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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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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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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湖畔

白马湖畔

 

告别校园已经三年,经过了文化革命的我,现在又可重回校园,心情不啻鸟儿重新飞上蓝天。

洗去脚上的烂泥,作别家乡的炊烟,一头担着红漆木箱,一头挑着衣被盆碗,从县城搭着一辆煤车逶迤向北。第一次看见奔驰的列车,第一次见到辽阔的平原。

煤车把我卸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我挑着行李,沿着铁路东行十来华里,折路向南,路边稻浪簇拥,远处青山来迎。山似眉峰聚,水如眼波横,在那眉眼盈盈处,就是白马湖。山脚水边,绿树掩映着幢幢建筑,那就是春晖中学,也是我们的师范校园。

白马湖南北狭长,三面环山;渔村农舍,点缀其间。白马湖原名渔浦湖,相传4000我的眼前仿佛浮现这样一幅画面:在院角的小杨柳树下摆个八仙桌,打开老酒甏,端出炒螺蛳,丰子恺正与夏丏尊、朱自清、朱光潜、巴人等朋友一起喝酒聊天。多年前,虞舜避丹朱到上虞时曾在此渔猎,故名渔浦湖。而据《水经注》载:“白马湖,潭之深无底……百姓以白马祭之,固以水名。”又说,晋代县令周鹏举“出守雁门,思上虞之胜乘白马泛铁舟,全家溺于此,时人以为仙”,于是称白马湖。另有一种民间传说:“金兵南侵时,康王赵构避难至此,有白马负之过湖。”还有说,如果登高望湖,湖面似一匹奋蹄奔驰的白马。

啊,白马湖!盛装下多少故事,负载着多少传奇!

春晖中学就建在白马湖的米岛上,远远望去,湖在学校的脚下,学校又在湖的底下,学校三面环山,又三面环湖,仿佛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校园红柱白墙、雨廊逶迤,轩窗洒脱、中西合璧。曲院、长廊、矩堂、一字楼和仰山楼等主要建筑构成校园的瑞典式风格。

曲院呈凹字形,四方木廊柱,铸铁式栏杆。楼房上下朝庭院都有回廊相通,每间宿舍中间开门而不开窗。从曲院向北,便是一条长廊。原校舍之间,都有中国式雨廊勾连,师生上课、住宿还是用餐,都可以雨天不穿雨鞋不撑伞,夏天晒不到太阳。

长廊的尽头,是一幢角尺形的楼房,楼上楼下都有教室和办公室,因其形似木工角尺故名矩堂,寓有教学生规矩做人之义。

矩堂南有幢“一字楼”,长时间作为学校的行政楼,寓意行政意旨一致、办事公平正直、政令统一畅通之意。

一字楼东南侧是主教学楼——仰山楼,整体形状似“山”字,“山”的竖头正对校外象山,故取名“仰山楼”,寓“高山仰止”之义。仰山楼外墙为清水砌成,磨平的上等青砖间,嵌上粗细一致的白石灰嵌条,使得外墙庄重大气,又典雅美观。上下走廊,一个个圆拱显得整齐而有节奏感。

刚刚经历文革,春晖有些沉寂;由于地处偏僻,湖畔有些荒凉。偌大的校园,只有上百个年龄参差的学生;学校老师,有的刚从农村洗脚上岸。每天清晨,琅琅书声回荡在树丛湖边;子夜深沉,荧荧路灯剪裁出同学捧读的身影。

“文革”幽魂还未远去,老师言谈仍心有余悸。我们刚到白马湖时,老师没有介绍春晖的前世今生,我们也把其当作一般的学校看待。一天傍晚,西山衔着橘红的夕阳,归鸟驮着五彩的霞光,我们散步来到一处民居旁,站在三棵合抱的巨松下,欣赏着白马湖离合的波光,邂逅一位正在散步的老师,老师笑盈盈地考试着我们,眼前三棵松树由谁栽种?树下的瓦房最先由谁入住?春晖中学第一任校长经亨颐先生住所前三棵合抱的巨松,为我们拉开了春晖中学的历史帷幔:我们所站的位置正好是经亨颐住所前,因为他特别喜欢松,故将居处题名为“长松山房”。当年因“一师风潮”愤然离开杭州的经亨颐先生,到达春晖中学后,秉承“与时俱进”的校训,开掘“男女同校同学”先河,将《新青年》、《向导》、《语丝》等进步刊物无所顾忌地选为课本,以自身的人格魅力,聚拢了何香凝、蔡元培、黄炎培、张闻天、胡愈之、郭沫若、叶圣陶、陈望道、刘大白、俞平伯、于右任、夏丐尊、朱自清、丰子恺、朱光潜、弘一法师等一大批硕彦。上世纪二十年代,春晖中学,高朋满座;白马湖畔,群星璀璨。原来沿湖边带状排开的,那一处处简陋的粉墙瓦舍,是一座座名人故居,一处处精神丰碑,除了经亨颐先生的“长松山房”,还有丰子恺的“小杨柳屋”,弘一法师的“晚晴山房”,夏丏尊的“平屋”等。那一幢幢普通民居,栖息过伟大的灵魂,氤氲着艺术的情思。一位位文化巨人是我们的芳邻,当初的感觉是那样的震撼。

“平屋”两字是钱君匋手书的匾额。有檐的黑漆木门,两边是不高的围墙,院内茂盛着夏丏尊亲手种植的天竺树,屋后盛开着那棵他心爱的山茶花。他在这里,“……穿一件竹布长衫,略蓄短须,看到学生眯着眼微笑……”他以自己的一生,实践了“爱的教育”的理想。关于白马湖的工作和生活,夏丏尊在《白马湖的冬》里曾有这样生动的描述:“那里的风,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响,好像虎吼。屋宇虽系新建,构造却极粗率,风从门窗隙缝中来,分外尖削,把门缝窗隙厚厚地用纸糊了,橼缝中却仍有透入。风刮得厉害的时候,天未夜就把大门关上,全家吃毕夜饭即睡入被窝里,静听寒风的怒号,湖水的澎湃。靠山的小后轩,算是我的书斋,在全屋子中风最少的一间,我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灯下工作至夜深。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我于这种时候深感到萧瑟的诗趣,常独自拨划着炉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拟诸山水画中的人物,作种种幽邈的遐想。”

紧贴夏丏尊故居的是朱自清的旧居,三间平屋原是平屋的一部分,是夏丏尊兄弟的私产,但主人并没有入住过,朱自清带着家眷来到白马湖时,就借居于此屋。1924年2月,应在宁波省立四中兼任校长的经亨颐邀请,到宁波任教。3月,同样由经亨颐聘为春晖中学国文教员,成为来往于宁波、上虞的“火车教员”。1927年夏,经胡适介绍,朱自清赴清华大学任教,从此结束了南方5年7所中学的教育生涯,朱自清在《我的南方》这首诗里,曾经这样深情的吟咏:“我的南方!我的南方!那儿是山乡水乡!那儿是醉乡梦乡!”1929年,他还在清华园写下了著名的散文《白马湖》:“白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来,水是满满的,软软的。小马路的两边,一株间一株地种着小桃与杨柳。小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白花,像夜空的疏星。杨柳在暖风里不住地摇曳。在这路上走着,时而听见锐而长的火车的笛声是别有风味的。在春天,不论是晴是雨,是月夜是黑夜,白马湖都好。——雨中田里菜花的颜色最是鲜艳;黑夜虽什么不见,但可静静地受用春天的力量。夏夜也很好,有时可以在湖里划小船,四面满是青霭。船上望别的村庄,像是蜃楼海市,浮在水上,迷离徜恍的;有时听见人声或犬吠,大有世外之感。若没有月呢,便在田野里看萤火。那萤火不是一星半星的,如你们在城中所见;那是成千成百的萤火,一片飞出来,像金线网似的,又像耍着许多火线似的。”

离“平屋”不远处便是弘一法师的“晚晴山房”。院门敞开着,沿着石阶而上,看见山房正室的外面挂着两块“晚晴山房”匾额。一块是冰心写的,另一块是赵朴初写的。这座山房显然比夏丏尊的“平屋”讲究许多,下面先有一个高高的石基,然后再在石基上面筑房。1929年夏丏尊、丰子恺等人集资筑屋三椽,请当时远在福建的弘一法师前来居住。山房内记录着大师俭朴、清苦的生活印迹,陈列着大师当年身上穿的补丁贴补丁的衣服,床上挂着用许多报纸补了洞的旧帐子。

小杨柳屋”的大门颇为别致,顶部是“人”字形,门框略似一个大方口,据说这是模仿日本住房的“玄关”建造的。踏进大门,迎面是一堵照墙,往西拐弯,进去是个小院落,当年丰子恺在墙角种上一株小杨柳,屋名由此而得。朱自清在《丰子恺画集》的跋中写道:“我们知道子恺最爱画杨柳与燕子……我猜这是因为他喜欢春天,所以仅仅地挽着她,至少不让她从他的笔下溜去。在春天里,他要开辟他的艺术的国土。”是的,丰子恺就是在他的小杨柳屋里真正开始他的艺术人生。他在春晖教学生画石膏头像,教学生互为模特儿写生素描,在宽松、自由、充满个性色彩的教育氛围里,呼唤出了学生对美的向往和创造的热情。

汤汤的白马湖水,你为什么如此动人心魄?融融的春之暖阳,你为什么这样暖人心房?现在这些平屋人去楼空,故居寂寂,但还是让我这个后来者作绵长的追思和遐想。春晖中学恢复,师范就得搬迁。仅仅半年时间,影响人生长远。直到现在,我还享受着湖水的滋润,沐浴着春晖的暖阳。

喜欢丰子恺漫画的人,都会记得这幅作品——疏朗简洁的笔触勾勒出房舍廊前的景致,廊上是卷上的竹廉,廊下有木桌茶具,画面大片留白,一弯浅浅的月芽高挂,题款是:“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丰子恺留下的这幅作品,既像是写实,也像是预言,而留给后人的则是无尽的叹息和怀想。

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长亭外,古道旁,芳草碧连天……”的歌声。我看见一个面目清癯的老僧披着袈裟,手持佛珠,慢慢地踯躅在湖边小路上,嘴里轻轻地哼着这支歌。

我的眼前仿佛浮现这样一幅画面:在院角的小杨柳树下摆个八仙桌,打开老酒甏,端出炒螺蛳,丰子恺正与夏丏尊、朱自清、朱光潜、巴人等朋友一起喝酒聊天。

多少天晚上,月光下的白马湖波轻轻拍打着我思念的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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