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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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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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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老是乡

张日新

老家的人是跟泥土过日子的。离开泥土,他们就没有了着落。就算日子现代了,土地还是他们唯一生存的理由。现状和未来,都以土地为起点。泥土粘着他们的精神,泥土带着他们的魂灵。

老家的人,住在坡上坡下,种在沟沟坎坎。就算是屁股大的一块地方,他们侍弄得都有滋有味。春天用镐头刨下去,秋天的镰刀挥起来,哪怕是一把黄亮亮干草,心里也没有怨言。日子就是有过头。人也许跟土地就是两种不同的存在方式,人行走土地之上,土地才有了活力,四季风雨才长出了故事。土地长出山,生出河流,孕育了花草树木。人就在它的上面,开始了繁衍生息,开始了过日子。老家的人,没有一个身上不沾泥土的,地里劳作回来,到大锅里抄出一个大饼子,在园子里掐把小葱,坐在外屋的门槛上,一口大饼子,一口小葱,尽情吃起来。就算现代的日子,什么都有讲究了,生存的习惯,还依然如此。小猫小狗要是来了,手里的大饼子,就同时分给它们一块。

看太阳出门,望太阳落山回来。炊烟爬上每家院子里的大树顶上去了,野跑的孩子从山上下来。早些年的时候,村庄是孩子的世界;近些年,村庄是老人的世界。老人守过的院子,有的变成了敞亮的宅院,那是老人还有精力,还有能力;有的变成了杂草丛生,老宅成了破宅,那是老人没了,或者儿女接走了。再不,就是去城里住楼,不想要了。

老家的人,分出几等了。过去都种地,都捡粪,都去河套的树下,放猪,放牛。今天不是,一点活不干的,倒不是老人,正是娶进家门的孙子媳妇,坐在门口的大杨树下,看着手机,玩着游戏,不时咯咯地笑几声。孙子媳妇之所以还在村子里,就是孙子的书没读好,没了出息,花了二十几万娶回来的媳妇,家里的活计一样也不会做,人家就是能摆弄手机。除此,就是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丈夫出去了,她们解放得非常彻底。麻将桌天天在院子里摆放着,还有茉莉花的茶水,一拨一拨地来,一拨一拨地去,从早晨到天黑,麻将充实了女人们的生活,闲话灿烂了她们的日子。要是儿女打电话说,妈妈干啥呢?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好吗?女人们回答的更干脆:少操心,在外管好自己就行了!

老家的人,尤其,那些老人们,脾气说没,就没了。我小时候,曾经因为损坏老王家门上的一块玻璃,被父亲打了一顿,父亲跑到供销社买来一块,赔礼道歉给人家安上。晚上,父亲对我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教育。还有,一看到孙先生就怕,父亲说,他就读过一本《千字文》和一本《三字经》,但是,在村子里,哪家婚丧嫁娶都少不了他。敬畏一直存到现在。等到他死了,还有人时不时拿他的话说理。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人们变得彻底。那一天,我回老家去,老家有我的弟弟,还有他的媳妇。三个孩子都去了外地,我跟他说,不要种地了,去丫头那里吧!弟弟不动,他说,爹妈走了,老院子留给他,守家,不能半途而废。弟弟抬手指着前山的山梁说,有一样,这辈子都舍不得,就是初夏坐在山岗看咱家天上的云彩。你要是不信的话,走,上山去。

跟弟弟出来,到了山上,凉爽习习的风扑面而来,坐在我家梯田的地埂上。弟弟说:大哥抬头,看,北边那升起白云了。弟弟开始给我讲:听孙先生活着的时候说,村里人一辈子都在云底下生活。咱这山多,早晨太阳出来有个过程,云呢,呈现金色,晚上呢,就是粉红色,要是雷电雨天,云就是海底色,还带腥味。我们这离大海那么老远,咋还有腥味呢?孙先生说,云是从海上飘来的。哥,你读的书多,又是一小离开村子的,你就不想这的天,这的地?

想,要是不想,我咋还回来啊?

老家的人,一生都在云的目光下度过,由小到大,由大到老,最后像云彩一样消失。云缠绵,云奔放,云平淡,云浓重,云飘逸,都在故乡的头顶上。在城市我见到的最少的就是云,还有夜晚的星星。城市灰蒙蒙的雾气屏蔽了云。偶见零散的白云,一看就知道,他是进城串门的乡下云。小的时候,我跟父亲到冰沟去拉煤,我躺在车上睡着了。父亲突然停车,拽我起来:儿子,看。我问看什么?父亲指着天:那两条云龙掐起来了,龙尾甩出来,好个威风。父亲叫我好好看看,他说以后书读多了,问问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坐在地上抽旱烟袋,嘴角咧咧地乐着。旱烟抽完了,父亲说:看云掐架,比看人掐架好啊!他跟我说话间,云彩没了。父亲把烟袋锅掖进裤腰带,连吐几口唾沫,大声喊:驾……。

我在外三十多年,每年都回几趟老家。跟村里的老人说说话,跟弟弟到地里走走,到山岗上坐坐。看着村子后面的大凌河远远的流去,望着村子山顶上的白云上下翻滚。我记着孙先生与父亲说的话呢,他说,每个死去的人都会被云接走。

老家的人信守这个,离不开土地的一辈子,也是离不开云的一辈子,终老是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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