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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清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9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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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

 

李仲清

         

 

       这年冬天来的格外早,中秋节刚过,伴着西伯利亚寒流,下了一场厚厚的雪,冷风就像锋利的刀子,肆意地割着。

    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杏花漫无目的地走着,太空棉的大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仍被冻得发抖。

    这好像是近年来少有的一个寒冷的季节。

    杏花还是走着,不知要去哪里。满街的国槐已是一片光秃,只有—团一团的积雪不时往下掉着。前几天还是一片葱郁,不想这场寒流把叶子全刮落了。她的心里也有些颓唐,想想自己,前一阵子还在担心国际惯例,为完不成生产任务而焦急万分,可这一阵子,那一仓库的产品让她想也不敢想。

    什么木田公司、会田公司,统统是骗子公司,等把东西生产出来了,竟然说什么他们订的合同是意向性的不具法律效力,木田公司哄着让他们买了设备,钱一拿到手,便理直气壮起来:“我们只管推销设备,对产品仅作引荐。”至于那家会田公司更是振振有词:“你们的产品事先没有让我们化验,尤其瓜果、蔬菜是高温油炸的。”明明是他们毁约了,反倒有了理。屁话,油锅开了能不高温吗?杏花那个气。不管怎么说,人家就是不要他们的产品了。

    杏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不仅仅是个人的,自己再苦她也能咬咬牙一声不吭地熬过去,可还有那十几号人马,他们忙碌了大半年,只等产品交割了发工资。尤其是那几位打工仔可能又要断顿了,怎么办?那天的场面她又不是没看到,听说会田公司不要货了,那儿立刻炸开了锅,唉声叹气的,哭天喊地的,跳蹦子骂娘的,找她借钱的,卷铺盖卷的,干啥的都有。那几个打工的更可怜,眼巴巴盼着挣俩钱回家过年,谁知—下子变得连锅都揭不开了。他们一个个如同霜煞过的茄子蔫巴着脑袋,满脸的惊恐、哀怨和沮丧。杏花虽说把大部分家产承包公司时做了抵押,但多少还留了两个。当她把自己仅有的几个钱借给他们时,他们又变得感激涕零,这让她不仅心酸,更感到了一种责任。

    记得公司刚成立时,她还信誓旦旦,并立下了军令状。现在看来,那时的想法是多么地简单和幼稚,靠罚款能解决问题吗?就是把她卖了也赔不起,处理又有什么用?即便拉出去枪毙了,造成的损失能挽回吗?

    难道她杏花真的就这样完了吗?撤职、罚款,再经过较长一段时间唾沫星子的洗礼,然后悄不声地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要是那样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谁不知道她杏花是红火人,从不甘寂寞。杏花再不敢往下想,她就不相信满腔的热血会因此而冷却。怎么会呢?一根火柴擦着了还会发出一丝光和热,何况作为高等动物的人。但眼下她杏花却毫无办法可想。

    杏花只是在雪地上走着,也许只有这样方能抛却自己胸中的烦乱。她找过一些地方上的领导,他们也显得很无奈。她记得很清楚那位主管商业的副市长听说会田公司不要他们的产品后,马上拉长了脸把她训了一顿:“你们肯定没按对方要求生产。”“完全是照着他们的样品生产的。”杏花解释着。“行了,你给我解释没用。”副市长打断了她的话。“市长您能不能再想个别的办法?”杏花乞求着。副市长一脸冰霜地说:“现在是市场经济,我也没办法。‘找市长不如找市场’,还是去找市场吧!”她被副市长得体地送出了门。这不是废话吗,能找着市场还会找你?

    不知不觉杏花走到了黄河岸边,河的边缘已结了一些浮冰,上面落满积雪,河的中心水仍哗哗地流着。在她的记忆里天气再冷也不曾阻止了这条河,即便上面是坚冰,下边依旧是流水,奔腾而去。这便就是我们的母亲河,河水不干,奔流不息。

    杏花呆呆地立在河岸上,望着河里的一朵朵浪花出神。瞧那朵浪又过来了,前面是个急转弯,她倒要看看它怎么办,“啪”地一下激起了更多的浪,接着便拐了过去,她的视线被拉长,又是一座桥,也许那浪会被桥墩撞碎的,谁知它又一次绕过去了,翻滚着直奔前方而去。看来它不达目标是不会罢休的。而她呢,遇到这么一点困难就受不了。她抹去了泪水。

杏花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青年人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过了很久她才发现有一个人在看她。这一瞧不要紧,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庙咀是典型的中西部地区最偏僻、最落后的山庄。当地流传着一段顺口溜可谓是对它的高度概括:“尖尖的秃山,深深的沟,狂风一刮满沟吼,如线的小路挂山头,神仙见了也发愁”。就说那根如线的小道吧,不知走过了多少代人,但它依旧那么细、那么陡,小脚女人从那条小道上滚落的不在少数,可就是没有人能把它拓宽、修平。

    丑蛋就出生在这个地方,可他自从县城读完高中后再没有回到庙咀去。虽然那里搞了责任田,给他分了地,但他还是坚持去外面闯荡世界。

    不是他对庙咀没有感情,也许没有三年的县城生活,他也就心甘情愿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改造地球”。可现在,他太不安分了,就连血管里也涌动着浮躁,他一点也不想回去,因为外面的世界对他的诱惑太大。他觉得自己的事业不在责任田里,他的心野得很,他要到县里,不!到省城或更大的地方好好闯荡一番,好像只有那样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哪怕是碰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像他这样年龄的人很容易有这种想法,只是他显得更执着,更坚决,而且有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

屈指算来已有十二年了,可他闯南走北,依旧是一个铺盖卷一只碗,一个人吃了全家饱。真是应了一句流行歌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无奈”。丑蛋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些。既有找不上活的迷茫和囊中空无的羞涩,也有老板把他们不当人无端谩骂的屈辱,更有被老板炒鱿鱼或忍无可忍的跳槽,还有无穷无尽的皮肉劳累。有时肚子饿得咕咕叫,为了生计还不得不去扛大麻袋。当然也有发了工钱的喜悦,也下一回馆子,来半斤猪头肉,再加一盘大葱炒肥肠或麻辣肚丝,两瓶啤酒,然后醉眼蒙胧地吼什么:“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一千年还是一万年……”

他还做过生意,好不容易挣了两个瘦钱,正谋算着如何做大的时候,却被他的合作伙伴把他的银子卷了个一干二净。他找过那家伙,到底是海底捞针让他失去了寻找的信心。也有人资助过他。他被聘到一家公司搞过推销,由于他能吃苦,经理颇欣赏他,但他缺之这方面的知识。公司掏钱让参加了培训,使他一下子明白了不少道理。正当他竭尽全力回报企业时,有一个推销员却故意跟他过不去,凡是他谈好的生意那人总会以较低的价格搅黄。更为可恨的是,那人还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说丑蛋故意把他的生意搅了。经理当然听信了那人,他从经理的眼里读懂了一切,他只好啥话不说卷铺盖走人了。不过,他还是在心里感激着经理,不仅让他学到了知识,还让他认识了不少商界的人。但这些还是没有解决他的生计问题。

    有时,他真想回庙咀,然一无牛马,二不会耕种,再加之农村近年来“苛捐杂税”也不少,诸如什么人头税、地税、宅基税、水费、电费、修路费、建校费,就连乡村领导吃饭钱也要分摊。因而他只有在城里闯荡,有过欢乐,亦有痛苦,就说眼下吧,他又被人家辞退了。一连跑了好几家企业,都没找下个称心的活。这不又转到黄河岸边来了吗?

    每当自己为今后的生活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总要到黄河边看看,望着那奔腾的黄河水和它上面翻滚的浪花,自己的愁事好像也就随着流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今天,他的思路却被眼前的情景完全吸引住了。只见一个少女抑或是个年轻媳妇,正在呆呆地站在黄河岸边,神情木然,脸上似乎还挂着泪,他立刻警惕起来,莫不是遇着什么想不开的事儿,别寻了短见。他的大脑立即高速运转起来,怎么才能阻止她?就在这时,那位女人也发现了他,他们两人目光一碰都吃了一惊。

    丑蛋一看这位大姐怎么这么眼熟,她像是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再看她,只见她的眼光也有些异样,难道真的在那里见过面吗?他在努力地回想着。

    杏花一见是这位小伙,也吃惊不小,怎么是他?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站在一座十分奇特的山上,石头杂乱无章地堆着,形状各异,有的像巨狮,有的似猛虎,有的说不上像个啥,张牙舞爪的样子怪吓人的。她正想再看看,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天崩地裂,接着眼前塌出了个万丈深渊,她使劲往后退着,想离开这一危险境地,谁知一块石头下来了正好将她撞了下去,她“妈呀”一声大叫,闭上眼去,等待着一个可怕的结果。可她没有被摔死,而是被一个人抱住了,她想感激他,但她睁眼一看却羞红了脸。原来是一个小伙,高高的个子,圆圆的脸,一双浓眉大眼——她还想看一眼,却不见了。她惊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近来,由于生产的缘故,她尽做一些噩梦,其中好几回都是从一个怪怪的山上掉下来,都是被一个人救的,而她始终没有见过那位小伙,可今天却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场合见面了,她感到非常离奇。瞧着他的神态,好像他也有些惊讶,难道这人真与自己的命运有什么联系?

 

 

    随着农村改革的不断深入,工业体制改革也纳入了议事日程。经过几年的实践,现已进入了一个关键阶段,怎样才能搞活国有大中型企业呢?关、停、并、转以及分离、分流、富余人员下岗等,被作为企业改革的几种模式被试验和推广。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杏花被从主体企业中分离出来,那时整个企业人心浮动,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似乎一夜间一切都会荡然无存,一觉醒来铁饭碗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谁都怕把自己精简下来,而失掉铁饭碗。说实在话铁饭碗端了几十年,还真端出了感情,总觉得有个铁饭碗端着放心。可杏花却主动找厂领导:“我想试试。”她相信只要功夫下到了没有不成功的事儿。领导显然有些吃惊,怕她一个女同志千斤重担挑不起,便劝她:“杏花你回去再想想。”她却斩钉截铁地说:“搞不好,我甘愿受罚!”领导瞧着她信心十足的样子,再想想平日里杏花也蛮能干的,只要她想干,没有干不成的事儿,再说她当了好几年副主任,也有一定的管理经验。领导自然高兴,同意让她挑头,并给予了她很大支持,不仅贷了款,修建了厂房,更重要的还让去年从烹饪学院食品系毕业的君儒也到她这面来工作。

    君儒这小伙杏花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刚来时有些萎靡不振,杏花感到十分纳闷,便问他:“君儒你这是怎么了?”他的眼圈又红了;“让她给甩了。”杏花这才搞清楚君儒失恋了,便劝他:“强扭的瓜不甜,不行再找个好的。”可君儒却哭了,断断续续地说着:“她把啥都给我了,真的,她说她真的爱我,可她又说没办法,她想去个好单位,便跟上一个当官的儿子跑了。”君儒更难受了,抽泣着。杏花想起自己的一些事来,不由地对他更加同情了。从此杏花便时不时找君儒聊天,甚至还给他送去一些好吃的东西,经常鼓励他,让他重新振作起来。没过多久,君儒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工作认真踏实,且肯钻研,很快成为技术骨干,杏花自然高兴。君儒还开玩笑说:“杏花姐,你真是一团火,再硬的冰也能融化。”杏花听了只是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对君儒却留下了好印象。

君儒早都想好了,不管怎么说,他是决不会到这些分流企业去的。他的理由最充分,他还没有成家,如果去了集体企业找对象就更难了。再说像他这样的大学生在这个企业是不多的,为啥非要分流到集体企业呢?再说,他的铁饭碗还没端热乎。可后来一听是杏花挑头干,他犹豫了。他觉得他一天见不到杏花,就心里憋得慌。他几乎没作多少思想斗争,就悄不声地跟着杏花来了。

分离组合顺便还捎带了几位如亚倩、虎子之类的,人虽调皮了一些,但总归不能让他们长期下岗,没活干算啥,杏花也就同意了领导的安排。

    接下来就是紧张的市场调查、立项。大千世界五彩缤纷,社会需求什么,就有干什么的行业,就连搬家、擦玻璃等服务业也悄然兴起。他们干什么呢?中国人多,是人就要吃饭,他们捡起了一个“老而又老”的话题,经过初步调查总的方向定下来了,就搞食品加工,可具体生产什么呢?恰在这时,有位主管商业的副市长来这个企业指导工作,他刚远渡东洋归来,亲身体验了那里饭食的昂贵,他饶有兴趣地讲着:“有钱了资本主义好,没钱了还是社会主义优越。你猜怎么着,东洋一根油条都要20元钱呢!”可这些想富的社会主义建设者总不能到资本主义国家去卖油条吧?大伙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国内,他们只能为社会主义事业增砖添瓦。谁知那位副市长又想出了妙招:“何不在国内加工,在东洋销售?”“这倒是个办法!”大伙附和着。

    可加工什么呢?这位副市长也许是出了一趟国,观念变得快,他马上说:“以我看加工绿色食品好,现在人们注重营养,绿色食品最受欢迎了。”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名片,晃了晃说:“这是东洋木田公司的次一太郎给的,他是设备商,专门制造生产各种绿色食品的机器,还可以帮着推销产品。”大伙听副市长这么一说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总算是定下了生产绿色食品。因为杏花任总经理,绿色食品的商标注册为杏花牌。副市长被聘请为企业顾问,有关与东洋联系的事,诸如设备引进、安装、产品销售等均由那位副市长负责联系,设备购置费已不成问题,企业兑换了东洋币,公司登记、商标注册、办理生产许可证、营业执照等事项都顺利进行,性质定为集体企业。

这一定性不打紧,公司里的林师傅不干了,好些天都在骂骂叽叽:“老子五八年就是国家干部了,休想端掉老子的铁饭碗。”不过骂归骂做归做,正像林师傅自己说的那样:“有活干总归是好事,不像以前下岗那么难受。”亚倩每天都要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最近还纹了眉,想着哪一天也能到东洋搞个办事点推销绿色食品。虎子还是虎子,依旧喝醉酒,依旧迟到。让杏花逮住了好好训了一顿:“虎子,你怎么才来,又醉成这个样子,像话吗?”他嘴还挺硬:“杏花你也不看看,那有我能干的活。当然不像‘画’,像‘画’了早就挂在墙上了。”他说着头一扭走了,把他家的!

虎子说起来也可怜,早早的死了娘,是他爹一把屎一把尿拉大的。可他爹有一个坏毛病,就是爱吃酒,喝醉了就打他。后来,他爹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了。他刚高中一毕业他爹就撒手人寰了,把他一个丢在了世上,到阴曹地府找他娘去了。就这样虎子顶替他爸来到了这个企业。以前他是烦酒的,但他爹死后,他太孤独了,也少不得以酒浇愁。

    忙乎了近两个月,总算忙出了眉眼,设备到齐,各类手续已办妥,还招了十几名农民合同工,进行了体检和培训,就差东洋人来安装设备了。

    这天那位副市长又来了,领着一个叫什么次一太郎的,把他介绍给了杏花:“这就是次一太郎,他是专程来安装设备的。”太郎见过杏花后就开始安装。可他尽往杏花的脸上瞅,瞅得她一会脸红、一会儿脸白的。好在亚倩很主动,在那位太郎面前晃来晃去,让他不得不分散一些注意力。

    设备很快就安装好了,试车一次成功。大伙都很高兴,办了一个舞会,次一太郎请杏花跳了第一曲。太郎紧紧搂着她,两只眼放着贪婪的光,杏花觉得非常难挨。一曲下来,就想歇会儿,可太郎又朝自己伸手,她正在为如何推托发愁,亚倩却主动邀请,太郎只得搂着亚倩又走了几圈。

    看着那机器转起来了就连虎子也激动了一番,他一会跑这边,一会跑那边,忙得不亦乐乎。尤其是那位叫妞妞的打工妹来之后,虎子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把自己的活做得干净利落,还时不时帮别人干,更多的是帮妞妞,让这位来自大山深处人家的闺女常有些受宠若惊,好几回都是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怎样感激才好。虎子开始收拾起自己来,脸每天都要刮一遍,领子白白的,再没有喝过酒,迟到的事儿也与他无缘了。这着实让杏花高兴和感动。君儒还是那样文质彬彬的,除了在技术上指导外,很少跟人说话,特别是跟杏花没说两句话脸上就腾起一片红晕。好在杏花眼下还想不了那么多,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生产,按时交货。

也许杏花还没有发现,厄运已像猎犬嗅到腥味,找到了她,此刻就在她的鼻尖下。

 

 

    产品生产出来没人要,这是她杏花没有想到的,同样也是君儒、林师傅、虎子等人没有想到的。妞妞扯着嗓子哭起来,也许她并不是哭绿色食品有没有人要,关键是自己的工钱,还有自己今后怎么办。林师傅一个劲儿地骂娘:“什么集体的,全民的,老子五八年就是国家干部了!”骂归骂,就是没有人发工资。虎子又喝醉了酒,扛着大锤去砸机器,让妞妞看见拦住了,他借着酒劲儿抱住妞妞痛哭起来,只哭得一把鼻子—把泪。君儒还是那样蔫不拉唧地想着心事。亚倩好像并不在乎这些,她压根没想在这里长期呆下去,只是眼下一时半会找不下一个如意的工作,不过她才不愿意这么长时间白干,煽动大伙分机器。没等杏花阻止,老工人林师傅就跳了起来:“亚倩你真不是东西!”他大骂着亚倩转向那几个年轻人:“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机器一指头!”他吼着摆出一副拚命的架势,直吓得几个年轻人退了出去。

    打击最重的是杏花,她几乎把全部的心血都洒在这里了,谁知竟是这样的结局。有时她这个从不信命的也就有些宿命论的观点了,难道这就是红颜薄命吗?

    记得插队时她就受了不少罪,当时她们一起有好几个姑娘,可那几个一年里有半年不在知青点上,就那样不到两年光景找关系的找关系,走门路的走门路,全都撤回城里,就她一个常住户,吃苦她是不怕的,就怕——幸好有位老支书,救过她几回。在那个穷乡僻壤里,当时光棍汉太多了,其实有一些是有老婆的,也总想沾个腥,在他们的眼里她无疑成了仙女。她就住在社场里的知青点上,离支书家很近,好几回有人半夜砸她的门都是老支书听着起来赶走的,她每次都吓得要死。有一回门都被推倒了,她在心里直叫苦:这下可完了!尽管她十分害怕,但她并没有放弃反抗,那人扑了过来,她猛地一脚,没想到把那人踹出老远。显然他发怒了,又扑了过来,她更怕了。不过她仍准备着还击。就在这节骨眼上,又是支书来了:“畜生还不快滚,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是个啥东西,敢往这里跑。”那人悄不声溜了。支书又转向了她:“闺女你别怕”,她一把抱住了支书,真想喊他一声爹。支书又安慰了她几句走了。她的心仍咚咚地跳着,突然又传来了敲门声,她又吓了一跳。“是我!”这是支书的声音,她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门。“我让她来陪你。”支书说着。她这才看清支书身后还有一个姑娘,她的心里好感激。有支书的闺女陪她,这才让那些人死心了。

    可是末了,还是让公社一个什么干部欺侮了,而且有了身孕。当时偷偷摸摸自己坠胎,结果感染了,也没及时找大夫,只想熬几天就过去了,谁知道竟发起高烧来,最后送到公社医院做了手术。至于那个公社干部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干部,只是一般干事,压根就是白占便宜。他牛皮吹的挺美,摇头晃脑地说着:“只要有招工指标我一签字,你马上就可以进城。”可从那以后直到恢复高考,他再没有找过她。她是靠自己的本事考上大学的。

    工作后她处了男朋友,人也不错,她虽觉心亏,但还是希望成就这桩婚事。谁知最后一关没有过得去,婚前检查出了麻达。那个女大夫对男朋友说:“你可要想好,她可能不会生育。”男朋友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急切地问着;“为什么?”“子宫做过手术,可能影响生育。”那大夫冷冷地说着。男朋友挺纳闷,年轻轻的子宫怎么做过手术。她这才知道那次手术连子宫也挨了一刀,她好后悔也好气恼。事已至此她只好对男朋友如实讲了那本不该发生的事,男朋友的脸开始发青,她哭了,泪流满面,希望能留住他的心。他最终还是走了,留下了一句话如同一把尖刀插在她的心上。他说:“其实你也知道,我们老家那边把贞操看得很重,再说我不能留后怎么行呢?”

    他走了,不仅使她失去了生活的伴侣,也使她丧失了成立家庭的信心,她几乎再也不想那事儿了,一心只想着工作,工作……

    这大半年来杏花真是没白没黑,有时累得腰腿痛得连床都躺不住,但更多的是兴奋地睡不着,眼睛布满了血丝,还唱《在希望的田野上》,有时她搅得同院那几位也睡不着,骂她是个“神经病”,她也不在意。可现在能有什么招呢?她一直苦思冥想着,如同梦游一般又来到了黄河边。

    其实杏花只是看看而已,并没有寻短见的意思,可丑蛋却这样认为了。他凑近她几步,她一点也不反感他,也不躲他。她的确有时很寂寞,希望能有人同她说说话,特别是这个时候。他几乎站在了她的身旁,尽管他俩都不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但他们的心比较贴近,他想帮助她,似乎她需要他的帮助。而且她还有一种幻觉,总觉得这人就是她的男朋友,尽管她也为自己有这样的突发奇想感到可笑,但她的心里是愉快的。

丑蛋有些胆怯,甚至是结结巴巴地招呼着:“大——姐,你别有什么——想——想不开的。”尽管他把她的心思猜错了,她不是来轻生的。而是在寻找如何摆脱困境的办法,一条拚搏之路。但他对她的关心使她跟他又亲近了不少,她真想对他说一说自己的烦恼,不管他是否爱听。“大姐,你有什么难事不妨说一说,我看过一些周易之类的书,或许对你有帮助。”丑蛋说着。其实他不光是研究过周易,还参加过攻关、营销学习班,经商谋略之类的书也没有少看,更重要的是经过了实践的摔打。他也曾经被聘为营销主任、经理,也给一些老板出过谋、献过策,也有赚了钱的,可人家老板始终没有把他当人看。有的是由于他看不惯他们的做法而分道扬镳的,也有因市场变幻无常造成的。总之,他是吃了一些苦头,学了一些经验,在商界也交了一些朋友。杏花不十分清楚周易是干什么的,她不信那一套,但她爱听帮助的话。于是她便把她的难肠事一古脑都倒给他。他听完只哈哈笑了一声,让她感到莫名其妙。大概他也觉得有些失礼,脸不由地烧起来,他说:“这有啥难,正好符合了周易的原理,周者循环往复之意,易者变化也。周不用说就是一圈的意思;就说易吧,每循环一周总有些变化,只是要看它是质变还是量变,量变有量变的解决办法,质变也有质变的打算。条件变了,对策也要变化,要不怎么能适应变化的形势?”他讲到周易就不那么拘束了。杏花觉得也有道理,可怎么个变法呢?丑蛋又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就说这绿色食品吧,东洋人不要是不是,这是质变,可中国人也能吃是不是,这就是对策。当然你们可能只考虑了东洋人的口味,但未必中国就没人爱吃。难道就他们东洋人知道绿色环保,中国人同样需要健康是不?”她的眼亮了,对呀!她有些坐不住了,就想走,她又充满了信心,实际上她从未泄过气。

人是一个最易受影响的动物了。就说杏花吧,前面还愁苦万分,经丑蛋一开导,这一会又变得信心十足了。其实,摆在她面前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一点解决,但她已经从苦闷中解脱出来了。她又要拼搏一番了。她不禁想起了愚公移山的故事,她就是要用那种精神去感动上帝。

杏花没有忘记问丑蛋的情况:“你尊姓大名,在何处就职?”杏花文绉绉地问着。丑蛋苦笑一下,说:“我是个吃了早上不知道晚饭在哪里的人——一个穷打工的。大名更不敢当,就叫我丑蛋吧!”杏花“噗哧”一下笑了,脸变得红若桃花。“你呢?”丑蛋也问了一句。“人都叫我杏花,你就叫我杏花姐吧!”杏花爽快地告诉了自己的名字。这名字多好听,可为什么要叫个姐呢?丑蛋想着。当杏花知道丑蛋是一个打工仔时愈加高兴,便说:“你到我们公司去干怎么样?”“那当然好了!”丑蛋一听自己的工作又有了着落,马上高兴起来,看来今天这趟黄河边没有白来。其实他还不知道呢,正是这次见面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杏花兴致勃勃地去找领导汇报自己的想法,特别没忘记那位主管商业的副市长,她说:“我们想通过摆摊设点,建立销售网络,把绿色食品送到千家万户。”领导听了都很支持,副市长十分高兴,他笑哈哈地说着:“这就对了,就是要找市场。”他也亲自出马给张经理、王经理地打着招呼让市内各大副食商场代销他们的杏花牌绿色食品。

    杏花从领导那里回来,当即召开了职工会。她用坚定而略带激动的声调讲着:“我们再不能等了,神仙皇帝也救不了我们,还得靠自己,必须自找出路,从明天开始,大伙各自分开上街推销。”“你倒说的轻巧,以为做买卖就像你这扯淡,上下嘴唇一碰就行了?”林师傅第一个开了炮,他越说越生气:“他奶奶的,老子才不干那活呢!老子要退休。”君儒也在为产品不能出国而犯愁,却见杏花领了个小伙,又是兴致盎然,气更不打一处来,一改往日的腼腆大声嘟囔着:“我九载熬月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苦读几年就让我上街去练摊,你不嫌丢人,我还嫌臊脸呢!”杏花愣愣地看着他,就连君儒也这样说她,杏花怪委屈的。亚倩更是不屑一顾,她近来正处朋友,男方是个大款,哪在乎靠推销几袋绿色食品赚个块儿八毛的。虎子眼睁得圆圆地看着妞妞,妞妞担心自己不会做买卖挣不了几个钱,不作表示,急得虎子直跺脚:“你倒是说话呀!”妞妞被逼急了又“哇”地一声哭起来,虎子那个气:“我操——”他吼了半句却蔫了下来,因为妞妞两眼汪泪十分惊愕地看着他。

    杏花满腔的热情又碰到了几盆凉水,可她没有忘记自己最起码也应是一根火柴,她要把大伙的激情烧起来。不过君儒的话也触动了她,大学毕业上街摆摊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但不管怎样也要把局面打开。

    丑蛋态度仍然很坚决,给她积极地出谋献策:“那位老师傅马上到退休年龄了,他要病退就让他病退吧!其余的人一律按推销情况计件发工资,不推销一分没有,推销多的每天收入上百元也不要眼红。”他一字一板地说着。

    “对!就这么干!”杏花想了想没有别的好办法,咬了咬牙说着。

    政策一定马上就干,虎子和妞妞搭伙推销,虎子手里提着几包绿色食品来回摇晃着一个劲地招徕过往行人:“快来瞧一瞧,看一看东洋进口的,味道鲜得很,不信买包回去尝尝。”妞妞则甜甜地陪着笑脸热情地往顾客的手里递着。还算不错有那么一帮人围了过去。君儒也红着脸上街了,拿了一本烹饪书把自己的脸挡在后面,一天到黑连一包也没卖出去。林师傅真的留了一片骂声后一生气病退了。杏花十分难受,这位老工人差一年半载就可光荣退休。杏花耐着性子劝林师傅:“林师傅,你还是别退了吧!给咱们看看库房,守个门儿也行。”可他倔得很:“你别管我,我的事我知道怎么办的!”不论杏花怎么劝他也不听,让他闲呆着他也不干,非走不可,杏花只好难受归难受,由他去了。

    亚倩压根就没理杏花的胡子。她跑进一家酒吧,歇斯底里地吼了几嗓子,老板竟然说她的嗓子脆的很,给了她100元钱。接着又让她陪一个大款喝子几杯饮料,说了一会没用的话,又得了200元的小费。她真没想到钱竟然这样好挣,这时她反而可怜起杏花来,凭着她的那个身段在卡厅里陪大款们OK上几曲,还不挣他个千儿八百的,干嘛偏要掉价兮兮地上街推销什么绿色食品。

    其他一些打工仔或结伙或单个学着做起买卖来,他们倒希望能多卖出去几袋,因为那就是钱,他们出来就是来挣钱的,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们。

    丑蛋打着电话约着他以前的几个商界朋友。

    几天下来,他们都傻眼了,虎子眼瞪得像铜铃“他妈的,干吼一天才提成一元钱!”君儒也是垂头丧气,杏花更是又气又恼,吃苦受累她不怕,就怕看人眼色,可别人偏把她当成了搞传销的,不仅翻白眼,讽刺挖苦的话也没少说。有一个建筑单位的两个男人把她的肺都气炸了。她说:“师傅买包绿色食品吧,不仅有营养,味道也鲜得很。”谁知一个过来了嘴里酸不拉唧喷出几句霉得发臭的话来:“瞧着这俊模样,大妹子的东西味道能不鲜吗?”说着就来抓她的手,她愤然地躲开了。另一个接上了话茬:“晚上来,只要大妹子愿意,这些我俩全包了。”随后便是一阵狂笑。她真想啐他们一脸,可眼泪偏偏不听话涌了出来,她真想就此作罢。可又一想,不行,还得推销!她又去了一个单位,那个门卫竟然对她盘查了一番:“你究竟是干什么的?”她掏出了营业执照,那人的口气软了些,但阴着脸告诉她:“我们这里最近丢了不少东西。”言下之意把她当成了贼。再瞧瞧那眼神八成没把她当好女人看。还有前几天一个南洋什么地方的客户要了一吨绿色食品,谁知送货上门人家却说那是出口的在国内销不合适。这不推销人员刚打来了电话,不仅扣了货,还把他们告下了。真是恶人恶作剧,无端生事,无非想赖着不给货款。看来,他们还得打一场官司。

    气归气,恼归恼,杏花不相信真诚打动不了上帝!

    只有丑蛋感觉很正常,这倒使他想到了一些更为现实的问题:一是对所有的经营者要进行培训;二是要打出广告广泛宣传产品;三是规范服务行为,建立固定推销点,并创造条件让顾客就地品尝;四是对外地客商必须做到一手验货,一手交钱。

    丑蛋的这些建议又被杏花采纳了。通过几天培训一下子正规多了,再没有那种自由商贩的感觉,经过近一个月的多方努力还真不赖,产品逐步打开了销路。尤其是虎子的点十分热闹,虎子学得文文绉绉的,也在大讲什么营养:“这绿色食品采用新工艺生产的,低温油炸的,多种高蛋白和氨基酸等营养没有受到一点破坏。”听见没有,虎子也知道氨基酸了。妞妞则热情地给顾客挑来选去,其实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但顾客就喜欢挑一下,你满足了他的这种心理,他就愿意买,本来买一包的可能会买上两三包。一天下来两人提成了l00元钱。

    这对他们不能不说是一个小小的鼓励,就连亚倩也动这方面的心思了,她给她的那位大款打了电话:“喂,我是亚倩,我告诉你,你今天得给我推销20箱杏花牌绿色食品。”“有困难……不行,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咱!”“有多少品种?”“多了,有蔬菜的、有水果的。水果的有哈密瓜的、葡萄干的、草莓的、苹果的,总之有20多种呢!”君儒经过一段时间的不好意思后也动了脑筋,写了一幅杏花牌绿色食品广告,当然也没忘写出口转内销,并把讲究营养、老少皆宜的话也写了上去,顺便还写了一个营养咨询的牌子放在自己前面的桌子上。这一招还真灵,果然吸引了不少人,人多了你不买他买,一来二往就买去不少。那些打工仔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形象,衣服、手、脸洗得干干净净,女娃子脸上还涂了脂,抹了粉,虽说浓艳了一些,但比“红二团”要好些;男娃子的头梳得油光锃亮,还学着说起普通话来,尽管南腔北调,但还是比土话强多了,人们起码能听懂。

    杏花又开始忙碌了,她一方面组织给各个副食商场送货,另一方面来回检查着各个推销点。她十分注重商业道德,决不让任何人乱提价。丑蛋除接待几个相识的提货外,又考虑一个新的问题:就是一要推销积压产品;二要考虑开工生产问题;三是现有的绿色食品是专为东洋人设计的,开始肯定有一些人愿意尝个鲜,但时间长了怕是不行的。得研究中国人的口味,城里的、农村的、江南的、江北的、甜味的、淡味的、袋装的、盒装的尽量做得品种多一些。还有是不是再推出一些服务项目,如出售半成品饺皮、饺馅、生饺等等吧!再说也不能让君儒一直去卖产品,他还得好好设计一番,企业发展离不开科技进步。一想起君儒,丑蛋心中的五味瓶便翻了,他总觉得君儒对杏花有点那个,每当这时,他的心里就有一种怪怪的滋味。其实他也想过,自己跟杏花是不可能的,可是——不过杏花对君儒好像没有一点那个意思。

    当杏花再次风风火火回来时,丑蛋叫住了她,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及时告诉了她,她眼睛睁得圆圆的亮亮的看着他倒是把个丑蛋给看羞了。蓦地,她的脸也红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这想的太好了,就这么干,今晚咱们开个会研究一下,看分几个组,我看君儒还是当他的总工,你主管生产,虎子抓经销,怎么样?”“我怕不行。”丑蛋有些犹豫。“就这么着!”杏花说着去找君儒他们。

    当杏花把重新生产的事儿一说,君儒也十分高兴,他说:“我早就想跟你说,就是忙得没有脱开。”杏花一听也很高兴,可见英雄所见略同。杏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继续抓技术和新产品开发,让丑蛋把生产管起来,虎子——”君儒一听让丑蛋主管生产,不等杏花说完就火了起来,吼着:“一个民工怎么能指挥生产?”杏花也像被人扇了嘴巴似的,脸涨红涨红:“民工也是人,怎么不能指挥生产?”他们两人的话由于激动都没有表达清楚,但都很冲动。杏花的心里像蝎子叮了一下很不是滋味,是君儒伤了她的自尊心,还是别的什么她一时说不清。不过当她看到君儒由于激动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她让步了:“要不我和丑蛋一起负责生产。”君儒的火更大了:“有我呢,用不着他!”听君儒这么一说杏花真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这是怎么了?君儒仍显得很激动:“难道我……我……我……”他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面的半句话来。杏花非常生气,这是她第一次跟君儒争吵,脸色十分难看。君儒终于忍住了,也许他也感到自己有些过分,让杏花气成这个样子,再说他又不是不知道丑蛋的能力。末了,他还是妥协了:“那就依你说的办,让丑蛋主管生产。”君儒说完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阵,杏花仍十分纳闷,君儒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她毕竟是个女人,还是比较敏感的,当时在气头上什么也顾不得想,冷静下来一分析君儒那么一阵子“我……”,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从没有这么想过。

    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接受他的那份爱的。不过她也感激他。那天她是怎么从他那儿离开的她忘了,但她只是想着一定要给君儒帮个忙,让他找一个好姑娘。

经过调整后,不仅生产正常了,而且销售也更为规范,逐步摆脱了困境,尤其是又上了半成品服务这个项目,很受顾客欢迎。就在这节骨眼上,亚倩提出辞呈,要和老公去广州跑生意去。杏花竭力挽留着她:“亚倩,咱们公司发展到这一步很不容易,总算有了个好的开端,我相信不久会红火起来的,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看那个喜人的结果?”杏花用自己火一样的炽情,再次温暖亚倩,让她以公司为家。无奈广州抑或老公,大概更多的是钱的诱惑力太大,使杏花的一切努力均告失败,亚倩终于走了。接着虎子又给她送去了喜糖,后面羞羞答答站了一个人,原来正是妞妞,她非常高兴。尽管她很忙,但她仍没有忘记给虎子他们帮着收拾新房,大红喜字是她给剪的,胖娃娃是她给绷上去的,就连家具布置也是她设计的,妞妞的嫁妆全是她参谋着买的,他俩的婚事几乎是她一手操办的。虎子感激不待说,妞妞扑通一下给她跪下了,并叫了一声“娘”。这“娘”字差点让她流出泪来,突然心头漫上了一丝淡淡的愁绪,自己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一年后,君儒总算找到知己了,他也不再忌恨丑蛋,那位朋友还是杏花托人给介绍的。

    起初,君儒一直不肯去看,见了面也比较冷淡,可姑娘却显得十分热情,尤其让君儒感动的是,相识不久就替他收拾房屋,帮着做饭洗衣服。她人长得比较俊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很能讨人喜欢,盯着你让你心里发热,也发慌。刚开始,君儒瞧不上她,总认为她有点俗。时间一长才发现这人真不错,不仅本分,也很懂事,更为重要的是对他一往情深。慢慢杏花的影子淡了,那姑娘一步步走进了他的心窝。有时他的心里也有些酸楚,杏花她…….

    君儒终于结婚了,杏花更为高兴。因为她跟君儒的关系毕竟有些特殊,特别是知道他在深深地爱过自己之后,她的心里很复杂,但不管怎么复杂,也复杂不出小弟弟的位置。君儒要结婚了,她自然又要忙乎一阵,等累得半死把新娘接到君儒家时,她更加孤独了。现在公司大院里除了她,就剩下丑蛋了,其他一些打工仔都住在别的地方。因为丑蛋是主管生产的副经理,因此他也住在这个院子里。夜已深了,她房间里的灯依旧亮着,而且门还留了一条小缝,此刻她多想跟他丑蛋说几句话,哪怕像那天在黄河岸边一样也好。她能感觉到丑蛋似乎很留意她,有时目光也很热,曾几次点燃了她那本已冷却的心。

    杏花又不是没有想过,同一个打工仔结合心里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不仅有来自外部的,也有内心深处潜意识的,而且在今后的生活中必然也会遇到很多麻烦。可偏偏就是他激起了她心头的千重浪,使她坐卧不宁。有时她也恨他,但又觉得没有道理,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个恨的理由来。但不管怎么想,怎么恨,就是抹不去他的影子。

    他一点也看不出是个乡巴佬,而且思维那么敏捷。假如他生在城里,并不比别人差,也许这就是有些人为之感叹的“山下一棵大树,山上一棵小草,哪个更高,哪个更大”,地势之所然。好在现在无所谓了,有本事就能赚钱,有了钱照样有饭吃,有房住。这么一想,她倒是坦然多了。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顽强努力,杏花的企业已完全走上正轨,除开发生产干炸绿色食品外,还开发了绿色饮料系列,并成立了两个分公司,一个是半成品服务公司,经销产品达百余种,就连各种肉馅和洗好、切好的生菜也有,馒头花卷更不用说,她去看了,购买者竟然排起队来。妞妞在那里当了经理,忙得连跟她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还有几位是刚从企业中又分离出来的,他们的干劲也很大,因为在这里拿个奖金什么的已不在话下。这令杏花心旷神怡。还有一个公司是刚刚成立的运输公司,又为企业解决了几十号下岗人员的安置问题。他们目前拥有十台面的,生意火得很。她也常常坐着面的去办公,这都是丑蛋给她出的主意,并全力协助办妥的。

    丑蛋的容貌和他的名字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他个头高挑,浓眉大眼,虽算不上美男子,但领个女朋友在街上潇洒走一回还是完全可以胜任的。这么想着,她的脸不由地烧起来,好像此刻他就同她在马路上散步,心里也火烧火燎,似乎有一种再过一刻见不着他的感觉。她很纳闷自己怎么一下变成这个样子,难道这就是爱情吗?可她从前从未这样,即使跟以前的那个朋友相处时也没有这种感觉。也许这正是她要干一番事业的需要,不!不仅她的事业离不开他,她也离不开他!

    杏花的泪水漫过面颊,她想如果此刻丑蛋来,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向她求婚,不,她知道丑蛋不会拿红玫瑰,什么不拿也行,只需说一声:“心爱的人儿,你嫁给我吧!”不,她知道丑蛋也不会说这话,“杏花姐,我……我……我……咱们结婚吧!”她喜欢看丑蛋这个样子,如果他这样做了,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真的!可门依旧开了一条小缝,只有一股股冷风不时往进钻,就是不见他的影子。有时她还有一种幻觉,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可当她满怀激情地走过去开开门时,却碰到的还是冷风。每当这时,她确确实实恨起他来。可稍一冷静,杏花又为难起来,不知丑蛋能否原谅她的无知,特别是不能留后。只要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又凉了大半截,她依稀记得她原来的那个朋友的话“留不下后怎么能行!”丑蛋也是农村来的,可能也计较这些吧?有时,她真想试探试探他的口气。

    丑蛋的门也是留了一条缝,灯也亮着,也许他也渴望在这个时候能见到她,他能感觉出杏花对她的确有那个意思。

    这也是他首次对女人有了这种特别的感觉,一时半会见不着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尽管他一再警告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但思想总是抛锚,一会儿就拐到她那儿去了。而且让他心慌意乱,难道这就是爱情?怎么这么苦涩,难怪有那么一句歌词“爱情两个字好辛苦”,的确是苦,让你想不得的离不得。

    就说这夜晚吧,怎么就这么难熬,躺在舒舒服服的床板上还赶不上当年打工时睡在麦草地上的感觉,虫子爬在脸上咬了个疙瘩也不知道。可这一阵子有了这么好的地方躺着就是睡不着。

    丑蛋有心到杏花的房子去一趟,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动。也许那样会给他们两人都带来更大的痛苦。有时他也就为人类的某些虚伪而悲伤,于其说悲伤人类还不如说是悲伤着自己,因为他首先没了信心。

    干工作他总是那么坚定、坚决,可在这事上,他总是冲不破那道无形的网。尽管他也想过,现在的城市户口、铁饭碗也没什么,有本事照样能吃香喝辣,没能耐运气不好遇上厂子倒闭了,连工资都发不出来有个啥好!想归想,他还是不能消除自卑感。尽管时常他的心里像猫抓一般,但他还是克制着自己,尽量不让自己的真情跑出来,生怕它闯下什么乱子。

    每当丑蛋想到他还是个打工仔时,就在心里直打退堂鼓,人家大学生,总经理怎么会看上一个老农民。

    丑蛋关上了门,把灯悄悄地拉了。

    不一会,杏花也关上了门,灯也熄了。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睡着。丑蛋回想着自己十几年来的打工生涯,不能不说杏花这里是最好的。他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可以毫不含糊地说,杏花不仅把他当人看了,更重要的是使他的才能得到了充分施展,这已使他十分满足了。何况杏花还对他有那么一份友情。他都三十好几了,早过了成家的时节了,这使他不能不想。

    杏花不会忘记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丑蛋给了她最大的支持,而且她越来越欣赏他的才能。他不仅能吃苦,而且点子多,设想一提出,能千方百计去付诸实践,不像君儒多少有点懦弱,这正是她干一番事业所需要的。她杏花还有她杏花的想法,如果以为她只搞个绿色食品生产,养活几十号人,那就太小看她了,她的“野心”还大着呢。尽管最近她又成功地兼并了一家“甜甜脆脆食品加工厂”,生产的“吉祥”大蛋糕已畅销市内各大副食商场,但她仍不满足,她想搞个跨地区跨省份的集团公司。也许这对他也是一件好事,可以更大限度地发挥他的才能。

    当然她也想有个家,眼看着青春年华就要悄悄地溜走,能不想想自己的归宿吗?

    时令早已越过寒冬进入暮春了,这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季节。丑蛋依旧给杏花出着主意,应在深圳、浦东等地再办个代销点。还有应搞预约服务,一个电话将饭菜按价送到顾客的家中等等。他们又相继成立了家庭服务公司,点子公司,不仅方便了居民生活,也取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关键是树立了良好的企业形象,他们的点子公司有许多点子被一些企业采用,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倍受企业家欢迎。

    杏花自然很愿意听这些,但她还想听一些其他的,诸如他丑蛋今后的打算等。

    每当说到这,他丑蛋总是苦苦一笑:“以公司为家呗!还有如有条件给老家庙咀修条路。”这既让杏花高兴,又让她不满足。她早想为贫困地区做一些事,建一所学校或修一条路。既然丑蛋也有这种想法,不如先给他老家庙咀修一条路。这是后话不提,眼下她正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犯愁。

    终于有一天,她想出了一个主意,对丑蛋说:“我们知青点有一个女的,人长得蛮漂亮的,但她没主见,为了早进城,让一个公社于部给糟践了,那人白占了便宜,却把她害苦了,做了手术竟然再也不能生育了。”杏花说着又泣不成声。丑蛋听着听着攥了一会拳头,咬了一阵牙,末了还落下了泪水。这使她又担心起来,她抹去了泪:“好了,好了,你看我,这又何必呢,说这些干啥?”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难道只为解闷或怀念那位不幸者?”丑蛋一直想着这个问题。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个念头:故事中的人就是杏花。

他觉得他有义务搞清她的生理方面的问题。他找茬又问杏花,那个姑娘的具体情况。杏花红着脸吱唔着:“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切掉了一部分子宫什么的。”说着她脸上又腾起了火烧云。他松了口气。他说:“其实,那事也算不了什么,现在科学发展了,子宫小照样能生孩子。”她有些激动:“真的?”也许她感到自己失态了,改口说:“我一定给她捎个信。”从杏花的表情上他更确定了那个人就是杏花。

她是该有个归宿了,好像丑蛋一下子变得强大起来,成了一个硬硬朗朗的男子汉。他觉得他有义务、有能力保护她,也更有权利去爱她!

丑蛋的话对她震动太大了,唤起她做母亲的渴望。是的,作为一个女人,没有家庭,没有孩子是够可悲的了。那还能算得上一个完整的女人吗?她想着自己都后怕起来。

从他了解到的情况看,杏花还没有完全丧失生育能力。也许经过这么多年的恢复,子宫又长大了。即使没有长大,也可以搞试管婴儿的。

丑蛋现在不是特别地自卑了,他现在也是一个分公司的经理了。他的户口也迁到了城里。他现在和城里人一模一样地生活着。甚至,他还要比城里人生活的充实,生活的有滋有味。不过,他的骨子里的东西还在证明着他是一个农民。不管怎么说,他对杏花是有个不一样的感觉,或许那就是爱情!

于是丑蛋也给杏花编了一个故事,这可能是一个未来才能实现的,但丑蛋却说:“从前有一对夫妻地位非常悬殊,女的考上了状元,男的仍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有许多人不可思议,但夫妻俩相互非常体贴,男的一直辅佐着女的,做了不少事。白头到老恩爱如初,虽说他们当时遭了不少白眼,但后来人们都非常崇拜他们。他们同样感受了人间的温暖和家庭的欢乐,更重要的是为社会做出了贡献……”

她听着听着,突然被“杏——花——姐”的喊声打断了。他俩都听出来了,这是君儒的声音。杏花说:“可能是浦东的传真来了。”丑蛋说:“兴许还有好消息。”杏花冲着丑蛋笑了笑,有些撒娇地说:“我倒要考考你,看你预测的怎么样。”丑蛋也满面春风:“我不用测就知道呢,你现在交上了鸿运,这回保你马到成功,喜事临门。”这喜事临门不知是不是双关语,杏花没有细想,但她却羞红了脸。

他俩离开了鸟语花香,并排走出了林荫道。君儒老远瞧见他们,用由于兴奋而有些变调的声音喊着:“东洋会田公司来了传真,他们要订咱们的货了!”这倒是他们没有想到的,虽说前一段时间会田公司来过几个客商,也带去了一些样品,但杏花他们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谁知这回还真的订货。

杏花和丑蛋瞧着君儒气喘吁吁的样子,知道他已找他们大半天了,相视一笑,急匆匆直奔公司而去。

 

 

丑蛋坐着洋车走了一回庙咀,当然他的车还没有开到庙咀,但这一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早已飞到了庙咀的每个人家,他那些胡子拉碴的同学,早已到了他家,丑蛋竟然还带个洋媳妇,长得如同天仙一般,让乡亲们看着眼热的不知如何是好,却把个杏花看得如桃花般鲜红。丑蛋娘满脸堆着笑,看着杏花不知该把她往哪里让,她要取一条新床单铺在炕上,但杏花二话没说,一屁股就坐在了炕沿上。这让丑蛋娘多少有些歉意,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让她兴奋不已,她为儿子找这么个花朵般的媳妇而自豪。

其实杏花还没有答应要嫁给丑蛋,丑蛋压根不想让杏花到庙咀,他不愿意让杏花看到他那个丑陋的家。贫穷让他总是丢尽了面子。他越说那里条件差,那里交通不便,杏花越感兴趣。杏花说:“正因为那里交通不便,咱们才赞助去修路,如果已经有了柏油大道,我们还能再去修路吗?正因为那里穷,我们才要资助他们,如果他们富得流油,还会等着让我们去资助吗?”丑蛋说:“那等路修好了,我再接你去验收,总该行吧?”杏花明白丑蛋的意思,他怕她看到他那个穷酸的地方。杏花想,我就是要看看那个地方有多穷,再说她也想在心理上给丑蛋一个小压力,否则,他容易滋长自满情绪。杏花便说:“我好歹是一个总经理,出了资虽说不搞奠基仪式也不剪彩,但总该事先看看,免得以后路修好,还不知当初是个啥样吧!”丑蛋一听不觉脸上烧起来,随着当副总时间的延长,尤其是杏花对他言听计从,他怎么就自作主张起来,好在是杏花,要是别人不多心才怪呢!尽管杏花喜欢他,他也喜欢杏花,但还没有明确关系。再说即使成了家,在公司杏花仍然是总经理,他可不能……他想着为自己幼稚和莽撞而后悔,他低下头去认真地说:“那是自然。”杏花一看丑蛋那样子,别让他往歪想,便撒娇地说:“那不是你家嘛,否则八台轿抬我也不去呢!”一句话说得丑蛋心里像吃了蜜似的,他不无感激地看了一眼杏花,看见杏花又一次羞红了脸。“我怕你走不惯那地方的小山路,尘土飞扬的。”丑蛋说的是心里话。“我又不是小脚老太太,难道怕我滚崖不成?”她嗔怪地说着,但心里还是热乎乎的,丑蛋还是心疼她呢!

丑蛋不再说什么了,他的思绪又飞到了庙咀,其实他不想让杏花去那里还有一层意思,就怕家里人,特别是那些乡亲们胡想,人家杏花还没有完全同意嫁给他,万一有个啥让人家杏花难看的,他也不好受。当然杏花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看丑蛋干啥事都利索,就是谈对象差得远,她巴不得他家里人或乡亲们能够促成一下,有了催化剂,兴许“反应”就快。

却说那天,杏花穿了一身展挂衣服在等着丑蛋,因为要回他的老家了,丑蛋自然也是西装革履的,他们两人一见面都忍不住笑了,好像他们不是去一个艰苦的地方去修路,倒像是刚结过婚的女婿领着媳妇回丈人家。丑蛋说:“到那个土窝窝里去会把你糊成泥蛋蛋。”他没好意思说你还穿那么好的衣服。杏花红着脸说:“我还真没见过泥猴是个啥样子。”丑蛋自然明白杏花在说他呢。玩笑过后,杏花又提了一包东西上车去了。丑蛋开着车上路,丑蛋现在不仅是杏花的副总,还兼她的司机,大凡出远门都是由丑蛋亲自开车。当然他们公司还有司机,但杏花总喜欢让丑蛋开着,说是让丑蛋也顺遍考察一下,其实她就喜欢和丑蛋在一起。丑蛋也喜欢给她开车,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高兴。

二百多公里的路,在现在说来不算是什么长途,高速公路只需四个小时就跑完了,但是要去庙咀却不是那么容易,除了高速公路,还要走二十多公里的乡级公路,也就是石子路,再还有一段土路,剩下的十公里路需要步行的。他们把车放到了村上。

杏花的包起初是杏花提着的,再后来只得由丑蛋提了,有一段路两个人并行都费事,只好丑蛋走在前面,杏花跟在后边,先是下了一个坡到了沟底,沟里流着清澈的水,杏花想,只要有水也算个不错的地方。她虽穿了高跟鞋,走起路来不算舒服,但她还不算娇气,总是紧紧地跟在丑蛋的后边。路是窄了一点,像一条爬着的蛇,但还好,路面让风吹得光溜溜的,一点土也没有。再望望山,虽说光秃了一些,但有一些草芭子之类的东西,泛出绿光来。甚至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开着。杏花擦了擦脸上的汗,目光向远处投去,山虽算不上大,但也绵延得无边无际。她想丑蛋生在这样一个地方,能够锻炼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属不易,不由地对他又有了几分敬意。丑蛋看见杏花一直走在后面,他真担心杏花走不了那么陡的路。不想她一步步紧跟在他的后面,他深深地被这个女人的朴实所打动。他想只要她愿意,他一定要娶她当妻子,尽管他父母想孙子都快想疯了。下到沟里,丑蛋用清清的水洗了把脸,接着捧了一掬清水喝了下去。杏花说:“生水喝了当心拉肚子。”丑蛋说:“这水没有污染,是前面山里的泉水。”杏花也捧了一掬洗了一下脸,也喝了一口,甜丝丝的。他们在石头上坐下来休息了片刻。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天瓦蓝瓦蓝的,偶尔有几朵云彩飘过,就像海里的一只小船,快速地划过去。一会儿又有云丝飘过,就像女人的纱巾一般,给人一种飘渺的感觉。杏花说:“这里真好。”丑蛋不知杏花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挖苦他。他含糊地说:“就是太穷了。”杏花说:“其实,穷并不可怕,怕的就是不去跟它斗。”丑蛋显得有些无奈。他不是不想和它斗,他势单力薄,就怕斗不过它。丑蛋又想了一些别的,就对杏花说:“咱们走吧,要不抹黑到不了家了。”

杏花想人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都下了山了还怕上山吗?但说是说,其实上山还真让她费了些劲,她是走着前面的,丑蛋跟在后边,丑蛋怕她万一滑倒,他在后面可以拦着她。尽管她浑身都出了汗,但她还是快速地走着,好像末班车就要开走一般,她在使劲地赶着。她不想让丑蛋小瞧了她。丑蛋在后面跟着,也走了个气喘吁吁,他真没看出来杏花如此能吃苦,走起路来就如跑一般。不觉间他看到了那个高处的庙,那是个山神庙,小的时候,他常去那庙里,供的什么神他倒是没记住。他对杏花说:“看见了没有,那个庙是我们这里的标志性建筑。”杏花抬头一看果然有一座庙,她松了一口气,既然叫庙咀,看到庙了肯定不会太远了。但她不愿意说话,她怕丑蛋听到她在喘。她稍放慢了一些脚步,佯装欣赏那个标志性建筑。尽管步子慢下来,但到底没有多少路了,只六七分钟的功夫就到了山顶。凉风一吹她顿觉神清气爽。再看时,这里的村子还真超出她的想象,并不是穷得全都是土坯房子,盖了瓦房的人家也不少。她在想,既然能盖得起房,怎么没有修好路,可能是一个思想观念问题。丑蛋赶快解释着:“都怪我这几年在外面闲逛,至今家里住的还是个土窑洞。”这回杏花给丑蛋留足了面子:“你没听人说吗,窑洞是个宝房,冬暖夏天凉。”丑蛋苦笑了一下:“等会儿你试一下凉不凉。”

由于他们已对村上说过他们要赞助修路的事了,村长可能把他们回家的事已通过电话告诉了庙咀的社长,有一大帮子人早就迎了过来,自然人群中有他的爹。他们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来到了他家,他娘和他的一些同学也早候在了家里。

杏花没有好意思细看丑蛋家的窑洞就被请到了炕上,如同看外星人一样让那些乡亲们挤前拥后的看了一番,她只有招架的份儿,没有说一句话。丑蛋从乡亲的眼里读到了自豪。

丑蛋爹早已到门市部买了酒、瓜子、糖等,而且杀了一只老母鸡。丑蛋娘开始张罗着做饭了。

众乡亲们看了一会儿洋媳妇都告辞了。丑蛋本想留一些老同学谝一会儿干传,怎奈同学们害怕影响人家一家人团圆,都说着有事走了。

杏花这才瞄了一眼这窑洞,确实简单了一些,除了有一个大土炕外,地下很大,只有一个老方桌,两把靠背椅和几个小板凳,桌子上摆了一个录音机,再就没有什么东西了,好在这里已经通了电。

停了一会儿,饭熟了,在炕上摆了一个小矮桌,饭也算丰盛,有清炖鸡肉、臊子炒鸡蛋、辣子烧茄子、苦苦菜做的酸菜、韭菜咸菜及酸长面,超过了四菜一汤。自然还有美酒,虽然是沱牌大曲,在农村来说也算好酒了。丑蛋给他父母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也给杏花谦让了一下,没想杏花也点头了。他只好倒了四杯,大家都高高兴兴地一饮而尽了。再倒时,丑蛋他娘说再不喝了,但杏花仍旧没制止。喝过第四杯后,丑蛋他爹说他喝好了。杏花依旧把空杯子放在了丑蛋的前面。丑蛋以前没有看见杏花怎么喝酒,但他没有撅杏花的面子,又倒满了。杏花的脸开始红了,也开始有话了,丑蛋和她继续喝着,其实丑蛋的酒量也是很小的,但他今天还想喝,尤其是杏花没有放下杯子。等到15W的灯泡显得有些昏暗时,他俩已经喝完了一瓶酒。

他爹和娘说不早了早点儿休息,就出去了。这让丑蛋不自在起来,看来他爹娘还真把杏花已经当成媳妇了。这种事庙咀以前有过,有人回来已经领的是媳妇了。他想让老人走后,他再找机会给他的二老说清楚。

就在他要走时,杏花却拦住了他,“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杏花说着。他一想自己家里窄扁,也只好如此了。好在炕大,他睡南边,杏花睡北边,也算个井水不犯河水吧!

农村的夜晚真是静得出奇,地上掉个针也能听出来,他是没有睡着,跟年轻女人睡在一个炕上,他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想也许杏花已经睡着了,毕竟是她走了那么多山路,累了。不知过了多久,杏花摸了过来。谁知他早都成了干柴,只要有一点儿火星就能点着,何况杏花岂止是火星,简直是一把熊熊的大火。其实,杏花也是一堆干透了的柴禾,他们互为火种,又有酒精作助燃剂,真是烧了个淋漓尽致。

第二天丑蛋娘来看杏花时,杏花已亲切地叫了一声娘,并把她的一包礼品送给了老人,把那个丑蛋娘高兴的。

还不到中午,乡上、村上的领导都来到丑蛋家了,丑蛋和杏花接待了他们。乡长说:“我们已经把修这条路的计划报上去了,可资金一直没有落实,这下好了。”杏花说:“我们早有这个想法了,但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来。”丑蛋补充说:“这次我们杏花总经理资助30万元,路由你们乡上组织人修。”乡长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并表示让杏花总经理放心。

只要有了钱就好办事,乡上很快就组织修路,也就是三个多月时间一条平展的柏油马路修好了。这回杏花又来了,仍然是丑蛋给她开车,她和乡长一起对公路进行了剪彩。这次同样去了丑蛋家,她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要告知二老,这个礼品让她兴奋地流泪了,因为她怀孕了。丑蛋也是十分高兴,但他总是担心杏花累着,杏花却说:“这次我去庙咀还有一个重要事情要办。”丑蛋想想也好,现在不用走山路了,坐车就到,也就答应了。这回杏花没有喝酒,倒是把个丑蛋爹娘高兴得喝醉了。

杏花说有事还真有事,她让丑蛋用一个玻璃瓶盛了一瓶沟里的泉水,她说:“要化验一下。”丑蛋马上明白了,杏花是想在这里建一个矿泉水加工基地,她又要扩大新品种了。丑蛋对她在他的家乡办厂非常高兴,也算是他对家乡的一点儿小贡献。

半年后,对丑蛋,不,对他和杏花来说可是四喜临门:     她剖腹产下一男婴,虽说还不足月,但算健康,肉乎乎的,非常可爱;她的矿泉水厂也建好了,生产出了合格产品,由于宣传到位,颇受市场的青睐;还有她的级别也升了,由科级变为处级,丑蛋也成了正式职工,且为副处级干部;丑蛋家也翻新了房子,拆除了窑洞,盖了一院瓦房。

他们感到了幸福,但这幸福是经过苦苦奋斗而来的。尽管杏花还没有上班,但她又思考着应该再扩展一些什么业务,她清楚只有不断奋斗才能保住幸福常在。丑蛋又出差了,虽然他很不忍心将杏花一个人丢在家里,但海南的一项业务还要他亲自跑一趟,他不愿意放掉任何一笔买卖,因为他明白只要能放掉这一笔,自然还能放掉那一笔,稍有不慎,企业就会被市场无情淘汰。他为了自己,也为了杏花。是杏花拯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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