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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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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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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畏

年轻时候,我很为“无知者无畏”这句话着迷,觉得它包含了一种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不知道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对各种各样的干扰就不必理睬,做任何事情就无所顾虑,做起事来也就容易成功。所以一直以来,我不怕艰难,不怕贫穷,不怕地位卑微,不怕频遭挫折,不怕怠慢亲人,不怕时光流逝,甚至很多时候流露出不怕死的狂妄,连死都不畏惧,那还有什么值得畏惧呢?等人到中年,四十年的阅历终于让我明白,自己把这句话彻头彻尾理解错了。

无畏,首先缘于无知。

而无知,又在于年少轻狂。

曾经年少的我,经历简单得如一张白纸,没有经过任何风吹雨打,世界在我面前,就是“欣欣然张开眼”的春天,一切都充满了幻想和期待,一切都是诱人的星空和远方。我躺在故乡洒满阳光的山坡上,做着一个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日梦。我曾经幻想自己是生活的王者,那些青青涩涩的日子会一直被我牢牢攥在手里,我可以像风筝一样对它收放自如,生活中那些艰难,那些泥泞,那些风起云涌的诡谲,都会在我面前俯首称臣。之所以有这样的念头,并非全部出自妄想,我在与生活的搏斗中,偶尔也小有所获,虽然没有像《老人与海》中的主人公桑迪亚哥那样捕捉到巨大的马林鱼,但小鱼小虾还是有的,跌跌撞撞摔过跟斗也是有的。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老谋深算的岁月给过我提示,原谅过我的无知与狂妄,但是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即使遇到生活中的丛丛荆棘,我仍会含着泪水走上前去……直到今天,我对生活的认识仍没有多少深刻的体验,但是岁月这把锋利的刀子终于一点一点划破表皮而渐到神经,让我一点一点体会到疼痛,知道了生活中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以俯首的姿态去面对。

比如自然

少年时代,那些扎根乡村的老师通过各种渠道给我们讲解荀子“人定胜天”的豪情,告诉我们人类是自然的主宰,大自然是可以征服可以改造的;中国古典文学说,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人为峰;大科学家伽利略也说,给他一个支点,他就可以撬起地球。于是,我们便真的把自己当作了自然的主宰,幻想着自然在人类主观意志下可以变得温顺而驯服,可以像用自家的物品一样对大自然随意支配和役使。今天,事实和生活经验都告诉我,大自然是永远不可战胜的,有些未知的绝顶是人类永远无法攀登的,即使以金星为支点,伽利略也是不可能撬起地球的。和大自然的博大深厚相比,人类是何其渺小与虚妄。即使给我们通天的本领,我们对自然也只能作局部的修改或细节的修饰,而永远不可能征服自然。人类如果硬要以自己的无知与狂妄去挑战自然,那必然会受到自然无情的惩罚。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已有几千年,征服了地震、海啸、飓风、雪崩吗?人类以自己的聪明才智造出了征服海洋的巨轮,但是一旦到大西洋百慕大三角地区,眨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大自然一次次的盛怒下,我看到了人类的脆弱、惊慌与溃败。蚍蜉撼树的结果是,树纹丝未动,而蚍蜉早已力竭身亡。

不知敬畏,便不知进退。在大自然面前,我们就是那只可笑的蚍蜉。

比如时光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读着朱自清先生《匆匆》中的这段文章,我也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人最恐惧的不是一望便知的任何悲惨的结局,而是那些没有回音、不可预测的未知,你明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似石沉大海无声无息消失在无边的虚空而让人绝望。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还年轻,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错过的可以重新来过。在时光的河流上,我是那么漫不经心。想那青莲居士李白二十五岁仗剑出蜀中的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他可以让高力士脱靴、让杨贵妃磨墨,可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甚至在南京听到皇帝召见他的时候,他还有一种峰回路转的感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然而他忽略了,人生际遇尚在其次,时光才是他最强大的对手,他可以蔑视权贵,可以轻视金钱,可以恃才放旷,但是时光的马车不会因为他才高八斗而为他稍微放慢脚步,等一等他去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在纵情山水、吟诵风月之间,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人生的秋天,“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大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时光无始无终,循环往复,但是生命却是一条只有来路、没有归途的单行道,容不得你停下脚来东张西望。

有资料考证,李白与妻子许氏新婚时,在庭院里共同亲手植下一棵桃树,但是让他悲痛不已的是,开元737年,对他无比欣赏、仰慕的妻子因病离世,正好距他们新婚整整十年。我不知道,李白当年离开家园时是否回头去看过那已与楼齐的桃树,那树上是否开满了灼灼桃花?透过岁月的风烟,我仿佛看见他把一个暗黄的纸团交给了崔护,那上面写的是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花还是枝头的桃花,人面已被时光碾作轻尘。

比如生命

有很长时间,我都以为生命只是属于自己,其他人都是毫不相干的看客,因此我有权对这个唯一属于自己的财产进行支配。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我可以活成璀璨的烟花,也可以活成稀泥糊不上墙的浪子。近年来,随着年岁渐长,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何其荒谬,才惊觉自己的生命何其宝贵。我的生命,不仅仅属于我个人,还属于我的家人,属于这个蒸蒸日上的社会。对我个人,上帝既然安排我来到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既是考验与修炼,也期待我能对这个世界走向完美而有所贡献。在“活着”与“吃饭”之间,我想上帝的本意是让我吃饭是为了活着,而不是活着是为了吃饭。我来自尘土,终有一天必归于尘土,我可能带不走任何东西,但是我却可以留下一些东西,让活着的人能因为我在这个世界曾经来过而有所裨益。那时,我就可以像保尔那样说一句:“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我就会为没有辜负生命而少点愧疚。对于家庭,我是父母的儿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是姊妹的手足骨肉,是整个家庭的一根梁柱。父母健在,我怎敢老去;娇儿正茁壮成长,我怎敢放下肩上的担子?甚至我的一言一行,可能为他们带来荣誉,也可能为他们带来伤害。当你头顶闪烁光彩的时候,不一定有人会关注你,但是当你在崎岖的人生路上稍有闪失,那些毒箭般的唾沫星子就会溅到你的身上,进而殃及家人甚至朋友。在车水马龙的洪流里,我必须快乐出发平安归家;在纤毫毕现的社会里,我必须正道直行堪为表率。不再年轻的骨头已经开始嘎嘎作响,我必须得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我可以不为自己活着,但是我得为亲人活着,在我的身上,寄托着他们的安宁和幸福,也寄托着他们的期待和欢乐。

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是如此重要,人到中年,岂敢再轻言生死?想到还有那么多未竞的责任,生命的日历却越一天天变薄,我的后背不禁嗖嗖地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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