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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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于生计的无奈，来深圳的第三天，张一鸣开始找起了工作。
清晨，出租屋透进来一丝亮光，张一鸣慌忙翻身起床，洗漱后带着证件迫不及待地出门。他生怕吵醒铁锅，不敢弄出半点声响。他满怀希望下楼，脸上写着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一位清洁工在朦胧的光线下扫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清洁工是这座城市起得最早的人，他们低着头默默辛苦地工作，美丽着别人的生活环境!从巷口飘来凉爽的晨风，夹着肉包子的诱人香味，钻进鼻孔里。张一鸣在包子店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吃着往离出租屋最近的工业区走去。
那是南方小镇一条寻常可见的街道，铺着绯红色的地板砖，风轻柔地抚摸着脸颊，细碎的叶子无声流动着，亮晶晶的露水在叶脉上滑动。鸟儿在枝桠上欢快地唱着歌谣，忽然扑闪着翅膀往远方飞去。天空、鸟儿、树木、还有平整的草地，错落有致，犹如一副油画，给人一种美妙迷人的遐想，露出了希望的光芒！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写满了漂泊的无奈。工业区门口的公告栏上，横七竖八地张贴着招聘公告，不少人围着挑选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两个女孩不知为了什么，吵着吵着扭打在一起，高的抓着矮的头发，矮的箍着高的腰，谁也不肯让步。张一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不同口音的人，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蜗牛，探出湿漉而柔软的触角，一点点感受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他跟在几个人的后面进了工业区，看到了一家电子厂的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值班保安随便挑顺眼的人进去面试，后面的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张一鸣叹了叹气，脸上漂浮着一种迷茫。他和身边的兄弟姐妹一样，就想找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可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找着的。他没有停下找工作的脚步，往另外的一家工厂赶去。这是一家五金厂，斑驳的外墙，破旧的门窗，写着凋敝和破陋。震耳欲聋的冲床声起起落落，沉闷而单调。厂里急招一名会计助理，男女不限，有无经验均可。张一鸣在中专学的是财务会计专业，方方面面的条件符合工厂的用工要求，这份工作就像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他就像在茫茫大海中抓着随波打来的一根木头，忍不住笑出声来，身子激动得像筛糠那样颤抖起来。他怕被人听到笑声，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张一鸣理了理衣领，拉扯了几下衣角，微笑着把证件递给保安。保安瞟了一眼证件，也不说话，领着张一鸣去人事部门面试。
从光线暗淡的车间走过，里面弥漫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刚生产出来的五金产品满是油污，角角落落都是尖利的披锋和毛刺。那是张一鸣第一次走进工厂的大门，欣喜的心情难以言喻，那些沾满油污的产品仿佛在咧着嘴吧对他笑。他一次次对自己说面试时不要紧张，可那颗敏感而羞怯的心还是砰砰直跳，手心全是汗水。
“张主管，有人来面试。”保安带着张一鸣进了行政办公室，对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说。
张主管大约三十五六岁，白白净净的，很瘦很高，头发有些卷。他对着张一鸣点了点头，指着办公桌边上的椅子叫张一鸣坐下。张主管看了看张一鸣的身份证，笑着轻声说：“小兄弟，你也姓张呀，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呀！”张一鸣见张主管是个随和的人，不再像进来时那样慌乱和紧张，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张主管接着看张一鸣的毕业证和会计证，他看得很仔细，还念出声来。张一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微笑着静静地听，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小兄弟，填份简历表，我带你去老板娘那里面试。”张主管一边说一边递来一份简历表。张一鸣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接过简历表，一笔一画填写起来。他下笔很重，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声响。他觉得自己握着的不是一只钢笔，而是一把美术刀，他要把每个字认认真真地刻在空格中。填好简历表，张一鸣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双手举着递给张主管。他觉得自己举起来的不是一份简历表，而是自己那沉甸的梦想!
张主管带张一鸣上了二楼，进了老板娘的办公室，里面装着空调，吹着丝丝凉风。张一鸣有些不习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小心地挪动脚步，生怕不小心滑倒，闹出大笑话。老板娘三十多岁，眼角冒出若隐若现的鱼尾纹，眼角眉间不经意地透出淡淡的幽怨。她穿着一套黑色的长裙，细致地挽着长发，成熟端庄，透着淡雅的气质。
老板娘没有一点架子，叫张一鸣坐下，还热心地倒来一杯水。张一鸣有些口渴，可他不好意思喝，只是抿了抿嘴。老板娘坐在张一鸣的对面，接过简历表和证件后，没有急着看，而是望着张一鸣轻声说:“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张一鸣站了起来，双手垂直压在裤缝上，清清嗓子介绍自己。刚开始他有些紧张，舌头不听使唤，说话有些结巴，可到了后头，越说越流畅。介绍完自己，不知为什么，他的脸一下红了，浑身不自在。他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又担心老板娘听不清，想补充点什么，可又不晓得添加什么内容。
“别紧张，坐下，喝点水吧!”老板娘对张一鸣轻声说。
“我不渴。”
老板娘笑了。张一鸣端着塑料杯，勉强喝一小口润润喉咙。老板娘没有看张一鸣的简历表，而是递过来一页废报表，让他在背面写一串阿拉伯数字。张一鸣心想，老板娘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怎么出这样简单的题目?他没说什么，在报表上按老板娘说的写了起来。老板娘搓着手在一边看，时不时点一下头。
“看得出来，你的基本功很扎实，能够胜任厂里的这份工作。厂里包吃包住，试用期工资每月800块，试用期后工资涨到1200块。我这里急缺人手，你要是满意的话马上办理入职手续，下午过来上班。”
张一鸣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自己的运气怎么这样好，第一天来工业区就找到了专业对口的工作!他想一定是老板娘在帮自己，自己虽说学的是财务会计专业，但没有一点工作经验，做得好这份工作吗?会不会让人家失望呢?
张一鸣又站了起来，咬了咬嘴唇，满怀感激地望着老板娘，一字一顿地说:“我刚从学校毕业，没什么工作经验，你每月给我700块吧，多了我的心里过意不去。”
老板娘没想到张一鸣会这样说，惊讶得半张着嘴巴，小半天才缓缓地说:“别人来应聘，开口就要高工资，只有你还嫌厂里给的工资多了。没经验不要紧的，我慢慢带你。你是个心细的人，也是个诚实的人，工资还是每月800块吧。我这里是个小地方，代工产品利润薄，但不少你一分钱的工资。快去人事部门办入职手续，带上行李过来上班，我这里就缺你这样的帮手。”
张一鸣点着头，一连说了几声谢谢，拿着证件出来。他想着老板娘鼓励的话语和赞许的目光，激动得出门时差点碰着门边的纸篓。他就像沉浸在梦境中的幸福和甜蜜里，眉开眼笑地下楼，美滋滋的去行政办公室找张主管办理入职手续。
张一鸣刚进行政办公室，还没有坐下，跟着进来了一个大胖子。大胖子嚼着槟榔，脖子上挂着一根手指头粗的的金项链，摇头晃脑地走着，像一堵厚实的墙压了过来。他“卟”一声把槟榔渣吐进垃圾桶里，指着张一鸣气呼呼地问:“张主管，他进办公室搞哪样?”
“老板，厂里缺一名会计助理，过来面试的，老板娘通知他下午过来上班。”
“胡闹!简直是胡闹!我要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你给我招一个小伙子。叫他走人，越快越好!”老板阴沉着脸，愤怒地嚷起来。
“老板，这几天是来了几个女孩面试，可她们是从培训机构拿证出来的，学了点皮毛，老板娘一个也看不上。"张主管皱着眉头说。
“我不管!你招不进来女孩子，是你没本事，你给我卷铺盖走人。”
老板的话很硬，挥着拳头吼着，震得张一鸣的耳朵嗡嗡直响。张一鸣的肩膀抖动着，他悄悄别过脸，心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万千委屈一下涌上了心头。他很想站起来把证件递给老板看一看，他还想请老板出些题目考考自己，可一直插不上话。
“老板，我们是小厂，开不了高工资，招人不太容易。再说人家来厂里面试，符合厂里的用工条件，我们把人家赶走，说不过去。”张主管诚恳地劝着。
“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老板扔下这句话，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嘴里不停地咕哝着，恶狠狠地瞪了张主管一眼，怒气冲冲地走出办公室。
一时间空气异常沉闷，张一鸣想着老板那严厉的目光租丑恶的脸嘴，一直冷笑着不说话。
“兄弟，实在对不住，耽误你半天的时间。"
“张主管，你已经尽力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呀!”
“是呀，端人碗服人管，这话一点不假!兄弟，外面的工作不太好找，生产车间缺人手，要不你先去那里干一段时间，往后有轻松的岗位，我再给你调整调整。”
张一鸣摇了摇头，满下在乎地说:“谢谢张主管的关照，我还是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我不是偷奸耍滑的人，生产车间的苦活累活也做得下来，可我不想在这样的工厂打工。想着老板的嘴脸，我恶心得想吐。虽说我是个平凡卑微的打工者，但也是个有骨气的人，就算找不到工作饿死在路边，也不会开口给这样的老板讨口饭吃!”
张一鸣挺了挺腰板，拿着自己的证件不慌不忙地出厂。张主管咂了咂嘴巴，叹着气说:“兄弟，我送送你，深圳那么多家工厂，你会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出了厂门口，张一鸣狠狠地踢了一下铁门，想把哅中的怨气发泄出去。张主管握着张一鸣的手，小半天才松开。张主管那瘦小的手，骨头很硬，但掌心很暖。无边的感激如岩浆般暴发出来，渗透着张一鸣的灵魂。不知不觉，他的眼里盈满了感动的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