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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尊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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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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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读树

 

临近春分,下班时,已是黄昏,久视电脑的眼睛被太阳的一抹余晖刺迷,蓦然间,我被门前的那棵树惊诧了。

那棵树,是水杉,对,水杉——我知道,看惯了大枝大叶的南方人叫它小杉,一个“小”字,突出了它的个性。此刻,它披满了细细的新叶,鹅黄的颜色,柔嫩得发亮,鲜美得纯洁,在天空的映衬下,斑驳陆离,鲜活可人,这感觉,叫人突生意外和惊喜。就像邻家那没心没肺疯疯癫癫的黄毛丫头,你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偶然邂逅,竟傲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满身散发起待字闺中的美丽。

一直读不懂南方,以为南方没有四季轮回。这次,那另类的水杉告诉我,南国的春天来了。

在我居住的屋前,远远的有一棵高大的树木,它沐浴了我十年的眼球。我刚搬进这儿,它的树冠只齐后面的二层阳台,一晃十年过去了,它的枝叶更加丰满,而今一下遮过八层楼宇。这是一棵倔强的树,喜欢和春天开玩笑,——每到立春,它开始掉叶子,大张旗鼓、铺天盖地掉,一直掉到春分,宛若冬天里北方的梧桐或白桦,地上都是扫也扫不完的大叶子,整天把大地铺得哗哗啦啦地响。新叶生出来,淡淡的黄,亮亮的绿,一天一天奔放地快乐生长着。

小时候,在北方老家做梦,梦到大海,沙滩,椰树,海鸥。常常画出这场景来,并排几幅的挂在家里,是我最早的画展,能引来不少邻人的赞叹。爱画椰树,因为它最好识别,不会和别的树混淆,即使画得不好也可以看出。来南方后,在公园里,发现棕树也是这样的婀娜秀美,还更可亲。有时候,我琢磨着,难道我痴迷了几十年的是棕树而不是椰树吗?

南方,是花地,是果海。对比北方普遍低矮的灌木花丛,动辄高过三丈五丈的木棉、荔枝、龙眼等花果大树,雄壮魁梧,盛气凌人。木棉花是最自信的乡野花王,它开在阳春三月,脱尽浑身上下陪衬的绿叶,枝干高大舒展,霸气地伸上去;血红硕大的苞状花朵成簇、成团地燃烧,大大方方,盛极一时,仿佛一群青春、豪情、开放的女子,在激情、醒目、壮观地“裸放”自己的精彩。荔枝、龙眼是南方珍果,皇室贡品的贵族身份,常让它们成为乡绅大富的镇家之宝。荔枝果甜色诱,早有唐时贵妃称颂宣传,至今长盛不衰;龙眼俗称“桂圆”,古有“北方人参南方桂圆”之美誉。前人记述:“园有荔枝,龙眼之利,焙而干之行天下。”此言不虚,明清时期,南方商人靠此外销发家而成巨富的不在少数。现今,珍果却异常的低调了,家有院落的寻常百姓,一般均植有此类果树,据说有发家纳福之兆意。

榕树是最普通的树了,普通得像社区里行行走走的男男女女,那些高高垂落下来的须根,就像村里不修胡子的老人,惹着人们像不安分的小孩,忍不住地过去拉扯两下。之前受巴老课文《鸟的天堂》的影响,对这“美丽的南国的树”仰慕已久,总想一睹这“冠盖如云”的巨木真容。直到亲身到了南方才发现,现实中的榕树大多数被剪修齐整,难有巴老笔下的壮美酣畅了。刚来南方的那天,太阳辣毒,我走在一条长满榕树的人行道上,这些我心目中的巨木,居然没能遮住太阳,一天下来,我晒得黑里透红。

一天傍晚,一家人去公园散步,赫然发现桥头空出来一大片白白的天空。原来,那棵最大的榕树倒下了。疾步观望,那粗大的树干,已经锯倒,截断,横卧。挖掘机咆哮了一天,正得意地冒着热气,旁观着工人把繁密的枝叶装上大车拉走。记起多年前,我好不容易寻坐在这棵巨榕浓荫下的石凳上,冥思苦读,为了一场紧张之极却毫无意义的学历考试,足足苦读了三年。后来,工作中每每逢到棘手的创意和方案,或是生活上鸡毛蒜皮的忧愁和烦恼,我都来这里静坐排解,寻找答案。偌大的城市长年喧嚣不息,浓荫遮蔽下的石凳冰凉如古,只有这里才可以静息安详。我像翻开一本巨著地阅读着这棵榕树,也阅读榕树上下里外的天空、大地和宇宙。同时,我五六岁的儿子,在旁边快乐地拍打、追逐数不清的昆虫。

此刻,树倒了,如云的冠盖消失了。在它的根部是一圈大坑,工人要挖净它的根须乃至身体的一切。我突然万分羡慕巴老,只能拿出手机,拍下这怅然的一幕。有鸟声传来,我抬头望天,一群白色的鸟儿在我空落落的头顶徘徊,又一只一只地飞走。偶有叫声,凄厉,乏力,无奈,重重地砸在我的心里,变成了一阵阵雷鸣般的叹息。

城市是一把锋利的剃刀,它欲壑难填地扩充着自己的版图,一天一天地剃掉了菜地、河涌、草地、鱼塘、树林、山头……甚至,还剃掉了历史和记忆。

城市,也是一本书,但却是一本时髦的画刊,封面豪华、靓丽、精彩,内页却写满了肤浅、浮躁和欲望。

我一直没有翻阅时髦画刊的习惯,始终也提不起翻动的兴致。

好在城里还有树,这南国为数不多的树,我每每翻读,都有养目、清肺、安心的静谧、感动和遐思。

在南国,读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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