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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辉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学评论
2018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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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于地域空间与时代气象的闽派诗歌

卢辉

 

福建新诗创作可谓传承有序,各时代诗歌力量呈现齐头并进的态势,他们共同构成一个庞大的梯队——“闽派诗歌”。闽派诗歌作为一个泛意识的地缘诗歌群落,从诗歌群落“发声”到自媒体“大合唱”,它主张“空间地域”与“心理时长”的交融,在地方视域中释放出“时代本相”。今天,福建的诗人不是一个两个,而且是以群落命名,比如闽东诗群、三明诗群、漳州诗群、惠安诗群、反克诗群等,他们构成了一个宏大的梯队,不断展示出新风貌,共同构建福建诗坛的繁荣景象。

 

 

1、一个泛意识的地缘诗歌群落

 

闽派诗歌,上至诗坛宿将郑振铎、冰心、林徽因、蔡其矫、舒婷、郑敏、郭风、范方,下至“90后”、“00后”诗人,他们在沉稳坚守中稳步前行,使得新世纪的闽派诗歌不断呈现出崭新的风貌,更使福建诗坛坚实地成为当代汉语诗坛的重要一翼。20世纪以来,郑振铎、冰心、林徽因等一大批诗人在中国当代诗坛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福建和北京、四川一道,曾被当作中国当代诗歌的“金三角”。朦胧诗的兴起是新时期文学界的大事,其中一个杰出代表舒婷就是福建诗人的领军人物之一,在“第三代”诗歌潮流中又出现了吕德安这样在全国层面有着重要影响的诗人。上世纪80年代以来,包括汤养宗、安琪、宋琳、巫昂、徐南鹏等在内的众多福建籍诗人亦在中国诗坛广受关注,随着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的尘埃落定,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汤养宗作为当下闽派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奠定了福建作为全国诗歌重镇的特殊地位。

 

上世纪90年代末期尤其2000年以来,诗歌写作和诗歌生态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比如新媒体力量的崛起,全球化和消费化的浪潮,泛意识形态化的推进,诗坛也在诗歌运动退潮之后,在看似繁荣、喧闹、多元的诗歌景象中集体进入了休眠期,诗歌运动和诗人群体被无限张扬的网络媒介的虚拟空间所取代,包括三明诗群、闽东诗群、漳州诗群、惠安诗群、反克诗群等在内的闽派诗歌或多或少的呈现出“日常诗学”的写作趋向,诗人更多地将诗歌视线投射在日常景象和现实“冷风景”当中。闽派诗歌在“多元维度”中也不约而同地呈现出对日常和无“诗意”场景的关注和重新发现,尤其是对生存语境的再发现。正是由于对生存语境的深度挖掘,闽派诗歌的群体写作,无论是从题材、主题还是从语言和想象方式上既从容应对“日常化”的浸染,又努力超越日常生活所形成的强大的惯性力量而制造出的眩晕与茫然,他(她)们在过滤和整合“日常景象”之后而获得了一种更为普遍的象征意味、先锋精神和生存语境,形成了在日常之外的精神意象或地方视域。

 

 

2、“空间地域”与“心理时长”的交融

 

地方视域,就诗歌创作而言有它几个层面的东西,一是出生、成长、生活的地域或地方,由于它的长久性,它是宿命的、渐变的、持久的、积淀式的生存空间与精神岩层,它是双重空间;二是行游、工作、经历过的地域或地方,由于它的短暂性,它是新奇的、瞬息式的、突变的、直击的、显露的即席空间,它是单向空间。按这样的二个层面来说,闽派诗歌地域或地方空间有它的器质性和物理性的一面,也有它生理性和神启性的一面。在这个基点上,我以为闽派诗歌应该是“空间地域”与“心理时长”的交融。以三明诗群范方的诗歌为例:

 

入暮时分

我看到 你半边脸颊陷落

另半边脸颊

为飓风所追杀

入暮时分

迟到的邮戳已成落花

 

——摘自范方《入暮时分》

 

三明,作为范方的“第二故乡”,他诗歌的“地方视域”与“精神疆域”总是能够完美的融渗。这首诗以“入暮时分”作为衬景,实为行色匆匆的人生之旅而诗人巧妙的将其比喻成“半边脸颊陷落”“另半边脸颊/为飓风所追杀”“迟到的邮戳已成落花”,可见范方内心所汹涌的应是“沧海桑田”的慨叹!应该说,范方是一位“地域空间感”超强的诗人,尤其是他的“世象驳杂”与“时空交错”并存的笔法为闽派诗歌中的众多诗人所推崇。其实,谈到地方主义视域中的“空间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绝不是简单的方位、容积等物理性的层面,它可以通过汉字的特定组合构成一幅幅“高出”常态的新空间,以反克诗群巴客的诗歌为例:

 

那个隐形人,在你的课堂

点着不存在的头

那个隐形人,现在

坐在我的对面

喝着不存在的咖啡

 

那个隐形人,下午和我互换身份,

他去我的办公室上班,

我去路口,等待

一场可能的车祸。

 

(选自巴客:《那个隐形人》)

 

 

“隐”的存在,其实就是虚拟的空间架构,这很符合反克诗群的审美范畴。在反克诗群中巴客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的诗无论是梦境、仙境,还是箴言、咒语,无论是占星术、传说,还是概论、元素,无论是梦中人、镜中人,还是稻草人、隐形人,无论是乌黑、蓝色,还是鸟非鸟、鱼非鱼,他的诗总让读者在“无影随形”的理念牵引下穿过他为人们凿开的“第二客观”,即“隐”中若“显”,“显”中渐“隐”的境地。巴客的《那个隐形人》就有这样的特点。以“隐”所导入的幻觉与真相,在巴客看来,只有一“隐”之隔:“那个隐形人,下午和我互换身份,/他去我的办公室上班,/我去路口,等待/一场可能的车祸。”在这里,这个“隐”的出与没,分明就是巴客审美理念中无可名状的精神核心区:自我真正的自由是灵的事,魂是自然秩序的一部分,而梦境则是魂的舞台,就连现实都是梦境的道具。由此看来,反克诗群最推崇的是灵知主义与现代性相互交融的东西,他们的诗歌世界是人格化的力量所创造出的神话体系。

 

进入新世纪以来,闽派诗歌强调的是全球语境、地方主义视域和文化根性对于个体写作的重要性,诚如梁启超先生所言“盖文章根于性灵,其受四周社会之影响特甚焉”。勃兰兑斯认为人和文学都是时代、种族和环境的综合产物。确实不容忽视的是一个诗人的“出生地”以及长期生活的地理空间无论是对于一个人的现实生活还是他的精神成长乃至他的诗歌写作都有着一定的影响。当然,笔者这里所要强调的“闽派”的诗歌创作与其故乡之间的血缘关系与海德格尔所强调的“诗人的天职是还乡”的观点是有差异的,海德格尔更多是强调诗人和语言、存在之间的复杂关系,而笔者更多的是从文化地缘学意义上强调闽派诗人的“出生地”和“成长地”(包括精神上的)和环境对于一个诗人的重要影响以及时代意义。比如闽东诗群在地方主义视域中追求的“空间体式”与“精神透视”的互动,以谢宜兴的《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为例:

 

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

那些甜得就要胀裂的乳房

水晶一样荡漾在乡村枝头

 

在城市的夜幕下剥去薄薄的

羞涩,体内清凛凛的甘泉

转眼就流出了深红的血色

......

但我不敢肯定在被榨干甜蜜

改名干红之后,这含泪的火

可也感受到内心的黯淡

 

节选谢宜兴《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

 

“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的地方,只不过是与诗人血脉相连的小小的、不知名的村落,但是在诗人的“空间体式”里,他心中的村落发生渐进式的改变,即“那些甜得就要胀裂的乳房/水晶一样荡漾在乡村枝头”。此时,诗人已从“空间体式”向“精神透视”转变,进而获得富饶、宽阔的“精神疆域”:“在城市的夜幕下剥去薄薄的/羞涩,体内清凛凛的甘泉/转眼就流出了深红的血色”。这样的转换效应并非只是诗歌技巧上的参数,而是诗歌精神领域的心象数值:“但我不敢肯定在被榨干甜蜜/改名干红之后,这含泪的火/可也感受到内心的黯淡”。不可否认,只有时空观的存在,才有现代诗的“精神透视”,即心象。正所谓:心之所至,四面八方。由此可见,闽派诗歌的“空间体式”向“心理时长”的延伸,搭建的是生存时空与精神语境的生命构架。

 

 

3、在地方视域中释放出“时代本相”

 

在许多诗人很想让汉字以一当十的时候,这些年,闽派诗歌的诗写方式仿佛不再拘泥于语言自身的承载量,而是通过叙述等立足在场、当下的现实本位来凸显诗歌的容量,这种方式本来不属于诗歌这类短小的文本,然而,凭借着闽派诗人对当下的现实样态和时代节点的有效截取,使诗歌在短小的空间里释放出时代本相。有一点可以肯定,作为凸显现实秩序的诗歌言说方式,由于是按横向思维的推进模式,因而,像汤养宗、安琪、陈小三、叶来、本少爷、巫小茶、张漫青、康城、南方、浪行天下、冰儿、子梵梅、海约、林忠成等诗人的诗歌语言或多或少显露出一种日常经验的“自发现象”,这种自发现象多半是诗人在统揽现实秩序与精神体例之间的思维产物。由于是横向思维,这些诗人不避讳哪怕琐碎的、粗糙的、复沓的、杂揉的诗质,换一句话说,闽派诗人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现实秩序的复合体,让它们相互冲撞、相互挤兑、相互融通、相互排列,进而上升到一种精神秩序或者是一种反哺现实的关系体系,以汤养宗的《赞美一个妇人的若干种条件或者疑虑》为例:

 

香,香得有点不是真的。身上的细菌比她们少。白云喜欢你

强盗也认同这是美学。是甘蔗呀,包着通身的糖水

就要裂开的样子,被世界控制住。我还有

你的细节:在镜子前转身,再转,又再转,什么都够了,还是不够

不安的心跳是大地的,有那么多人

那么多翅膀,在午夜因你练习飞翔

 

节选汤养宗《赞美一个妇人的若干种条件或者疑虑》)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要靠“有意味”的日常与世象去添补,这有赖于诗人的智性。的确,汤养宗对日常之“根”,对词,对世相,对稍纵即逝的感悟总是很“智性”的进行一番“调兵遣将”。汤养宗《赞美一个妇人的若干种条件或者疑虑》一诗对日常生态的扫描,使诗歌“本在”的发现品质和质疑精神得到立体的彰显。应该说,生活的弯道之处,世象的幽微之处,情感的交集之处,思想的精密之处是汤养宗这样优秀的闽派诗人极力想抵达的领地。而如今,通过各种自媒体,大量写作者拥有了崭新的发表和出版平台,他们借助新兴电子媒介发表作品、收获读者、自我经营,特别是以诗歌小品或诗歌段子来“说诗歌”的样态开始出现在当下诗坛:嘻笑怒骂、愤青雅趣、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的“杂揉”现实之笔法,使阳春白雪的“硬”诗歌转向为下里巴人的“软”诗歌,闽派诗歌也衍生出以“说诗歌”为主打的诗歌生态圈。像陈小三的《交谊舞》、叶来的《纯棉》、本少爷的《少年游》、张漫青的《失眠犯》、巫小茶的《沉默》、浪行天下的《拆迁外传》、南方的《重蹈覆辙》等等都是其中的代表作品。这些作品或亦真亦幻的视觉画面,或交融互动的个人体验,或上口雅致的说诗式样,大大更新了受众对诗歌的认知方式和思维模式,在地方视域中释放出“时代本相”

 

4、从诗歌群落“发声”到自媒体“大合唱”

 

面对新诗百年,其历史化和经典化被提上日程,所取得的成就以及正在形成的自身传统已是事实。相比于其他省份,闽派诗歌加入到新诗百年的研讨与活动相对安静。不过,闽派诗歌与公共空间的对话、与其他艺术形式的跨界与融合仍然可圈可点的话题。2017113日,“文艺的春天”诗文朗诵活动暨2017闽派诗歌春节联欢会在福建人民剧院成功举办,400多位我省知名诗人、评论家、文艺界代表齐聚福州,共享诗歌盛宴。漳州诗群代表人物道辉创作并导演的诗电影《蝴蝶和怀孕的子弹》前后拍摄时间跨度约八个月,于20175月杀青。全长81分钟。这部揪耳剧以诗电影的形式,实现了新象征与后文学结构的嵌合,线性阐述,有意隐去人物动作和在现实当中的作用,使之达到虚幻叙述,这种与其他艺术形式的跨界与融合的新尝试,添补了闽派诗歌跨界表达方式的空白。作为三明诗群的操盘手,三明市文联设立了一个“三明诗群研创基地”,其核心是三明大森林一处名为“金丝湾”的美妙诗峡和被诗歌墙篱簇拥的诗歌屋,它是由几位当地作家艺术家发起打造、继而被官方提升建设的诗歌艺术活动场所,有着海德格尔“诗意栖居”的神韵,吸引了众多诗人前往开展诗歌沙龙活动。值得一提的是:201868日—11日,2018年首届南靖诗歌音乐会在云水谣成功举办,来自世界各地的100多位诗人齐聚土楼,为观众奉献了一场诗与歌的心灵盛宴。这次活动集对话、研讨、诵读、晚会、采风于一体,发出了中国诗坛“跨界”发声的最强音。

 

近年来,令人可喜的是闽派诗歌通过各种自媒体,传播诗歌,扩大闽派诗歌影响力。诗人本少爷主持的突围诗社微信公众平台,编选“中国新诗/百年百人”(诗人卷)引人关注;诗人陈客主持的西海岸文化平台,面向全国诗人关注全国诗歌创作和诗歌的传播阅读;诗人叶逢平主持“泉州诗歌在线”微信公众平台,将泉州诗坛活跃的一面多元地展示在公众视野中;诗人昌政主持的三明诗群驿站,在“大时空,大心境,大技巧”的引领下,吸纳了大批有共同审美情趣的诗人参与交流与研读;阳子主持的“天读居民书院”微信公众平台,不定期举行诗歌线上研讨活动,云集诗坛名家,氛围热烈;诗人离开主持的客家诗群微信公众平台,以客家祖地为缘脉,团结遍布世界各地的客家诗人参与其中,名声鹤起;诗人吴友财主持的中国诗歌网福建频道,开辟“福建诗人巡展”专栏,为闽派诗歌推波助澜;诗人陈俊杰主持的“浮草诗社”微信公众平台,以展现闽派90后诗人作品为己任,展示闽派诗歌的新生力量。

 

不可否认,闽派诗歌在中国诗坛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也面临着诸多挑战。比如,三明诗群的“大时空、大心境、大技巧”在全球语境与地方主义视域中,一方面具有不言自明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面临着如何与日常经验的无缝对接与合理延拓;“山海相连”的闽东诗群,在看似日常化的真实的生存场景和南方性的地理学场域中设置大量的戏剧性、荒诞性、想象性的同时,如何进一步推进具有更强大的暗示能量和寓言化的场景成了关键;反克诗群、新死亡诗派在经过语言之根、文化之思、想象之力和命运之痛之后,如何营造出比现实中的那些景观原型更具有了持久的、震撼的、真实的力量成了不可回避的话题。就闽派诗歌而言,对日常经验的“叙述”光靠社会底层生态全息性还原还不够,还要善于打开遮蔽在常态生存中不会轻易显形的图像,叙事中要有智力的机锋和精微的细节力量,要从“叙述”这个互仿性很强的“公共面貌”中游离出来,让诗成为陌生而独立的标本,真正具备卓越的创生能力,这才是闽派诗歌在自媒体时代良性生长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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