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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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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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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岁月的凌河

张日新

1

大凌河在我的故乡是有名望的。出门在外,走得远一点了,有人问我:家住哪里呀?我说:住在凌河边上。人家接着又问:那里有特产吧?我给他们说上一两点,就不再张扬。大凌河千百年来从我的村庄边上走过,它有自己的历史,它有自己的歌!

    凌河三十年前,两岸就杨柳青青,河水弯弯流动。春光到来,阳光温暖,村里的女人们把一筐一筐的破旧衣服都背到河边去,放在沙滩上,然后,一一地拿出来,让清清的河水冲刷起来。一群女人在一起,举着破旧的褂子,高声讲着自家与他家的男人和孩子。洗累了,坐在沙滩上,脸上的汗水映照着阳光闪闪发亮,女人们用带水的手上去一把抹了,可是,汗又出来,不行,干脆就用河里的水激在脸上,这回全脸都是湿的了。几个女人,哈哈一笑。这痛快的劳动,就跟河水一样轻松起来。一条河,就是一个村庄的命脉。有这河水,人们就有了一点依靠,还有了一点希望。无论在河边坐一会,还是去河边走走,都有一种着落。孩子有了这条河,孩子就有了好去处,不像现在,孩子一到水边就有人告诫:千万别去水边啊!去了,就会淹死。说得既恐惧,又吓人。那个时候,虽然也有告诫,但不像现在这样凶,在我的记忆里,也很少听说孩子被水冲去。跟河水走近,那也是一种情分,也是一种交流。女人们洗衣服是与河水在传递母爱的情怀;孩子在河里玩耍是在与水创造天真的童话。春天的河水涨了,那是冬天把水搂紧的身子松开了。水一撒欢就在河床上跑上了,孩子站在河岸上,看着那冰块被水冲起的悠悠之状,孩子就把土块或小筐放在上面,然后,顺水而行,跟着往河水下游的地方走去,本想让那冰块把一筐干柴驮到对岸去,省把力,没想到,那冰块在河上游了一阵子,改了方向,到了一个哨口,就窜跑了。筐与冰块翻滚在河水里,伙伴们那个急呀!但又不能下水,河水太急,太凉,那就由着河水的性子,爱往哪游就游吧。空手回家,大人问,柴呢?筐呢?我们说:让凌河运走了,大人不骂,大人说傻,我们都跟大凌河相处一辈子了,也没干过你们这样的傻事,记住,跟水生活不能大意,大意了,就吃亏。

吃亏了,也还是不长记性,谁让凌河那么有吸引力呢。春天河里的小鱼、小虾还有蝌蚪渐渐地多了起来。每个春天都要吃小虾的,但是,捞小虾可不那么容易。于是,我们就想各种各样的高招,让父亲给编柳条笊篱,荆条箩筐,河冰开化,水悠悠流动起来,我们就往凌河边上跑,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捞虾工具,蹲在凌河的岸上,开始你一下,我一下,捞了起来。大半天过去,我们多多少少都有了收获,拿回家,放在大锅里,一把干柴点燃,大锅一煎,那虾就红红的了,香味扑鼻,口水流下,小手伸进锅里捏上一只放在嘴里,美美地吧嗒起来。吃完小虾,吃小鱼,日子天天在河边转,成长天天在河边跑。大人不怎么操心,我们也不怎么痛苦。天然合一的生存,天然相依的劳作,在凌河上,年年都铺开这样一幅图画。

还没有到初夏的时候,只要太阳一升温,就有一丝不挂的荒小子在河岸上跑,人们不嘲笑,人们也不叫吗,哪家的孩子都不少,穿衣就成了问题。天气热了,把衣服脱下,这也是一个过日子节省的办法。一丝不挂的坦然得到亮亮阳光的沐浴,小身子日子一久就被晒得黝黑黝黑,那种瓷实劲,就跟非洲人一样壮美。看到伙伴小丘光身的可爱,自己也想把衣服脱下来,母亲不让,说我身子单薄,体弱,不能光身,万一刮风了,下雨了,身子是禁不住的。从此,我就不能光身,我就在伙伴中以正人君子的架势出现,一种羡慕就在日子的前行中淡化去了。凌河的风光,也在岁月的前行中,渐渐离我远去。

人生有一条让自己快乐的河,这人生的过往就不会寂寞,有回忆了,就有幸福,它会在一个人的童年里永不消失,在一个人的骨子里构成行走岁月的底版。

                         2

凌河岸上,有一种石青鸟,在我小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多小小的石青鸟。它们都住在河岸的土坝上。土坝上有一个又一个土窟窿,土窟窿在土坝的顶上,孩子伸手是够不着的。石青鸟春天到来,冬天离去,都去哪,我们不清楚。

春天,河岸上那些粘着水边的小草很快就萌生起来,长在土坝上的耗子尾巴花,也很早地大朵大朵开放了。孩子们不动这花,孩子们去仔细寻找石青鸟的窝,找到了,上去瞧,看见石青鸟下蛋了,要孵小鸟了。孩子们不再动它,一直看它把小鸟孵出来。这个时候,凌河周围都热闹起来,杨树嫩嫩的叶子飘动了,柳树的苟儿黄黄的,在春风的吹拂下,依依飞舞,悠悠而动。所有鲜亮的生命在河水的映衬下都旺盛起来,凌河的春光,用杨柳铺开一个绿的世界,用小鸟的叫声鸣出一个美丽的家园。大的石青鸟把小的带出来了,孩子们这时上前开始细细看小石青长出的模样。石青鸟,长得很瘦,长嘴,两个翅膀很大,长长的尾巴都是青色,头的冠上有几个花点,阳光一照,闪闪地发着光,很刺人的眼。老人们说,那光是它防身的,不管天晴,还是天阴,它的头都能反光,人的目光一旦跟它对上,人会低下头,就在此时,石青鸟一下子飞了。因此,有时孩子们眼看就要摸着石青鸟了,结果被光一刺,孩子低头转头的一瞬,就再也看不到石青鸟了,急得又拍大腿,又跺脚。

凌河岸上养育了石青鸟,石青鸟美丽了故乡的水,飞动了我们儿时的梦。石青鸟春天来到这里,生活到秋,而后离开,大半年的时间跟我们这里的孩子在一起。石青鸟的鸣叫声很打远,声音很细,就如小声唱京剧那样悠扬动听。听到石青鸟的鸣叫,每个孩子的心都痒痒,每个大人的劳作都感到愉快。石青鸟不吃飞动的东西,它吃凌河水边上的小虾、小鱼,它那长长的尖嘴,它那直挺挺的高高小脚,站在河边,一站就是大半天,它有耐性,它不急躁,一边听凌河水哗哗流动的声音,一边张望四处的风景,当那小鱼、小虾顺它眼前游过时,它的尖嘴跟钳子似的夹住小鱼小虾,然后,把头抬起,看看自己孩子吃上没有,没吃上,它飞过去,放在孩子的嘴里,它在飞去继续劳作。在河边生活久了,我们都为石青鸟的举动而感动,它可是一只鸟啊!在这个世界,它与大自然共同生存,它与大凌河为伴。对待生命,对待儿女,石青鸟才是让人永远难忘的伙伴啊!

秋天还没有落霜的时候,石青鸟走了,这个时候红鸭就来了,那一只只红鸭在凌河岸上,望着秋水,振着翅膀,跟这里的杨柳风景铺成美丽的画。河水清清,鱼儿长大,在阳光的早晨或在晚霞的时光,鱼儿就兴奋,就欢畅,它们把阳光当成早餐了,把晚霞当成晚饭了,所以,阳光在水中的上面一闪一闪地波动,鱼儿就一窜一窜地跃起来咬,咬了一个早晨,咬了一个傍晚,肚里还是清清的河水,于是,它们在太阳离开的时候,累了,无声无息地在水中睡去。

河水静了下来,红鸭开始在河岸上飞动,蹿跑。红鸭很肥胖,也许是不爱运动的缘故吧!很少听到它们的鸣叫,它们都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日子长了,这里的人们喜欢上了它,尽管日子很苦,但是,也从没看见人们打杀它们。冬天的日子,它们卧在白茫茫的冰面上,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有时一只鸭子的病死了,村里人拿回来退下它的羽毛,做成翎掸子,放在柜台上,作为一种装饰,让人看了很兴奋,也会联想。饥饿伴随我们的成长,饥饿可是没有让我们伤害这些可爱的红鸭。自然的生命与我们的生命连在一起,那些红鸭啊!就是我们日日相随的伙伴和朋友。

凌河养育了我们,也养育了这些灵性的生命。远去的岁月让我们追随过往,今天的回忆,让我们感念童年的时光。当我回到老家,再一次站在凌河的岸上时,当年的石青鸟不见了,红鸭也消失了,看看河岸两边的杨柳,它们告诉我,世间的风景啊!多数都在这年轮的走动中跟河水一样远去了。

                         3

汉魏六朝诗里有这样一句诗句“河边杨柳百丈枝,别有长条挽低垂”家乡的凌河有这样的风景。两岸杨柳,绿油繁茂,河水自由,清清歌唱。“鸟脆鸣,人欢畅,孩子半天不叫娘,渴了凌河有清水,饿了河岸烤鱼香。”这是凌河岁月的记忆,也是我生命之中的欢畅。

杨柳,在我们的生活中,是神圣的。春天暖阳高照,杨柳吐绿,吃树叶是日子的一部分。河岸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杨树把嫩绿的叶子一放开,三三两两的孩子就挎着筐,握着镰,各个干劲十足地往河岸上奔,看好了哪棵树的叶子长得鲜嫩,就一溜烟爬上去,把树枝砍下,树下的孩子开始往筐里捋,说笑着,吵吵着,一会功夫筐满了,挎回家去,放在大锅里,开水一煮,树叶熟了,母亲们用井里的水开始浸泡,过了四五天,捞出来,可以做成树叶菜团,树叶大饼子或者剁碎给我们包上一顿树叶饺子,没有油,大酱和葱花就非常的味美了。捋树叶,听鸟鸣,与树林中的鸟打招呼,是一种幸福的享受,是一种读书之后的快乐。那时,没有觉得世界的艰辛和生命的悲戚,总是在日子的一天一天中找到生活的真。

我想起胡三了,他在每个春天都给我们爬树,他爬上树去,给我们砍下树枝,我们在下面收获。胡三的外号叫“窜没影”干什么都神速,干什么都利落。别人家的桃子熟了,就在窗下,天天还打开窗子看着呢,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几天之后,不用别人问,胡三就自己说,那是他偷的。还有凌河里的乌龟,很少让人看到,村里人都说乌龟是河仙,可是,胡三能见到,一个晌午,就能在河滩的沙堆里抓出三只来。大人看了,让他放回去,这村里的日子都是凌河千年乌龟护佑着,要不然,它一发怒,凌河就得发大水,河岸的庄稼就得遭殃。胡三不情愿,好不容易大晌午抓的,放了,太可惜,但大人们的话他还是听了。看了一个晌午乌龟,胡三又给放到水里去,乌龟划开水,悠悠地走了,头也没回,胡三还自作多情地说:小乌龟,长大了,来这啊,我跟你玩。

有了这条凌河,才有了这么多可爱的孩子,有了这么多让人怀恋的生命。树木在河的两岸构成一道绿色的走廊,凌河的水是树木的一面镜子,树影倒影在水里,一浮一起地游动着。那个时代,没有人能在这幅图画下感怀自然的壮美,也没有人把它作为一处风景向世人昭示。天然在这里存在,生活在这里过起。凌河岸上的杨柳树根都如仙人胡须一样在河岸上缠绕着,孩子可以抓住它,游到河水里,可以攀着它爬到对岸去,还可以把两岸的树木架起来搭成拱形桥,也是爬上去来回打秋千。水一直那样清清走,杨柳一直这样茂盛地生。没有哪一件事让凌河感到不快,也没有哪一个人去把水去污染。

树与水的相依,让故乡有了生命的灵气。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记忆,构不成凌河完美的图画,但是,它能让我把凌河的自然情怀书写在当今的日子里。在大凌河两岸,河水的弯弯游动,牵出了一个又一个村庄,村庄成了凌河标点,这个流动的语句,书写着我们辽西这片土地的生机。那些有着传说的老杨树与老柳都不在当今的日子了,在上苍的眼里,它们做了大凌河的精灵,做了大凌河的祖辈,找是找不到了。只有在它身边生活过的人,可以用想象作为礼品馈赠给心灵的田地,走过去,远远的望去,凌河还在我们的视线里。

                           4

秋天,大凌河的水最秀气,流动的声音会让你陶醉,悠悠的飘动会让你心旷神怡。水是人的精神,水是人的根系。有水有家了,有水就有了立足之地。

站在村庄的山岗上,尽情地去望凌河的水,它如一条龙一样蜿蜒曲走着,又如印度女孩伸开的美丽腰肢。秋空碧境,河水依依,群鸟相鸣,秋天的凌河铺开丰收的景色。

凌河的秋,是水的秋,是树木的秋。看水,让人在水的情怀里打捞生命流动岁月,看树,会让人想到在这自然面前有时候做一棵树比做一个人更好。落叶了,没有任何骄傲和悲戚,它们把成熟的叶子落在水里,让这清凉的秋再一次冲洗,跟河水远去,打探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秘密。小时候,只知道,树木落叶天经地义,背着柴篓装回家去,填进灶膛,燃起的炊烟跟我们的理想远远的飘去。后来有了一个故事,我对树木神威产生了敬畏,有棵老柳,站在河岸上,它落下的叶子,谁也不能拿回家去,问父母,父母说,那是先前人们为河仙姑栽的乘凉树,树叶落下,河仙姑就走了,她会记住树叶的片数,来年要是少了,她就发怒,生气,让凌河涨水,冲走孩子,冲走岸上的庄家。人们怕河仙姑,就在每年的三月三,都在老柳树的蚂蚁洞里烧香,烧香人从不吱声,也从不叩头,后来,一个护林员讲出了不吱声不叩头的秘密,他说:河仙姑在初春的时候,从大凌河东方走来,她是一边睡,一边看,人们怕她走到这停下歇脚看柳树落下的叶子,就用这香味让她陶醉,她一迷糊,就飘了过去,等她回来乘凉时,又是一好年夏季。她享受着人们在三月三给的供果,看着哗哗流动的凌河,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季节的流逝。

故事永远这样神奇,生活永远这样实际。秋天的大凌河,如镜子一样明亮,两岸的树木在秋天分出生命的色彩。有一种野花,至今也叫不出它的名字,它是在秋天河水青苔丝丝缕缕的游动中开始在岸上生长,一束束顶着白色花瓣,立着青色叶径的小花就一片片地开起来。它有一股香气散在河水的上面,在秋风的吹拂下,飘到两岸,飞到村子里,人们嗅到这香气,都精神地说:上凌河看小花吧!河仙姑不在了。于是,我们伙伴就疯子一样往河岸跑,邻居家枣儿站在河边,看到这些小花,快乐地猫腰下去,用她的小手开始一棵一棵地拔,一会功夫,她就薅了一大把,放在怀里,闻着香香的花儿,往家走,走到半路,枣儿晕倒了,大家嚎了起来,好好的,她怎么就晕倒了。大人来了,把那些小花拿起来扔了,大声说:这是迷人花,闻香可以,亲近它就会中毒啊!人们把赤脚医生叫来,给枣儿打了针,枣儿醒过来,从此,我们害了怕。后来我问父辈,他们说,这些河岸上的小花,是菩萨种下的,菩萨知道春天大地花都开放,她想有自己的本名花,都在春天开放,她就分不清了,要是在夏天种下,正是万物升腾的时候,她更是不好找,只有秋天,别的生命都休息了,这野花一开,菩萨在上苍就一眼看见了,有大凌河流动的水,有这两岸的杨柳,菩萨找到自己栽种的小花,清清的河水,爽爽的秋风,菩萨在天空的圣灵普度了我们的众生。这些野花,在天然地成长着,几十年过去,河岸没有了这种花,是不是菩萨把她带走了。前辈人是懂得天道的,而今,都已经离开了人世。大凌河自然的本态发生了变化,人的日子也跟岁月走到了今天。

    大凌河住进我的心里了,大凌河也会在今后的日子走来自己的风采,人们跟凌河已经相依在一起,已经同命相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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