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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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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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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在远方(13)连载

“你叔呢?”

“去外头找厂还没回来。”

“你太不像话,你叔刚来深圳,人生地不熟的,你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找工作?”

“我睡着了。我叔天麻麻亮出门,又没弄出半点声响,我……我……”

“唉,那时候天都亮了,你还在睡大觉,让我怎么说你呢?天都黑了,一鸣还没回来,你说我能不急吗?”

“他是我叔,我比你更急,我急得饭都吃不下哩。”

“要不我们去找找他,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彭慧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下来。

“我中午去附近的工业区找过,没碰着他。我叔记得住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事儿会打电话的。”

张一鸣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外找了一天的工作,骨头像被人抽走,酸胀的身子就像散了架一样,比挑了一天重担还累。彭慧和铁锅的对话,让他感到了真切的抚慰和温暖,幸福的感情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我回来了,你们不要吵了。”张一鸣不由得加快脚步,赶过去对铁锅和彭慧说。

彭慧穿着一套灰色的工服,工服有些宽大,把她的体形与年龄都盖掩起来。她那疲倦的脸上,写着着急和担心。

张一鸣轻声问:“彭慧,你晚上没加班吗?”

“车间缺原材料,没有安排加班,我吃了饭就赶过来看你。铁锅说你出去找厂没回来,我一听急了,就跟他吵了起来。”

“铁锅在外头推销化妆品,风里来雨里去,很辛苦,你不要怪他。我自己长着嘴巴,就在附近的工业区找工作,走不丢人。”

“一鸣,要不我请两天假,带你去找工作?”

“不用了老同学,你是流水线的拉长,管着几十号人,脱不开身嘛。”

“你个子高,腿长脚步大,带着我会拖你的后腿。”彭慧开了个玩笑,把铁锅和一鸣都逗笑了。

“对啰彭慧,你们厂要是缺人的话,你帮帮忙介绍我叔进厂嘛。这大热天在外东奔西跑找工作,皮都晒脱了一层。”铁锅揉一揉眼角,望着彭慧,着急地说。

“流水线只要女孩子,男孩子要懂技术才进得去厂。不过你们也不要急,听一个姓冯的主管说厂里准备去人才市场招聘一批后备干部,等这事有了眉目我再告诉你们。一鸣,你找工作累了,快去睡觉吧,我回去了。我给你带了一把伞,出门时记得带上!”

“我送送你。”

“老同学,不用这么客气哟,你累了,好好歇歇。”

“那叫铁锅送送你,你一个人回厂,我和铁锅不放心。”一鸣一下想着铁锅对彭慧有那种意思,对铁锅使了一个眼色,铁锅笑着点点头,理了理衣领,乐呵呵地陪着彭慧往巷口走去……

张一鸣实在太累了,进屋冲凉后,倒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一连几天,张一鸣都在松岗找工作,他挥洒着汗水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工业区,还是没有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他想去更远一点的沙井看看,那里工厂很多,说不定会找到一处停靠的港湾。

张一鸣沿着107国道往沙井走去,来到潭头路口,有个穿着花衬衣的小伙子,胳膊上纹着一条青龙,故意撞了张一鸣一下。张一鸣没有吭声,低着头只顾赶路。那小伙在后面吼喊:“屌毛,你撞着我了,给老子站住。”

张一鸣觉得好笑,明明是你往我身子撞,还反咬一口说我撞着你了,这不是明摆着要讹人吗?他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加快脚步赶路。

“站住!没长耳朵吗?站住!”那人接着恶声恶气地喊。

张一鸣没有理他,没想到那小伙甩开膀子迫了上来,只不过他穿的是拖鞋,跑不快。张一鸣心想碰上麻烦了,慌忙拔腿往国道边的一个逼仄的巷道跑去。那人追不上,又不甘心,扔一块砖头砸过来,被张一鸣躲开了。

张一鸣喘着气,在一间没有门窗的铁皮房下蹲了十几分钟,估计纹身小伙走远了,才从巷道里出来。他踮着脚四处望了望,心安理得地赶去沙井。

过桥底时,见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孩坐在路边招工。招工牌上写着大量招聘普工和储备干部,储备干部待遇在八百元以上,还包吃包住。张一鸣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招工广告,又望了招工女孩一眼,看来没有白走这么远的路,这么多工作岗位,总有一份工作适合自己!

张一鸣还没开口,招工女孩放下手中的《方与圆》,热情地问:“靓仔,找工作吗?”

“嗯!”张一鸣点了点头。

招工女孩叫张一鸣坐下,笑盈盈地说:“靓仔,找工作辛苦得很!日晒雨淋跑了十天半月,脚板磨起了血泡也不一定碰上满意的工作。我们工厂刚搬迁过来,大量缺人,你看自己想应聘什么岗位,抓紧填份简历吧。”

女孩的话,说到了张一鸣的心坎上去了。他来深圳找了好几天的工作,怎么会不晓得找工作的苦累呢?他没有什么工作经验,红着脸小声说:“我刚从学校毕业,什么也没做过,不晓得应聘什么岗位。”

招工女孩笑了笑,抢着说:“没关系的,经验是从工作中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嘛。应届生单纯,也很听话,我看你是个心细的人,仓管员这份工作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人家这样夸自己,张一鸣的心里头美滋滋的,不由得点点头,把简历表放在塑料凳子上,蹲着一笔一画填写起来。他一边填写一边想,要是有了一份工作,就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那该多好呀!

招工女孩接过张一鸣递交的简历表,瞟了一眼不停地点头,抿了一下嘴巴,一字一句地说:“公司对你个人的条件十分满意,但也要适当考查一下文化知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交二十块钱的考试费。靓仔,二十块钱不多噢。满大街都是找工作的人,机会难得,错过了你会后悔的呀!”

张一鸣每天出门找工作,身上也就带着二十块钱,要是把身上的钱全部交了,自己连买瓶水喝的钱都没有。可要是不交考试费,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机会溜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该怎么办呢?

他想开口说自己只有十块钱,可胆小怕羞的他实在开不了口,用右脚不停地搓着地板砖。

招工女孩就像看穿了张一鸣的心事,不慌不忙地说:“靓仔,舍不得那二十块钱的考试费吗?那我可就帮不上你的忙啰,你走吧,快去别的地方找工作,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有位文豪说过这样一句话,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

招工女孩说完话,坐着看书,只不过她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张一鸣。张一鸣生怕错过机会,一把抓出口袋里的钱数了数,刚好二十块。从他把钱交给招工女孩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挨饿受渴的准备。饿一顿死不了人,怕什么呢?

张一鸣接过试卷一看,全是英语题目。他弄不明白,就仓管员这样一份普通的工作,干嘛出这些英语题目呢?会不会是这个招工女孩打着招工的幌子骗考试费呢?他来不及多想,低着头做试卷。试卷仿佛变成了一幢厂房,他仿佛听到了从车间传来的机器声响,一下一下重复着,声声清脆……

张一鸣刚从学校毕业,基本功还在,不到半小时就轻轻松松填完了试卷。招工女孩看着试卷,显得有些慌乱,吸了一口气,惊讶得大张嘴巴。她摸了摸后脑勺,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勉强挤出来一丝笑意,握着张一鸣的手假装说:“靓仔,恭喜你被我们公司录用!公司待遇优厚,宿舍装有空调,入职当天发放厂服两套厂鞋两双。厂服厂鞋价值八百元,公司仅收成本费一百五十块钱。你交了一百五十块的成本费,明天去公司报道,专车接送。”

招工女孩说这话时,显得很不自在,说完话还摸出手机用方言叽叽呱呱打起了电话。她是在叫帮手,怕一个人对付不了张一鸣。张一鸣没有戳穿她的骗人把戏,而是假装摸了摸干瘪的口袋,故意可怜巴巴地说:“你是个善良的女孩,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你帮我一把,进了公司请你下馆子吃饭嘛!没机会进你们公司,可惜呀!”

招工女孩显得有些失望,不甘心地问:“你身上没带钱也没关系的,你把证件放我这儿,你赶紧回去拿钱,我给你留着一个名额。”

“我没什么老乡,你先让我进你们公司,发了工资从里面扣工服工鞋的成本费。”

招工女孩刚开始不吭声,也不理张一鸣,抱着手伸长脖子望着远处。突然,她转过身对着张一鸣冷笑几声,得意地晃了晃头,冷冰冰地说:“靓仔,没钱寸步难行,怎么进得去我们公司呢?你走吧,别在这儿影响我招工。”

张一鸣还没开口说话,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在他身边停了下,从里面下来两个剪着平头的壮汉。张一鸣怕自己吃亏,慌忙低头走人。

他身无分文,只得放弃了去沙井找工作的打算,就在潭头找起了工作。反正潭头离楼岗不远,中午再回去煮饭吃。

张一鸣默默地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小路两边是一棵枝茂叶茂的大榕树。路上没人,张一鸣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越往越走,他越心慌,恨不得像鸟儿长出翅膀一下飞过去。前面走来几个披着衬衣吹着口哨的小伙子,一步步逼近,张一鸣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赶路,心怦怦跳了起来,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几个小伙把张一鸣围了起来,带头大哥甩了一下指头,对着张一鸣嘟了一下嘴巴,拍了一下他的肩,嘿嘿笑了几声,说:“小兄弟,哥们几个肚子饿了,给你找点钱吃顿饭。”

碰上了抢人的小混混,自己身无分文,再说对方人多,动起手来吃亏的是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打就让他们打几下吧,伤不着筋骨。张一鸣叹着气,说起了软话:“大哥,我住在楼岗,打算去沙井找工作。没想到走到桥底下被一个招工的女孩骗光了钱,我连买瓶水喝的钱都没有哩。”他一边说,一边举起双手,让人家搜。

带头大哥右手边的一个光头,上上下下收了一遍,骂了一声“穷鬼”,对着张一鸣的小腹狠狠地打了一拳。张一鸣抱着肚子,扭曲着蹲了下去。光头还不解恨,又伸手抢张一鸣的证件。张一鸣做人是有底线的,被人打几拳他可以忍着,可要是这些小混混抢走了找工作的证件,那就等于把他逼上了生活的绝路,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他也要和他们拼一拼老命。他缓缓地直起腰板,一点点握紧拳头,眼里喷着凶光。没想到光头把他的证件扔在地上,他松了一口气,又把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站在带头大哥左手边的是一个留着分头的瘦小伙,他望了望张一鸣,低着头咬着嘴唇说:“大哥,都是在外混饭吃的,大家都不容易,我们走吧!”

那几个小混混走后,张一鸣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证件,捧着脸蹲在树下,辛酸而委屈的泪水汨汨地从指缝间流了出来,淹没了整个世界。生活不相信眼泪,就算你把眼睛哭瞎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只有坚强地面对人生中的风风雨雨,勇敢地走下去,才会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你不能倒下去,你是母亲和妹妹的依靠和指望,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就散了。

张一鸣一边哭一边安慰着自己,他想起了母亲和妹妹,想起了她们那期盼的眼神,他用劲抹了一把泪眼,抬头挺胸往前方一步步赶去……

走着走着,他看到地上有几张纸币,捡起来一数,十二块钱。他四处望望,没人。他还是不放心,扯开嗓门喊,没人应答。也许是上天可怜他吧,要不怎么会在路上捡到钱呢?他把钱揣进口袋,一路上对那位掉钱的人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行行好吧,给点钱吃饭。给点钱吃饭,行行好吧!”张一鸣刚出巷口,有位讨饭的老人对着来往的行人一边点头一边哀求着。好些人若无旁人地从老人身边匆匆走过,也有个别人冷冷地瞟上一眼,扭头赶自己的路,老人就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张一鸣把他在路上捡到的十几块钱掏出来,留下三块钱,余下的一张张理齐。他来到老人的面前,蹲在地上把钱放进锑钵里。老人不停地说着好话,他那刻满一道道皱纹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丝笑意。老人笑了,张一鸣也笑了,这个世界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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