的绳索,正准备把老黑吊起来。老黑不肯屈服,挣扎着连连后退,反倒让脖子上的绳索勒得越来越紧。它已经叫不出一点儿声音了,口中呜呜咽咽地吐着白沫,模样着实可怜。

住手!尚义老汉快步抢到近前,发出一声断喝。

汉子住了手,回过头来怔怔地打量着尚义老汉。

老黑也发现了主人,趁绳索略显松弛之际,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

尚义老汉迎上去抱住老黑,随手为它解开套在脖子上的绳索,一双手颤颤地抚摸着老黑的头顶和脊背,不知不觉中两行老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他抽抽噎噎,几欲失声。

汉子而颇感诧异地打量着尚义老汉,继而似乎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大大咧咧走上前来,拍了拍尚义老汉的肩头,老头你就别搁这哭天抹泪的了,赶紧把狗交给我别耽误我的营生啊

你不能宰杀它尚义老汉抬起头来,迎住汉子的目光。

说啥呐,说啥呐,狗是我花钱买来的,想咋办那是我自个儿的事情,别人干涉不着这事儿吧!

你花了多少钱买它?

三百元。

那好,我给你三百元,这总可以了吧!

不可以。

凭啥呀!

汉子又是嘿嘿一笑,回身指了指自己的招牌,老头,你可看好了,我这是狗肉馆,从我这儿出去的,不可能是一条活生生的狗吧!

那是什么呀?尚义老汉越听越觉纳闷

是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狗肉,是一笔笔白花花的钞票,这一入一出不弄个翻倍的利润,我这个狗肉馆儿还开得了张吗?

我再给你三百元,行不?

这还差不多,你这老头还真够爽快的,咱们一手钱一手货,可以成交了。

 

                        7.

通胡乱折腾,加之连惊带吓,老黑的病复发了。

软绵绵地蜷伏在地板上,张开大大的嘴巴,舌头耷拉老长,一口接一口地喘着粗气,就好像那口气永远都喘不匀似的。尚义老汉也坐在地板上,不错眼珠盯着老黑,随着那颇显艰难的一呼一吸,自个儿的一颗心也在起起伏伏,仿佛一刻也不得安生形势紧迫,他不敢耽搁时间,当即抱上老黑,下楼,打车,直接去了一家宠物医院。

宠物大夫热情地接待了患者老黑和它的主人尚义老汉。一番问询和必要的检查过后,大夫的神态变得沉重起来,字斟句酌地说老人家,你条狗病得不轻,加之年老体衰,若要恢复健康,已基本无望,应该没有什么治疗价值了。

我求求你了大夫,无论如何你都得把我的老黑治好才行啊!尚义老汉几乎跳了起来,连连央求大夫。

不是我不肯治,是它已没有办法可治了。

我不怕花钱,你再想办法嘛。

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实施安乐死——

告诉你,我不让它死,我它活,你这个狗大夫,出的什么鸟办法,还安乐死——

你叫我什么?狗大夫,听着咋这么刺耳哪!

别跟我挑字眼儿行不行?你给狗看病,不叫你狗大夫,还能叫什么呀!

得,得,老人家,我不跟你计较这个,你不就是想治好这条狗吗?我这就给你开药,你不怕破费就行!

这一回,大夫倒爽快得很,一股脑给老黑开一个长长的药单,害尚义老汉花费了两千。尚义老汉不但不怪罪大夫坑他钱财,反倒高兴得很。他背上大的药口袋,抱起老黑,打了一辆出租车,匆匆赶回家

情况大为不妙,老黑很难服下药去即使费尽力气,勉强服下一点药物,也见不到任何起色老黑不声不响,只是用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主人,看得尚义老汉心如刀绞一般不得不承认,老黑似已进入弥留状态,即将离他而去,一切都已无可奈何了。

尚义老汉陪着老黑熬了整整一个通宵天刚刚亮时,老黑终于停止呼吸,闭上了那一双大大的眼睛那一刻,尚义老汉心都碎了,已是老泪纵横,再难自抑。

郊外一处荒丘,尚义老汉为老黑选到一处,与老伴儿的墓地相邻。一个不大不小的坟头前,竖起一块精心制作的墓碑,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四个大字,老黑之墓,落款是一行小字,主人尚义立。

回到家中,尚义老汉就一头扎到了床上,一连三天也未能爬得起来。

女儿小莉和女婿小胡闻讯赶了过来。这一回小两口都请了假,理由倒也充分是要一起陪护老父亲。他们张罗请大夫瞧病,张罗吃喝拉撒,还真做到了无微不至,一丝不苟,那个精心劲儿简直无可挑剔。当然也少不了至关重要的精神抚慰,小两口东拉西扯,没话找话,最终还是说到了正题。

小莉试探着说爸,老黑走了,你又变成一个人了,这么孤孤单单的哪行呐,还是给自个儿找伴儿吧!

就是,现成的人选,马荣阿姨对你老人家的看法极好,她还在那眼巴巴等着你哪!小胡在一旁也赶忙帮腔。

您还是把这码事儿办了,也省得让我们做晚辈的一日日牵肠挂肚的了。

可不,老来有伴比啥都强,人都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

……

初始,尚义老汉一句话也不肯说。他不只沉浸在老黑离他而去的痛苦中无力自拔,更觉得女儿和女婿行事偏颇,对老黑之死难辞其咎,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可这小两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不肯说到这一敏感话题,让他心里颇感不快。不过,小两口一唱一和,直奔主题,大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那一番良苦用心他也能够理解,而且应该接受。说来说去,对方种不懈的努力还是感化了他,终于开了口,小莉,爸什么也不想说了,那事情你们觉着咋办好就咋办吧!

很快又是周末,小莉小胡一番忙碌过后,一桌丰盛的酒宴已摆布停当。尚义老汉马荣老太婆、小莉、小胡宾主四人依次入席,彼此敬酒让,气氛显得和谐愉悦。一番场面话说过之后,自然要进入正题,那就是商谈如何操办两位老人家的婚事。尚义老汉一向随和,这种事情更无其它说法。马荣老太婆为人也极为爽快,不愿节外生枝。小莉小胡提出一些必不可少的建设性意见,两位老人家也都一一表示首肯酒宴临近尾声时,有关婚事的所有具体问题已全部商谈妥当,再无异议。

酒后,尚义老汉泡上一壶好的茶叶,要女儿和女婿陪着马荣老太婆说说话,品品茶,待他把一切收拾停当,再亲自送客人回去。

宾主三人一边品茶,一边聊天,气氛显得格外轻松,说来说去不知怎么又说到了老黑身上。

小胡嗐,要不是那个该死的老黑从中捣乱,你们两位老人家的事情只怕早就办成了。

就是,说来也怪,那个该死的老黑咋就对你老人家有那么大的愁火呢?小莉把目光转向马荣老太婆,口中禁不住啧啧称奇。

马荣老太婆露出一脸苦笑,朝那小两口连连摇头不止,,你们不知道内情那个老黑本来是我养的一条狗,一年前就得了病,我正张罗着找老伴,身边带上一条病狗算咋回事儿?想把它打发掉也就算了,可一连送走三次,它都自个儿找了回来,也没更好的办法了,那之后我就变着法儿地骂它,打它,折磨它,想着要是对我这个主人死了心,也就不回头找我了,哪想到这就做下仇了。

小莉小胡听了马荣老太婆这一番讲述,正欲大发感慨之际,厨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尚义老汉挲着两只湿淋淋的手,大步走进客厅,面无表情地朝马荣老太婆做了一个“请出”的手势——

请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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