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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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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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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在远方(20)连载

夕阳远远的挂在天的那一边,落日余晖静静地涂抹着这座南方工业小镇,高低错落的建筑群披上一层羽翼般的光彩。辛苦工作了一天的工人们没有停下来,这时候还在忙着加班赶货,生产车间隐隐约约传来冲床的声响。厂大门好像“哐当”响了一声,货柜车喘着粗气进厂,气阀冲出的气流“哧”一声喷在地上……

张一鸣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傻傻地望着围墙外面的那条不算宽阔的街道,见不到散步的老人,一个斜挎着背包的小伙脚步飞快地走着,双脚好像不沾地,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他那么着急,是不是想着赶在天黑前在这个陌生而遥远的小镇找一家廉价的小旅馆住下呢?要是找不到廉价的小旅馆,那他也只能赶去国道边的广场上过夜了。

张一鸣有点想侄儿铁锅了,这时候他是不是坐在弥漫着药水味的病房里陪着野菊说话呢?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呢?千里之外的母亲在忙些什么呢?她也许正一脸汗水地背着猪菜走在弯弯拐拐的山路上,后头跟着那条油光闪亮的黑狗。妹妹一秀应该从学校补完课回家了,她这时候是不是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子,然后守在家门口,踮着脚等着母亲回来吃饭呢?思念就像一双绵绵软软的小手,拍打着游子一路走来的风尘。张一鸣仿佛看到了丝丝缕缕青灰色的炊烟在不远处升滕起来,耳畔仿佛响起了母亲那一声声温热的叮咛。

当头顶的天空和远处的楼房渐渐暗了下来,张一鸣才回到狭长而简陋的宿舍,找换洗衣服去卫生间冲凉。他从老家带来的换洗衣服,折叠得平平整整地放在枕头旁的蓝色背包里。拉开拉链,张一鸣无意中看到了《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这部小说是冬雪去贵阳给他买的,捧着砖头厚的小说,想着冬雪那亲切而熟悉的笑脸,温暖和甜蜜顿时涌上心头,烫热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晓得她过得怎么样,他在朦胧的泪眼中,仿佛看到她撑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笑盈盈地飘过来,眨眼间又消失在小镇的夜色中……

张一鸣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读着一行行熟悉而亲切的文字,眼眶里不知不觉蓄满了烫热的泪水。是的,只有读书,他才会暂时忘掉生活的苦累和烦恼,从字里行间找到一丝丝的温暖和感动。鲜活而灵动的文字,就像荧火虫发出的亮光,照亮了他那暗淡的天空!

张一鸣捧着是乎还残存着冬雪的体温的小说,没有从头开始往下看。他直接翻到孙少平去黄原打工的章节,用小拇指指着逐字逐句地读。血气方刚的孙少平带着几件换洗衣服,揣着五彩缤纷的梦想,赤手空拳去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打拼。他背着沉重的石块,一步步吃力地挪动着脚步,身上的石块差点把他压到地里去。汗水在脸颊上漫流,孙少平实在滕不出手去揩一把。石头磨破了孙少平的脊背,他忍着疼痛坐在铺着麦秸的敞口子窑洞里,贪婪地读着《牛虻》。在冷酷而严峻的现实面前,孙少平没有向命运低头,没有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张一鸣合上小说,想到了自己和孙少平一样,为了生活来到了陌生而遥远的地方打工。漂泊的日子虽说充满了艰辛和无奈,可他觉得自己比孙少平幸福多了,宿舍虽说破旧一些,可里面至少还有张铁床,不用睡在铺着麦秸的敞口子窑洞里。张一鸣心想,你更不用去干背石块的重活,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珍惜眼前的生活呢?

李东抱着半件珠江啤酒笑眯眯地走进来,跟在他后面的王雄提着半袋卤花生。李东把啤酒放在地上,叫王雄和他一块把窗前的旧书桌抬到宿舍中间。宿舍里没有凳子,李东又去木门背后找来几只水桶扣在地上当凳子坐,水桶结实得很,人坐不坏。

“一鸣兄弟,过来喝酒。”李东是个直爽人,讲话不绕弯弯,大声喊了起来。

“我不会喝酒,你们喝吧。”张一鸣老老实实地说。

李东走过来拉张一鸣,他身材高大,像山一样挺拔,厚实的大手就像钳子箍着张一鸣的手,张一鸣怎么也挣脱不开。李东不由分说地把张一鸣按在水桶上坐下,憨厚地笑了起来,黝黑的脸上荡漾着朴质的笑容。

“兄弟,我们几个同一天进厂,又分在同一个宿舍,缘分呀!自家兄弟,坐一块喝喝酒聊聊天,千万不要见外!”李东主动和张一鸣握了握手,又拍了一下王雄的肩,笑呵呵地说。

李东用牙齿咬着瓶盖,头一歪拧开了瓶盖,啤酒气泡冒了出来。李东倒满三杯酒,举起酒杯说:“来,咱们兄弟干一杯!”说完仰着头咕咚咕咚喝了一杯。

张一鸣咂了咂嘴巴,硬着头皮喝酒。他实在闻不来啤酒的味道,喝了一小口差点吐出来。他望了望李东,什么也不顾了,学着李东的样子喝了起来。喝完一杯酒,张一鸣打了一个酒嗝,用手抹了一把嘴巴,再按了按胸口。王雄和张一鸣一样瘦,看样子也刚从老家来深圳打工,他也不会喝酒,一杯酒下去,白净的脸一下变红了。

李东往嘴里送了几颗花生米,嚼几下,又喝了半瓶啤酒,望着张一鸣笑了笑,说:“兄弟,我出门比你早,年龄比你大几岁,见过的世面也比你多。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诚实可靠的人,我愿意结交你这样的朋友。嘿嘿,你应该请我和王雄兄弟吃喜糖。”

张一鸣心想,李东一定是在说酒话,自己和他们一样进厂才一天,哪有什么喜事?又请他们吃什么喜糖呢?”

“一鸣兄弟,你是不是在想哥哥喝了点酒就胡言乱语呢?我没有醉,也不会乱讲话,厂里有女孩子喜欢你。”李东说话的声音很大,恨不得想让整个厂的人都听见。

“李东哥,小声点,这话让别人听见丢人哩。我们几个刚进厂,还坐在培训室培训,又不认识流水线上的女孩厂,哪来的女孩子喜欢我嘛。”李东没头没脑地这样一说,弄得张一鸣一头雾水,他摇着头低声说。

“有女孩子喜欢是好事嘛,有什么丢人的呢?想知道这女孩是谁吗?”李东卖了个关子,低着头只顾喝起酒来。张一鸣摸了摸后脑勺,眨了眨眼,半张着嘴巴好奇地望着李东,等着他开口往下说。

王雄淡淡地笑了笑,也像张一鸣那样好奇地等着李东说话。

“仔细听好啰,这个女孩就是杨宁宁。”李东拍了一下大腿,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还故意把宁字拖得很长。

王雄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也没合上。

“手里的饭碗还没端稳,不敢去想那方面的事。再说我是个笨嘴笨舌的人,不会说好话哄女孩子,她怎么会看上我呢?李东哥,你是在说酒话吧!”张一鸣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兄弟,相信哥哥的话,我怎么会骗你呢?我是过来人,杨宁宁看你的眼神特别温柔,而且喜欢望着你笑,那种笑特别甜。兄弟,大胆一点,错过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会后悔一辈子!男人嘛,处事要果断一点,别思前想后的,缘分不等人!”李东望着张一鸣,一脸真诚地说。

张一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实在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李东接着说:“我们宿舍还有人喜欢杨宁宁。”

张一鸣和王雄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眼睛鼓定定地盯着李东,都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回李东没有卖关子,伸手指了指黄大宝的床铺,轻蔑地说:“这家伙有事没事缠着杨宁宁说话,你们看不出他的心思吗?只可惜杨宁宁没给他一点好脸色看,赖蛤蟆想着吃天鹅肉。”

王雄话少,也很少笑,可喝了点酒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话一下多了起来。他用手在嘴边扇动几下,问:“李东哥,你一下说杨宁宁对一鸣有那种意思,一下又说黄大宝喜欢杨宁宁,这绕来绕去的把我弄糊涂了。”

“提起黄大宝,我火气大得很呀!他下班找我借钱,说忘了银行卡密码,里面的一万多块钱取不出来。我知道他在撒谎,没借钱给他,那家伙翻脸不认人,气呼呼地走了。黄大宝,我看叫他黄鼠狼才对得上号。一鸣兄弟,黄大宝有些阴险,他说不定会给你使几下绊脚,让你摔跤,你要防着他一点。你们两个小兄弟不要怕,只要有我李东在,别人连你们的汗毛也不敢碰一下。时间不早了,冲凉睡觉,改天接着聊。”李东拍着结实的胸脯把话说完,把左手搭在张一鸣的肩上,右手搂着王雄的肩。张一鸣觉得李东的手特别有力,一股暖流顺着肩膀往心间缓缓流淌。他的鼻子一酸,双眼辣辣的,有种想哭的冲动。是呀,第一次出门打工就碰到李东大哥这样的热心人,这是多么幸运和幸福的事情呀!

冲凉洗好衣服后,张一鸣躺在床上想着李东说过的那些话,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有人一脚把门踹开,一把拉亮了电灯,张一鸣揉了揉眼,是黃大宝。黄大宝跳到宿舍中间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这些人不够意思,趁我不在宿舍就买酒喝,没把我当兄弟看待呀!”

李东翻动一下身子,打着哈欠很不耐烦地说:“大宝,少说点话,关灯睡觉。”

黄大宝一屁股坐在李东的床上,用力咂了咂嘴巴,美滋滋地说:“李东,你还没睡着呀,正好陪我说说话。哈哈,今晚去沙井见女孩子,她刚发了工资,请我吃了一顿大餐,我坐车回来的车费都是她付的。那女孩水灵灵的,像花儿一样美,比杨宁宁懂得心疼人。”

“大宝,你去沙井见女孩子,人家请你吃吃喝喝,还给你付路费,你一分钱也没出,占了人家的大便宜哟!”李东开始挖苦起黄大宝来。

黄大宝一声不吭,关灯后上床睡觉,很快拉起了响亮的鼾声。鼾声像沉闷的春雷,从床头响起,划过宿舍过道,跌落在放水桶的角落里。

张一鸣睡不着,李东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畔回荡。每当听到杨宁宁的名字时,张一鸣的心里总会涌动着浓浓的暖意,同时升起一种满满的感激之情。要是那天在职介所没有碰上这个好心的女孩,那他就只有去工地上搬砖了。他欠人家一场人情,还不晓得怎么去回报人家呢。张一鸣在想,杨宁宁是你的恩人,你怎么能对人家有那种分外的想法呢?张一鸣摇了摇头,心想自己长得不帅,嘴巴又笨,杨宁宁是个优秀的女孩子,她怎么会看得上自己呢?退一步说,就算杨宁宁真的喜欢上张一鸣,他也不敢接受这份爱,他家里的条件不好,他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受太多的苦累,他不能毁了人家的幸福和未来!张一鸣肩上的担子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呢?

张一鸣想着这些零零碎碎的烦心事,越想越烦躁,越烦燥越睡不着觉。直到下半夜,从骨子里滋长出来的睡意爬上眼角,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又梦见了杨宁宁,梦着她那乌黑的长发,梦着她那亲切的笑脸,梦着她那清澈的眼眸,甚至还梦到她送的那瓶矿泉水。张一鸣从梦中醒来,一直还沉浸在梦境般的甜蜜和幸福中。张一鸣觉得自己像发烧一样,脸有些烫热,敏感而羞怯的心咚咚咚跳着。自卑而贫穷的他轻轻地告诉自己,你不能对她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可你为什么又会梦着人家呢?

张一鸣没法回答自己,生活也许会慢慢告诉他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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