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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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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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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凉水井的村庄

题记:对于一个常年在外漂泊的游子来说,那个叫凉水井的村庄就是我最温暖的家!

一个个无眠的夜晚,我披着衣服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着族谱,试图抖落岁月的风尘,从而从破旧的书页中收集祖先们散落在历史长河里的生活片段。可我反复翻看,除了一长串祖先们的名字,却没有找到一星半点有关村庄变迁的文字。我从村人们零零碎碎的讲诉中,实在无法勾勒出小山村原始的轮廓。我顺着村前那条光滑的石板路一步一喘爬上了陡峭的大山,轻柔地抚摸着长满润滑青苔的岩石,仿佛看到了祖先握着锄头在山腰上挖地,粗糙而黝黑的脸庞上流淌着一滴滴晶莹而饱满的汗水。他干活累了,坐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一边拍打着鞋底的泥土,一边扯开嗓门吼起了粗狂的山歌,歌声就像长了翅膀,在山山岭岭扑棱棱地飞散开了。我于是闭上眼猜想,那一定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我的祖先像蒲公英的种子,在风中飘过一道道水一座座山,撒落在一片荒凉而瘠薄的土地上。祖先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握着大刀赶走了凶猛的野兽,砍倒几棵粗壮的大树,割来一捆捆柔软的茅草,在一块平整的黑土地上搭起了几间低矮的茅草屋,荒山野岭开始升腾起了袅袅炊烟。祖先娶妻生子养鸡喂鹅,用自己那双勤劳的双手一锄头一锄头开垦着温馨而宁静的家园……
这个村庄就叫凉水井,在炎热的夏日,听到这样的村名,心底总会涌起丝丝的凉意。听父亲在世时说,我们家在这里住了十几代人。村庄座落在一座挺拔的大山脚下,村头的半山腰上有口古井,村前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我们家的老房子,是爷爷结婚那年修建的,盖着青灰色的瓦片,冬暖夏凉。我在祖屋里住了十来年,后来就离开了村庄去县城上学。出门时年纪太小,关于生养我的那个村庄,给我留下的最深刻而难忘的记记就是贫穷。村里人多田少,特别是兄弟多的人家,大米不够吃,大多时候碗里装的是黄橙橙的包谷饭。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包谷饭也不够吃,就把麦面擀成樱桃大小的颗粒,放在甑子里蒸吃。做包谷饭有些麻烦,那些刚学做饭的女孩,说起包谷饭就会皱眉头,有些人家往往就是因为娃娃做不好包谷饭,隔三差五就会大吵一架,逗得左邻右里拍脚打手地哈哈大笑。可不管日子过得多么艰难,村里好些人家的甑子里都会蒸上一两碗香喷喷的米饭,留给年老体弱的爷爷奶奶吃。有些顽皮的小孩,为了吃上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假装肚子痛,在床上来来回回打滚。这些小孩的谎言被揭穿后,不但吃不上大米饭,还少不了一顿打。
村里的日子很苦,日晒雨淋辛辛苦苦忙了一年,到头来除了糊饱一张嘴,连新衣服也买不起一件。女孩子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做梦都想着找个街上的小伙子,过着轻松富足的日子。那些小伙子们,就把走出大山的唯一希望寄托在读书上。那些年中专毕业生还分配工作,村里要是谁家的娃娃考上中专,那可是一家人的大喜事。开学前几天主人家大办一场酒席,请三亲六戚左邻右里来家里吃吃喝喝,一直闹到夜半深更。

儿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生养自己的那个村庄,去县城看一眼高楼,肚子饿了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可村庄离县城实在太远,大人们去城里卖粮食,天麻麻亮出门,路上不敢歇脚,直到太阳落山才汗流浃背地赶回家来。我想要是我们这些小屁孩去一趟县城,一个来回几十里山路,怕是要走上一天一夜。记得母亲去城里给我买鞋,进城的头天晚上,她会打来半盆温温热热的洗脚水,轻轻柔柔地把我的小脚板洗得干干净净的,用帕子来来回回擦干,扯来一根稻草抽出稻草芯,对着脚板仔仔细细地量了起来。母亲掐下和我脚板一样长的那截稻草芯放进口袋里。母亲买来的新鞋,刚好合脚,不大也不小。我的脚板一天天长长,母亲口袋里的那截稻草芯也越变越长。我穿着母亲买的新鞋,吆着家里的那头温顺的老黄牛沿着村前那条曲曲折折的小路,穿过一丘丘稻田去山坡上吃草。眺望着县城的方向,我盼着自己长上翅膀,飞去城里看高楼大厦,圆了儿时的梦想。
父亲是一名乡镇干部,我从小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可以说我比村里的小孩还要幸运,十来岁那年,我第一次穿黑亮精致的皮鞋,离开了那个叫凉水井的村庄,去十几外的县城上学。可进城的那天傍晚,我躲在出租屋的大门边,泪眼朦胧地望着父亲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街头,我多想扑上去抓着他的大手跟着他一块回到生养自己的那个村庄。那一晚,在陌生的城市,我想起了漂浮着袅袅炊烟的祖屋,想起了门前石墩上那水滴石陷的印痕,想起了蹲在院坝角落里的大黑狗。我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写着村庄的名字,每一笔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凉水井”这三个字不是写在洁白的纸上,而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坎上。在异乡求学的那些艰难而无助的日子里,每当想着村庄的名字,我仿佛嗅到了家的味道,心里头流淌着暖暖的感动!
我盼着周末快些到来,那样就可以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村庄,喝上清甜的井水,吃上母亲煮的饭菜。回家的头天晚上,我躺在吱吱嘎嘎响着的木板床上,仿佛听到了老黄牛的叫声,它想我了,一声声呼唤着。回家那天,头顶的云朵特别洁白,看上去格外亲切。它怕我认不得回家的路,从村庄飘过接我回家,我穿过逼仄的巷道,它也跟着我飞过巷道。迎面吹来的风,是那样的轻柔,它怕我累着,伸出绵软的双手,为我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小路两边的野草,在风中欢快地舞动着身子,热情地迎接我的到来。我看到了掩藏在树林后面的村庄,父亲蹲在村口的田埂上割草,家里的大黑狗蹲在父亲的身后,几只贪嘴的麻雀在稻田上面叽叽喳喳叫着往远处飞去。大黑狗看到了我,摇着尾巴扑了上来舔我的手背,它还跳起来想要我抱抱。父亲卷着裤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我一遍,点着头满意地笑了。黑狗在前面带路,父亲背着半人高的青草,我跟在他的身后一块回家。

依旧记得那年秋天,我考上了六盘水的一所中专学校,父亲送我去学校报到。那天早晨,父亲还去包谷地里割草,回家时裤腿被露水打湿了,身上有着淡淡的青草味,闻着特别亲切。我和父亲一样高了,可在他的心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说我没有力气,抢着提笨重的箱子。路的两边是一座座挺拔的大山,它们就像忠诚的卫士,守护在村庄的周围。它们就那样默默地望着我一步步离去,我走,它们跟着走;我停,它们也跟着停。在外这些年,我一直想着村庄周围的那一座座山,它们仰着头挺着腰板,就像我的父辈,在风风雨雨中挺立着,永远都是子女最为坚实的依靠!
我和父亲坐的是见站就停的慢车,火车走走停停,像蛇在崇山峻岭间缓慢爬行,吃力地穿过一个个幽深的隧道。我们下午四点多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学校,办好入学手续,就到了晚饭时间了。晚饭后,父亲顾不上歇息,他拍打干净床板上的尘土,帮我铺好棉被抹平床单,摆好洗漱用品才停了下来。父亲累了一天,他坐在床上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家在凉水井住了十几代人,不管你走到那里,那地方永远都是你的家!爷爷年轻时在安顺师范学校读书,我们那个几百户人家的村子,就只有两个人去安顺读书呀!爷爷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县政府下了公文任命他为县政府的文书,可爷爷没有去上任。他回到了村庄教书,公社的好些干部都是他的学生。爸爸这辈子,也放弃了好几次升迁的机会,一直留在村里工作。我是一名干部,端着一碗公家饭,父老们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我的心里头难受!村里上学的人不多,爸爸希望你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好好读书,为村庄的建设献上一份力量!”
我考上中专学校前,父亲一直觉得我还小,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话。村里有些小伙一直埋怨村庄太穷,他们恨不得离开了村庄就再也不要回去。可我的祖辈父辈在生养他们的土地上默默抛洒着青春和热血,从来没有半句怨言!那一晚,我一直想着父亲的教诲,久久难以入眠。
毕业后,我为了生活离开了那个叫凉水井的村庄,去遥远而陌生的城市打工。坐上南下的列车,捏着那张薄薄的车票,望着故乡的山山水水,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也擦不干。我想到了父亲,他一辈子没有离开脚下的那片土地。他病重了,把妇女主任叫到床前:“我答应过你,写份申请去上级部门要点钱,给文艺小队的同志们置办一套演出服装,可我下不来床,让大家失望了。你要把文艺小队带好,她们可以自编自演一些文艺节目,一来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二来可以丰富父老们的文化生活。”
我像无根的浮萍在别人的城市漂泊,苦了累了时,总会默默想起那个叫凉水井的村庄。她就像一位无私而伟大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可我却离开了她去了遥远的城市。我对不起她,这么多年来,没有为她锄过一棵草,没有为她栽过一棵树,也没有为她滴过一滴汗。我一次次问自己,你是一个平凡而卑微的打工者,终日为衣食劳累,你可以为生养自己的村庄做些什么呢?我轻轻地告诉自己,你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无人的角落里为她流几行思念的泪水,只能在心底默默祝福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父老们早一天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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