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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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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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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买房惹的祸

都是买房惹的祸

楔子

刘家窑的刘金山老汉这些天衰老了许多,走路也佝偻了许多,失去了往日那雄赳赳的气魄。

刘老汉原来是三里五村壮实的老汉,一顿饭能吃三个馒头一碗饭,外加一碗炒青菜豆腐。虽说老汉已经六十有五,可平时赶一群绵羊上山时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就这半年多的时间,他叹气的次数明显多了,和大家开玩笑的次数却直线下降,他的身体就起了质的变化。

刘老汉年轻时候是一个壮实的庄稼汉,又赶上那时候农村搞家庭联产承包,他除了种好自己家的庄稼地外,在村口和河滩上开辟出四五亩荒地,再加上她老婆每年都养四五头大肥猪,家里的粮食和票子都是全村数一数二的。他的儿子振杰这两年到附近的煤矿上当挖煤工,每月都有不菲的收入,所以他家在村里第一个买彩电,第一个买摩托车,第一个住上二层小楼房,……在村里保持了多个第一,在全村格外扎人眼,是个名副其实的瓷实户。

刘老汉一生生一男二女,二十多年前大女儿素芳已经嫁到邻村,儿子振杰结婚后到附近煤矿打工,每月有三四千块钱的收入;还有二女儿素玲大学毕业,在镇上教书,一个月也有近两千块钱的收入,五年前结婚,对象志豪也是同一学校教师,工资比素灵高出五十多块钱。

过六十岁后,他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也服老,就把山坡地搞上退耕还林,只留下村口三亩水浇田。他拿了国家补贴款后又加了些钱买回三十头羊,上山当起了羊倌儿。他有自己的打算,年纪大了,人干活就不如从前,再者家里粮食够吃,不用再在地里刨食,而从县城到各乡镇,羊肉馆开得到处都是,而食客们更是络绎不绝,羊肉的价格却远远超过猪肉,飙升到三十多元一斤。由于刘老汉不可惜粮食,晚上经常给这些金疙瘩们加料,不到二年,刘老汉的羊群已经翻倍,到去年已经达到一百多只,而且只只膘肥体壮。在集市上,有些牲口经纪人已经把他的这群羊估价估到六万块钱。这让刘老汉喜出望外,合不拢嘴。

 1

 

人乐极就要生悲,这是人老几辈子留下的至理名言。去年夏天的一天傍晚,刘老汉刚把羊群锁进羊圈,就看到了儿媳妇秀娟走过来,脆生生地叫了声:“爹,吃罢晚饭振杰找你有事。”老汉白了她一眼,看着她挤眉弄眼地陪着笑脸说话,气就不从一处来:“夜猫子进宅,干不了啥好事。”

他对这个儿媳一直是有看法的。秀娟是邻村人,长得挺水灵,做事爱要面子,讲排场,凡事必挣个高低才罢休。他和振杰是中学同学,看到刘老汉家里殷实,上学时就和振杰搞对象,让振杰神魂颠倒,没法让振杰安心学习。为此老汉几次做儿子的思想工作,这个自己三十六岁才得的宝贝儿子阳奉阴违,暗度陈仓,和父亲玩起了游击战,搞地下活动。等到该高考了,他们两个人才开始提劲儿,结果是双双名落孙山后,回来务农,这让老汉伤心不已。

他们两个是自由恋爱,下学后更是整天厮守在一起,不得已老汉就央求媒人提亲。秀娟的二老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看女儿攀上富裕人家的门槛,喜出望外,爽快地答应了婚事。秀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结婚时要求刘家用五辆奥迪轿车迎亲,自己到城里的婚纱影楼拍照化妆。“这妮子不打算过日子,是准备当娘娘啊”!刘老汉一听这话,脸都气绿了,打算辞掉这门婚事。无奈振杰是死活不同意辞掉这门亲事,又是赌咒又是哭闹,让刘老汉心软起来。这场婚事让刘老汉花费了六万多元,刘家都有些伤底气了。结婚后,秀娟是先把一头乌发染成褐黄色,上身穿起小棉袄,下身穿黑色袜裤,脚蹬面包一样厚的拖鞋,整天在化妆台前抹抹画画,一派城里人的派头。结婚没两个月,她竟然催促振杰到煤矿上班挖煤,刘家到振杰是三代单传,这让刘老汉接受不了,有句话说的明白,当兵是死了没人埋的人,矿工是埋了没有死的人。可儿大不由爹,人家两口子一嘀咕,和刘老汉打了个招呼,就扬长而去。第二天一大早,振杰就坐着同村人的面包车到煤矿上去了。等到第一个月开工资时,振杰两口子拿着一沓印着伟人照片的红钞票到刘老汉屋里显摆。那月,振杰足足挣了五千多元,把秀娟美得合不拢嘴。刘老汉对这些钞票不以为然,按他的打算,让振杰夫妇在村里开家超市,再让振杰开车跑运输,是长久买卖,可这对活宝,把到煤矿上班当成发财致富的门路,简直是愚昧短见透顶。

虽说刘老汉和儿子住一个院子,可吃住都不在一起。秀娟平时炒菜把油放得足足的,炒出来油汪汪的,老两口子吃不惯,再者秀娟平时的做派让老两口作呕。于是他们就分灶了。这让村里人感慨不已:“刘老汉多有本事,到头来却落得个一个儿子两把火,怪凄凉的。”

等老汉吃罢晚饭,振杰两口子拖着五岁的宝贝儿子鹏飞已经进了屋坐下。

刘老汉瓮声瓮气地问:“有啥事?急得跟掏火一样。”秀娟刚要说话,振杰就瞪了他一眼,吓得她赶紧闭上薄薄的涂得猩红的嘴唇,抬头看天花板。振杰陪着笑说:“爸,我想到城里买房子,手头有些紧张。”“啥事?你到城里混,你翅膀硬了吧!”老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爸,我们的鹏飞在幼儿班成绩总是前三名,我们想让鹏飞到县城读书。”秀娟赶紧接着振杰的话说。老汉这才怔了一下,半天不言语。

“爸,我们两个当年读书没读成,肠子都悔青了,我们想让鹏飞进县城实验小学读书,把基础打好。可人家小学只收有城市房产证人家的孩子。”振杰满脸真诚地解释。

“那买下了要多少钱啊?”老汉追问。

“福地花园三楼一套要二十五万。那里离学校近,三室两厅两卫,一百三十平的。”振杰早已成竹在胸,脱口而出。

“啥?二十五万!”老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咋找了个金砖铺成的宅子?”

“我们手头已经有了十五万块钱,就差十万块了。”振杰看父亲脸色大变,慌忙把家底露出来了。“你给我们安置五万块钱,咋样?”

“我和你姐姐商量后再说。”老汉给这两口子一个不吐不咽,他们见事情没个结果,怕老汉变脸,知道急不得,就慌忙撤了出来。

“他娘的,都吃了豹子胆,削尖脑袋往城里钻。”老汉轻声地骂着儿子儿媳。“你少说两句,给自己积积德,留条后路吧!”老伴儿一边给他打洗脚水,一边劝他。

2

    老汉吃罢早饭,就赶走羊群到山上放羊。

到了山坡上,他把羊群赶到树林附近的深草地方,就溜进遍地浓荫的洋槐树林里凉快。他掏出两块钱一盒的散花烟,大口地吸起来。

,儿子儿媳的一番话像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他昨夜一夜没有睡好觉。他没有想到,这两口子吃了豹子胆,准备到城里安家。可想到自己小孙孙的未来,他又踟蹰起来。这小孙孙两岁开始就在院子里跑着玩,见了他们老两口就“爷爷奶奶”地叫个不停。他机灵乖巧,和振杰小时候一个德性,是个读书的材料。可问题是老汉手里只有两万块钱,除非卖羊,才能凑够儿子派下来的凑钱任务。

老汉又想起他盖楼时的情形。二十年前,他向老父亲庄严地宣布:“家里要建二层小洋楼。”这下可惹恼了年近七旬的老父亲,他挥动着拐杖要教训他,他躲过去后回屋睡觉。老父亲气得坐在院中间嚎啕大哭,仿佛儿子抢了他什么宝贝似地。刘老汉心里明白,老父亲不舍得扒掉石窑。这石窑是老父亲用了二十年,请了山里最好的石匠,一凿一凿凿出来的。窑洞箍起那天,这位老人从镇子上拉回猪肉、白菜和二十瓶宝丰酒,让参与建窑洞的老少爷们喝了个酩酊大醉。这三间窑洞二十年耗去了他一辈子的大好时光,让他迅速地衰老下去。可这窑洞刚住了十多年,就要毁在儿子手中,这让他做梦也想不到。刘老汉不为父亲的悲恸神色所动,选好黄道吉日请来了石匠准备动手。这位为窑洞付出半辈子心血的老人见儿子决心一下,就像落荒而逃的将军,仓惶地逃亡到女儿家。半年以后,当他再次回到家中,二层小洋楼已经建起,雪白的墙壁,宽敞的房间,崭新的家具,都让这位老人目瞪口呆。他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住进二层东面朝阳的房间,每日里坐在楼道上晒太阳,一副知天命的样子。他只是偶尔会说:“这里夏天没有窑洞凉快,冬天没有窑洞暖和,那里面一个薄被子就对付下来了。”儿媳听到了,就找来了电工,安上电风扇,冬天铺上电褥子,老汉就无话可说。在楼房建起第十个年头上,这位老人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或许是他们两口子想得对!反正就出那么多钱,还是为了小孙孙。老汉对自己昨天晚上的愤怒有些动摇。

接近中午时分,他赶着羊群到了大女儿素芳家。素芳家在十多年前在在村口开了一家只有一间门面的小门市,经销日常百货、五金、种子、化肥等农村大路货,经过几次扩建,建起两层楼房,下面三间当超市,上面住人,做起了老板,丈夫开车跑配货,生意像小孩子们吹泡泡糖一样一天天大起来。刘老汉在小河里饮罢羊群,把羊群撒在超市后面的河滩上,到超市找女儿谈心。

素芳急忙让正在看电视的儿子照看生意,自己带着父亲到二楼说话。素芳递给父亲一盒红旗渠香烟,便忙碌起午饭来。她开动面条机压了半盆面条,又炒了鸡蛋西红柿汤菜做臊子。在素芳忙碌中,刘老汉把振杰两口子的想法说了一遍。素芳忙碌着,对父亲的话却听得十分认真。她最后说,爹,你年纪大了,就少操他们的心。他们买房子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拿两万,我家给他三万,也就对得起他们了。刘老汉非常感激女儿的豪爽和大度,又心事重重地说:“秀娟可是个会折腾的主儿,又爱撵时髦,我担心她会把家 带到邪路上去呀!”素芳笑着说:“爹,你多心了,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刘老汉吃罢午饭,辞别女儿,赶着羊群上山去了。

3

秀娟这几天的日子像是在云彩眼里过的,既充满幻想又十分紧张。要在城里买房子,这在她上高中时想都不赶想的事情。那时候,她看到老师们挤在四十来平方的筒子楼里其乐融融的夫妻生活羡慕不已。现在,自己将要拥有一百三十平方米的大房子,一家人将要到城里生活,这是多么惬意的幸福生活呀!可他们手里的钱不够,还亏空十万元,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高家坡村的高赖毛前几年挖铝石坑,手里有几十万块钱。他们两口准备向村里的高赖毛取五万块钱,按一分二的利息结算,比信用社贵一点。她和振杰向那个死扣老公公张口了,可那死扣老头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秀娟的想法与同村的同学孙丽萍结交有关。孙丽萍天生爱打扮,再加上模样俊,脸蛋儿白,一到初中就成了班上乃至学校的名花,许多男生都爱和她说话,这让她得意忘形,在学校敢穿超短裙,皮凉鞋,回头率超高。她的成绩却一塌糊涂,在班上乃至学校经常在后几名。上到初二,一位英语老师开始在晚上给她补课,经常补到十一点多,她非常感激这位老师,还带了瓜子之类的零食表达心意。在一个飞雪飘零的晚上,这个老师像饿狼一样压在她身上,她拼命挣扎,却没能逃出魔爪。当那教师满意地从她身上起身时,她失魂落魄地逃离那个魔窟般的屋子时,被去厕所的几个同学看到。第二天,校园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四处传播,而且有鼻子有眼的。她受不了老师同学们的白眼,一气之下到市里一家酒店当了服务员。

当秀娟上高中时,孙丽萍已经在那家酒店工作两年了。孙丽萍在星期天到学校找她玩,她看到孙丽萍时,人都傻掉了。她的头发烫成欧美一带的褐黄色披肩发,描着蓝眉,抹着猩红的口红,上身穿前低的米黄色薄纱衫,下身穿紧身的天蓝色牛仔裤,脚蹬白色蛋糕式高跟拖鞋,一副酒吧应侍女的打扮。白天她们逛商城,下公园,买的东西成箱成袋,秀娟都快成搬运工了。她带秀娟到大排档吃羊肉串、吃海鲜,她还大口大口喝啤酒,这让秀娟心动不已,但有着大学梦的她不敢越雷池一步。秀娟曾经偷偷地问她,怎么就挣了这么多钱?孙丽萍毫不在乎地笑着说:“酒店那地方是挥金如土的地方,有的是有钱人,他们个个都是色眯眯的。他们都喊我跳舞,我就陪他们跳,其实我不会跳,他们只是图快活,朝胸部、屁股上摸一把,就给一百、二百的小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酒喝凉水。我就这么混呗!”这番话让秀娟吓了一跳,多日不敢和孙丽萍交往。

到了高考结束时,秀娟进城办事,在街上遇见了孙丽萍。这次相遇改变秀娟的一生。

在县城最繁华的的大街,秀娟正走得腿麻脚疼,一辆白色的丰田凯美瑞向她缓缓驶来,她忙向路边躲闪。到了近前,轿车前玻璃窗打开了,孙丽萍露出粉白的嫩脸和金黄头发,笑盈盈地说:“老同学,你干啥呢?”“闲逛呗!”秀娟一见是孙丽萍,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到家里喝杯茶吧!”孙丽萍笑脸甜得可人。“我的天,你可在城里安家了?”秀娟惊呼起来。“欢迎才华横溢的老同学到寒舍检查指导工作。”孙丽萍故意挪弄秀娟。

秀娟的房子在县城最繁华的小区---威尼斯城堡。这个小区按欧式风格建造,银珠飞溅的喷泉,米黄色的楼房,圆球状的屋顶,……一切都仿佛是在梦中。到了家中,秀娟简直就要疯掉了,这个死丫头,简直生活在天堂中。豪华的装修没有十万块钱是做不到的,你看,雪白的石膏吊线,珠光宝气的吊灯,鱼翔浅底的金鱼缸,新颖气派的立式空调,四十三寸的液晶电视,休闲大气的贵妃沙发……“额的天!”秀娟欣赏完这朝思暮想的一切,发出近似绝望的惊呼。

孙丽萍从冰箱里取出易拉罐红牛饮料递给秀娟,把中央空调打开,秀娟顿时觉得身上的热气去了八九分。

“我的乖乖,你花了多少钱住进这么高档的房子啊!”秀娟使劲儿喝了一口红牛,朝孙丽萍大声喊叫。“白捡的,那煤黑子花了三十万给我准备的。妈的,想占有姑奶奶的青春,不舍得花钱是不行的。”原来孙丽萍在酒店认识到煤矿老板王福生,这个五十岁的财大气粗的土财主对孙丽萍的美貌垂涎三尺。他们最终达成共识,王福生给孙丽萍买豪车豪宅,孙丽萍做他的小三儿。当秀娟结婚时,孙丽萍开着车来添箱,在礼桌前甩下一千元。飘扬着的红票子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个贵夫人。秀娟当场差点儿流下感动的泪水,要知道,秀娟的舅舅才拿出二百块钱,已经是咬着牙了。

结婚后,秀娟又到了孙丽萍家几次,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地去做客,酸溜溜地离开。一次,丽萍也看出了些端倪,对秀娟说:“老同学,城里的人都在抢地皮,房价快涨了,抓紧时间买吧!”秀娟愁眉苦脸地说:“谈何容易啊!”“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我当初要不是让那畜生祸害了,还不会有今天的生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孙丽萍开导秀娟。

回家后,秀娟就对振杰说:“咱准备到县城去买房子吧!这穷乡僻壤的,把人给憋屈死了!”振杰把手放到秀娟的额头上摸了摸说:“你脑子没烧坏吧?净说胡话!”“我怎么净说胡话了,你就愿意让孩子跟我们一样生活在这鬼地方,你就没有想到让儿子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亏你还在县城上过几年学,和你老爹一个德性。”说罢委屈地嘤嘤地哭起来。振杰自知理亏,慌忙上跪在秀娟跟前嬉皮笑脸地发誓说:“哎呀,我的姑奶奶,老子明天就到煤矿上挖煤,让你们娘儿两个过上城里人的美好幸福生活!要是我做不到,就让我不得好死!”“就没个正经样,少说些丧门星话!”秀娟这才破涕为笑,用指头点着振杰的鼻子说。

为了攒钱买房子,振杰就到煤矿上下井挖煤,一个月基本不歇班,累得要死,可想到儿子老婆美好的未来生活,就咬着牙干活。秀娟也很少进城闲逛,化妆品也少买了许多,变着花样给振杰做好吃点的。经过三年的打拼,振杰手头终于有了十五万块钱。秀娟进城向孙丽萍打听房子行情,孙丽萍笑着说:“老同学,房子价格已经涨出一大截了。要买就趁早买,否则你会后悔得!”“那你赶紧给我找处地理位置好的、楼层理想的房子,我这就回去安置钱。”秀娟赶紧向她交代。

回到家中,秀娟向振杰讲述了房子要涨价的消息,两口子都慌了手脚。

“钱!赶紧找钱!”他们不约而同地喊。

晚上,孙丽萍打过来电话,在离他不远的小区有套理想的房子,要价二十五万。

“咱们赶快行动吧!晚了连汤也捞不到!”秀娟又开始催促振杰了。

三天!在三天之内,振杰从父亲、姐姐那里拿回了五万块钱,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高赖毛家,在借据上按下红指印,取回了五万。

他们怀揣着一大包钞票,坐着素芳家的面包车赶到孙丽萍家。孙丽萍带他们看了那套房子,是一百三十平米,两室两位,面南背北,背风朝阳,虽说不如孙丽萍那处,可也算是上等房源。

老板接过那包成捆的钞票,边开手续边笑着说:“算你们走运,这么好的房子,我敢打包票,以后肯定会增值的!”

孙丽萍说:“干脆乘热打铁,把房子装修一下接通煤气,找个水电工把水电接好,就可以入住了。”“那得多少钱啊?”秀娟忙问。老板板着指头算了一下说:“少说也要五万!”

“我的天啊!饥荒又加五万了!”秀娟忍不住惊呼。孙丽萍瞪了她一眼,让她心里一颤。

他们拿了装修钥匙出了房门,孙丽萍对秀娟有些生气:“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让老板小瞧咱们啦!”

“你不知道,我们已经欠下人家五万块钱了!”秀娟有些委屈,慌忙辩解。

“我借你五万块钱,赶紧准备入住吧!”孙丽萍大大咧咧地说。秀娟感激地点着头,跟在孙丽萍后面。

当天下午秀娟就找下装修队,开始布置他们的新居,随后买了液晶电视、席梦思床、炊具和锅碗瓢盆,准备在新学期开学前住上城里的新房子。

开学后,秀娟带着孩子进城了,振杰则是一星期进城住一晚上。孩子在孙丽萍的帮助下进了实验小学,秀娟把孩子送进学校的午托部,办了日托,只早上、晚上接送,她走进一家超市当了售货员,月工资一千二百块钱。不干能行吗?家里落下十万块的空缺,这可是个大饥荒,够振杰干二年的,自己帮不上大忙,可也不能闲着,挣一个是一个。秀娟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劝解自己。不过她看到房价不断上涨,一些不如自己的房子价格已经超过自己房子一千块钱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自己出手快,要不还要掏十万块钱呢。

 

 

4

振杰的事情稳下来还没有一星期,素玲两口子就抱着孩子骑着摩托车赶了过来。一进门素玲就喊:“爸,我在城里见到嫂子了,他们的房子买成了,我去看了,真漂亮啊!”

“你们不会是也想在城里买房子吧!”刘老汉浑身抖了一下,下意识地问。

“还是爸爸知道我的心思,等我们在城里安了家,我们接爸爸妈妈进城享福去!”素玲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脸色在悄悄地起变化,而且脸色越来越灰暗,仿佛脸上都能拧出水来。

“城里有啥好的?你们都像中了邪,脑袋削尖了往那鬼地方跑。”还没等老汉发火,老太太就不高兴了。

老汉一言不发地盯着二闺女,陷入了沉思。这素玲从小就乖巧,在三个孩子中最小,也最让他省心。无论什么书她一看就会,做事也认死理,一干到底。高考那年,她的班主任笑着对他说:“刘大伯,你家的二闺女绝地可以考上一本,我们是打了包票的。”刘老汉破例在县城一家酒店花费了八百块钱请了所有教过闺女的教师,众人都夸奖他的二闺女聪明能干,这让他喜笑颜开。可天有不测风云,高考那几天素玲又是发烧又是中暑,身体一下子虚弱了许多,让刘老汉看了心痛不已。可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容不得任何人做休整,素玲咬着牙参加完所有考试,结果成绩自然很不理想,最后被一家师范院校录取。素玲看到成绩嚎啕大哭,发誓来年再战,一雪前耻,老师也鼓励她杀回校园,复读一年,考个一本重点院校。老汉长叹一声,伤感地说:“闺女,咱家也无权无势,当个教书匠也不错,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旱涝保收,也不赖。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就知足吧!”素玲听了父亲的话,就去读书了,四年后回到本乡本土当了教师。

不久,素玲谈恋爱了,把志豪领到家让他们两口子相。老两口对这个未来女婿还是满意的,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皮,斯斯文文一个人。当老汉问道这孩子的家时,志豪扭扭捏捏地说:“玉皇顶村旋风嘴组的。”老汉心里咯噔一下,他去过那个村子,是全县最高、最穷的村子。素玲一看父亲有些不乐意,就忙笑着说:“爸,志豪平时不怎么回去。我们结婚后吃住在学校,挺方便的。”刘老汉觉得他们两个都是教师,吃公家饭,又不回到老家去过活,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爸,我们学校大部分教师都准备在县城买房子了。我和志豪合计了,也想在县城买房子。前些天我们和乐平哥一道进城看了一个小区的房子,挺不错的,要十五万。”素玲看父亲半天不说话,就慌忙解释。

“这些年来,你和你哥上学,你哥结婚、买房,我们家的事情连着套来,把家都捣鼓空了。我这里没钱,你趁早别打我的主意。”老汉赶忙堵女儿的嘴。志豪见老岳父这样表态,就想拔腿走人,被素玲按住。

“爸,我是你女儿,人家计划生育政策不是常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你怎么这么偏心眼呢?我哥哥你都帮了,你为啥不帮我一把?”素玲对着老汉撒起娇来。“我们两个八年省吃俭用攒下六万块钱,志豪老家把山林卖了出五万,你就好歹帮我们一把,帮我们筹个五万块钱。等到你们老了,就到城里住,在哥哥家住住,到我们家住住。”

刘老汉招架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只好咬着牙说:“我砸锅卖铁再帮你筹来三万,剩下的到你姐姐那里取。不管怎么,这笔账我来还。”

第二天一大早,刘老汉就赶着一大群羊到镇子上的河滩里去卖羊。他在路上走走停停,心里愁肠百结。他清楚,夏季是羊落膘的时候,肉价也极低,根本卖不出好价钱,可素玲昨天的一席话让他为难了。这孩子做事一根筋,脑袋不撞南墙决不回头,这次让她在学校伤心,往后去咋让她在人前活人啊!

到了河滩上的牲口市场上,刘老汉就看到各类牲口充斥着平日里空旷的河滩,牲口屎尿味也弥漫在期间,让人透不过气来,只有河道离大路近的地方有两家包子铺在煎水煎包子,配卖米汤,有不少没有吃早饭的经纪人和牲口贩子坐在脏兮兮的木凳上大口地吃着包子。刘把羊群往僻静处一赶,就蹲在羊群旁边吃老伴烙的葱油饼,喝开水,他舍不得花钱啊!他看到,集市上的牲口不少,来交易的人也不少,但他们的重心在母牛。他知道,许多山里人家在准备秋耕,然后让母牛产头小牛犊,就一举两得了。半天时间内,有十多个羊贩子在羊群前徘徊、观望,就是不同老汉谈价钱。老汉明白,他们是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等他熬不过去时,他们再杀个回马枪,把价钱压到最低,才挑羊。老汉才不怕他们这一套,这群羊在早上吃过麦麸和牲口料,饮过温水,能熬个大半天。可这些羊贩子是今天必须要卖羊,到第二天上羊肉锅。等到太阳开始偏西,那些羊贩子才收回坚持了半天的傲慢,垂头丧气地上前和他谈价格。刘老汉一口气卖了二十三头羊才凑够三万多块钱,他摸着一只只健壮的羊,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让熟人看着羊群,自己把这些血汗钱存到信用社的存折上。他明白,这些羊如果放到冬天卖,至少可以再卖三千块钱,今天就这样让大把的钞票打水漂了。返回来,他不忍心看着一只只陪伴自己多年的羊,被那些粗野的壮汉肆无忌惮地用麻绳往大三轮车上扔。在一声声凄惨的“咩咩”声中,他面色惨然地轰着剩余的羊群往回赶。

老汉赶着羊群在山坡上放了两个小时,他在山坡上长吁短叹的好一阵子才把乱糟糟的心情平静下来。老汉在荒凉的山坡上用粗野凄凉的腔调唱豫剧杜启太唱的《倔公公偏遇犟媳妇》:

常言道儿是冤孽女是愁哇
八辈子啊 八辈子才积个绝户头
原以为说这话为了遮丑啊
至如今 至如今才知道不是胡诌
小时候赶会看戏我驮他走哇
撒泡尿哇 撒泡尿顺着我的脖子流
顺着我的脖子流
吃凉的怕他们肚疼难受
吃热的 吃热的又害怕烫坏咽喉
他要是要花生你给他抓把豆
闹一个呀 闹一个搬倒葫芦洒了油
他们说的话 句句是紧箍咒
当老的不是唐僧是孙猴
那时候见到咱又亲又搂
至如今呐 至如今离大远就皱眉摇头
皱眉摇头
父母心哪父母知啊 儿女猜不透
猜不透
小麻雀要出窝难挡难留
自留地责任田各归各有
三套房各一套刚刚翻修
筷笼子小擀杖还有笤帚
锅碗瓢勺都买齐 不用抓阄
这也是呀 这也是父母心贱贱如狗
贱如狗
分了家还怕他们想的不周
待他们一个样不薄不厚
也免得再生出闹气的因由
东庄上请来他老舅
麻烦他给咱经经手
他娘啊 当老的罪孽咱早受够
全当咱 没养没生 没生没养
是个绝户头 咱是个绝户头

不知啥时候,刘老汉已经蹲在地上泪流满面,呜咽不止。

等到夕阳开始西沉山头,他收拢羊群,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赶。

到了素芳家,他满面愧色地把素芳喊出来,把素玲买房子的事情说了一遍。素芳听了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们家的生意压了不少钱,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我和文强商量一下,给她安置三万块钱。”老汉苦笑了一下说:“两万就够了,我手里筹够了三万。”“你从哪里搞的钱,咱家家底我托底,刚给振杰筹了钱,根本就没有钱了。”素芳满脸疑惑。“我把羊卖了二十多只,就有了钱。唉,素玲在学校就那些死工资,不帮她一把,我心里过意不去啊!”刘老汉眼眶里又有些潮湿,鼻子也酸酸的。“爹,俺和文强刚做生意时你垫的底,你的事到这里不要说啥客气话。”素芳知道爹心里焦苦,忙宽慰他。“振杰和素玲的钱我还,放两年羊就赶出来了。孩子们做了大难,当老的哪有当袖手掌柜的道理。”刘老汉泪花花地自言自语。

刘老汉在暮色中赶着庞大的羊群缓缓地往山里面走去,素芳大声说:“爹,让素玲明天到我这里来一趟。”老汉大走大老远了,用浑厚略带沙哑的腔调应者:“唉,我知道了。”

5

刚吃过早饭,素玲接到电话,便和志豪旋风一般赶回家。刘老汉把存折交给闺女,一句话也没说,垮起放羊袋子出了家门。素玲大惑不解,赶忙问母亲,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你爹把羊卖了,才凑够这些钱。”素玲呆立在那里,好大一会儿才红着脸说:“我们也是没办法,学校工资低,城里的房价又一个劲涨地,我们总要安个家啊!”

当素玲赶到大姐家时,素芳正在盘点货物,见妹妹来了,忙端茶倒水,招呼他们坐下。她看了一眼志豪,用略带鄙夷的口气说:“你个大老爷们儿,修房盖屋的事情让自己老婆跑前跑后,你丢不丢脸面?”志豪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大半天抬不起头。

素玲赶忙打圆场说:“志豪家底不好,前些时他爹又得高血压住了了两个月的医院,花了两万块钱。这事不能怨他。”“今天我把钱借给你们,是看在我和素玲姐妹一场的面子上,今后你敢对她半点不好,小心我对你不客气。”素芳仍旧变着法折腾志豪,同时把一厚叠钞票拿出来,递给素玲。素玲把钱装进包里,又寒暄了一些家常话,就起身告辞,志豪像一只要钻出风箱的老鼠,慌忙逃离了屋子。

他们不顾中午的酷热的阵风,顶着烈日往学校赶,顷刻间他们的衣服都被的如雨的汗水浸湿,但这仍挡不住他们兴奋的心情。就在疾驰的摩托车上,他们开始规划未来的美好光景。

素玲在学校的办公室和俊芳是邻居,她们之间相互照应,相互依靠,是亲密无间的小姐妹,志豪和俊芳的丈夫钢锋也是像亲弟兄似地好伙计。俊芳老家在洛阳那边的一个县的县城里,他们在学校就谈恋爱,毕业时为了能和钢锋在一起,自愿到山区乡当了教师。俊芳在县城地方生活惯了,对学校的两口子住三楼的一间卧室兼办公室的屋子早就厌烦了,最里面是床铺衣柜,里面堆得严丝合缝,一侧是个课桌,上面放着彩电,下面放着作业和教科书,外面摆放着锅碗瓢盆和煤火炉子,映着门是饭桌。白天无处插足,夜晚无法睡觉,这就是普通教师的生活。他们看学校无法解决这种状况,就把解决的办法寄托到进城买房子上面了。

俊芳早在两年前就进县城转悠,打听房源和房价,把县城东西南北中都跑了一个遍,用她自己的话说腿都跑细了一圈。回到学校后,半生气半开玩笑地向老师们发布免费的买房子信息,惹得那些看《蜗居》看得心发慌的老师们跃跃欲试,蠢蠢欲动。有门路的老师们都根据这些信息开始买房子了,有几家已经入住了,可俊芳还没有行动。她有她的小算盘,一则她想等等房价低了再买,现在一平米一千多了,是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要是落到七八百就好了;二则手里没有硬通货,钢锋家是农户人家,没有多少钱,她父母是教师,就几个退休金。可房价就像破土而出幼芽,隔上一段时间就往上钻一钻,让俊芳恨得牙疼,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一二十万的天文数字啊!她有心埋怨钢锋,可看到整天陪自己吃蒜面条、喝玉米糁的钢锋才三十出头就因为忙教学忙家务已经头发斑白,就心疼不已。

她一咬牙,就赶回娘家,把家里的情况向老妈妈讲述了一遍,又声泪俱下地哀求妈妈帮自己一把。她清楚,哥哥姐姐们都已经成家,父母们没有啥负担,把他们的钱借来用用,是目前的上上策。她拿出打持久战的架子,一口气在娘家住了一星期,爹娘也拿她没办法,就把一张存折交给她,都默默地回屋去了。她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流出不常流出的泪水,心情沉闷烦躁地走出了家门。她赶到银行,把存折递给营业员,营业员告诉她,账面上还有八万多元。她顾不上劳累,揣上折子就回了学校,丈夫看着猩红的存折,止不住流热泪,抱着老婆亲吻,当即就骑车到集市上卖肉包饺子慰劳这位大功臣。钢锋这下兴奋极了,不到三天就筹来了三万块钱,加上他们两口子存款就有十六万块钱。

“这不是做梦吧,这下我们就可以买房子啦!”丈夫晚上面对老婆时还是觉得在做梦。“瞧你那些出息,我们这辈子就活该没房子,在学校这蜗居里呆一辈子?这下我们马上就可以在星期天带着孩子进城住两天,舒舒服服地过两天清闲日子啦!”俊芳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脸色绯红,话语也就像打开了汛期的闸门,滔滔不绝。“我看我们和志豪一家人商量一下,将来住在一起,他两口子人缘儿也不错,这样将来也有个照应。”钢锋建议道。“对,明天早上就找他们商量,我看中了西关一处私人开发的五层楼,是独院,可以停车,紧挨着居民区,一切都挺安全的。”俊芳接过话茬说。

他们第二天吃早饭时和志豪两口子一合计,他们就结成购房联盟,俊芳马上和开发商联系。上午,早已按捺不住的年轻人就坐公交车进城看房去了。

他们在车站下车步行不到十分钟就来到这条位于主管道旁边的一条巷子,又走了五分钟路程,就来到俊芳提到的那处房子。他们到近前一看,五层小楼盖得非常得体,紧凑,远远望去,像个独立的小城堡,院子里放五辆轿车也显得很宽松。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引他们到楼上看房间,那人熟练的讲解和配合默契的手势非常耐看,强烈地吸引着他们两家人。他们到房间里一看,这房子非常朝阳,三间卧室各有二十平米,光线非常好,闭路线走得非常到位,厨房和餐厅连为一体,显得紧凑大气。他们转了两圈,最后选定三楼对脸两套,志豪东面,钢锋选择西面。

“三天后交房款,我们出具证明,你们就可以到房产处办理房产证了。把煤气电路接通,再买上像样的家具和彩电,你们就成了城里人。”那个瘦中年男子热情地为他们描绘着即将实现的美好蓝图。

三天后,他们带着房款赶到那个私人开发的房子前,见到了那个干瘦男人,走进小院子,在一楼西面的房子里为他们开了收据,接下了三十万房款。

他们办完这些手续,已经接近中午。他们邀请干瘦男子一起去吃饭,那男子一摆手说:“下午还要和朋友到洛阳去办事,咱们改日再聚。反正我们以后要做邻居了,来日方长嘛!”他同这两家人握手后提着黑包出了小院子,坐进早已等候在大门外的一辆黑色轿车中,一溜烟消失在巷子尽头,不见了踪影。

他们两家人走出巷子,来到一家饭店,为庆祝买房成功点了四个素菜,各要了一碗烩面,打开四瓶啤酒,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豪华午餐。

6

事情似乎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他们几次到自己看好的屋子前,都是房门紧锁,打电话,对方总是正在通话中或者已经关机。

快到国庆节了,他们再次来到小院子前,只见大门紧闭。他们在大门前徘徊半天,正准备离开,遇到一个穿着破烂、满脸污垢的老人,看样子是个拾荒的老汉,他一脸怪笑地朝他们走来,他们躲闪不及,只好呆站在那里。那老汉依然一脸像用刀子刻出的铜像,冷冷地说:“你们也是来买房子的吧!郑东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个大骗子,我和他是干兄弟,他吃我娘的奶长大,和我们家的人平分宅基地,我们一家人对他做到仁至义尽。谁知道这王八羔子当兵回来,找了工作,却恩将仇报,把我们家的宅基地也骗了去,找开发商盖起这座楼,害的我们母子流浪街头。这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啊!老天爷,你开开眼,批了这个王八蛋,这个狗娘养的杂种吧!”老人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开始指天骂地的嚎啕痛哭。他们四人见此情景,心里早已没有了买房时的兴奋劲儿,慌慌张张地走出巷子。素玲赶紧问俊芳:“咋搞的,出现这怪事?”俊芳也是一脸惊愕,哆哆嗦嗦地说:“我也是看金点子上的广告,找到这个中年人的。”她赶紧催促钢锋给这男子打电话,电话通了,那男子笑着说:“小兄弟,你不要急,我在上海谈生意,随后回去给你们钥匙。”说罢就挂掉电话。

半月又过去了,可那男子仍然没有回电话,这让他们两家人愁肠百结,如坐针毡。

“我们受骗了!”素玲开始慌起来。她把十几万块钱搞丢了,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下半辈子吃苦受罪不说,可咋向老父亲和大姐交代啊?她开始埋怨志豪,志豪却反驳说:“这事是你和俊芳捣鼓的,咋一出事就全推到我身上呢?”素玲急得流出了眼泪,连声说:“这可咋办啊?”“赶紧找咱爸,他经过许多大事,兴许他有办法。”志豪提醒他说。

中午时分,素灵两口子赶到刘家窑,向刘老汉讲述了买房经过,刘老汉听了素玲两个的哭诉,一下子呆住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文革中一个四十来岁的干部叫张中和被下发的咱们村,因为他背着走资派的帽子,村里没人敢搭理他。我看他可怜,就暗地里接济他吃喝,还送给他一个棉袄,他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后来平反后干了县上的副县长,还开车带着礼物来过咱们家几次,我也带着土特产到他家看望过几次。时间长了,我们又不是一路人,就少了来往。前年我进城办事,在车站还见他在散步,我们聊了几句,得知他退了十多年,儿子在市委当科长。”素玲赶紧说:“爸,咱们就找张老伯去,让他儿子打听一下这个卖房子人的来路,咱们也好想对策。”

刘老汉让老伴儿照看着羊群,自己和素灵、志豪坐上班车往县城赶。他们下了班车,买了礼物打的来到那个叫张中和的老干部家。他们走进张家,满头白发的张老正在家练习写毛笔字,见到刘老汉提着礼物来了,慌忙让保姆倒茶递烟切西瓜,自己也收拾了笔墨纸砚过来和刘老汉叙话。他们寒暄一阵,谈论些家务事后,刘老汉就把素玲他们两口子的买房经历向张中和讲述,张中和一听这事,气得破口大骂:“这兔崽子,真是不要王法了,搁到毛主席时代,早就定成投机倒把扔到监狱里了。现在这社会,还让这些人逍遥法外,真是没有王法啦!”“张哥你看,孩子们省吃俭用,东挪西借才凑够了这些钱,一下子让这些混蛋给骗走,可把我的闺女坑苦了。你在县城人头熟,路子广,要想想办法帮我们二丫头一把才是啊!”张中和搔了搔满天银发,说:“让我的的二小子广军出面协调一下,他在县委那边上班,先摸摸底再说。咱不打无把握之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张哥说的是,说的是。”刘老汉慌忙应着。

张中和打罢座机不久,楼下就驶过来一辆黑色普桑,从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年轻人,他掸了掸白衬衣,健步上楼。他进屋后,张中和向他们彼此做了介绍后对张广军说:“你刘叔家遇到难解决的事情了,找到我们家,那说明人家看起咱,你就当成我的事尽心办。当年要不是你刘叔帮我度过三年苦日子,恐怕就没有咱家的现在。”张广军笑着说:“俺爸经常提起您的大恩大德,这事我先摸摸底再说,估计问题不大。”素玲这才松了口气。

张广军到里屋打过几个电话后出来,对众人说:“我摸清了,那个人叫郑东方,是个转业军人,在县公路局上班,后来停薪留职做生意,是个混子,黑白两道都走。我的一个伙计和他熟,我托他找郑东方谈,估计问题不大。”

刘老汉见问题基本解决了,就慌忙起身告辞,张中和挽留刘老汉在家里吃了晚饭,喝两杯酒叙叙旧,刘老汉慌忙推辞。张中和见挽留不住,就嘱咐张广军说:“老二,用车送一下你刘叔。”张广军下楼把车头调好,张中和拿了两瓶好酒、两条好烟让刘老汉带上,送刘老汉下楼,并嘱托张广军:“车开慢些,你刘叔年纪大了。”

事情很快有了结果,郑东方把素玲的十五万块钱交到张广军手上,有些生气地说:“他们经常说退房子,我很恼火,就压了他们的钱,杀杀他们的傲气。既然你出面了,我就完璧归赵了。”张广军笑着应酬说:“这是我们家的亲戚,以前多有得罪,还请郑哥海涵!”

当天下午,张广军就办了张银行卡,把钱打上去,开车送到刘老汉的手中,这让刘老汉感动的热泪盈眶,非让张广军到家坐坐,张广军推说单位忙,开车离去了。

第二天,刘老汉就通知素玲两口子中午回来一趟,放羊走时交代老伴儿中午做两个菜。中午时分,素玲两口子骑着摩托车赶了过来,大家坐在饭桌上,吃着饭就说家常。素玲心里七上八下,没了底,可也不敢问什么。刘老汉夹了菜放到志豪的碗里,语重心长地说:“素玲见世面少,社会经验不足,今后你这个大老爷们要拿主意啊。另外人家谁有难,千万不要落井下石,咱尽量帮人家一把,积些阴德。”志豪只是点头应酬下来。刘老汉心有余悸地说:“要不是当年我帮你张伯一把,这笔钱就打水漂了。”一听这话,素玲两口子喜形于色,露出笑脸。张老汉把那张银行卡递到志豪手中,素玲问:“俊芳他们家的钱怎么办?我们是好姐妹的,不能见死不救啊!”“丫头,你的钱要回来就不错了,还顾得上人家的?再说,这件事要不是她撺掇,咱能费这么大劲儿吗?”

素玲见父亲发火了,就不再言语。

刘老汉说:“素玲,你大姐的钱做生意急着用,抓紧时间还了,其余的钱一个子儿不动。我合计着这事让你广军哥操办,稳稳当当找房子,排排场场买房子,再不要拿着半辈子心血开国际玩笑了。”素玲两口子慌忙应下。

7

到了十一月中旬,刘老汉接到张广军的电话,说是一个小区是他的一个朋友开发的,地理位置比较优越,资质证件齐全,房价高些,要一千九一平方。刘老汉和素玲两口子合计了一下,住进去要二十五万元,素玲有些接受不了,刘老汉向张广军回电话,张广军听了笑着说:“刘叔,这房价到过了春节还要涨,他们要买就抓紧买。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儿,没钱他们可以贷住房公积金嘛!”

素玲犹豫了半天,一咬牙,决定贷款十万元购买正规房子,可每月他们要拿出一千块钱还贷。“为了将来有个好住处,咱们受些罪也值!”素玲有些赌气地说。

到十一月底,素玲一家终于买到房子,这让素玲欣喜万分,在拿到房产证时,素玲请了父母、哥嫂、张广军等人在饭店美美的吃了一顿信阳炖菜。

下午,当素玲两口子回到学校,就看到俊芳怒气冲冲地站在她的住室门口。素玲有些不自在,俊芳挖苦道:“刘大小姐,听说你们乔迁新居了,怎么不给姐妹们说一声,是怕我们坏了你们的好事?”素玲满脸通红,答不上来。钢锋也阴阳怪气地说:“当初咱们是拿着好心当驴肝肺,错识好人心了。咱帮人家找房子,咱做了难,人家一拔腿走人了。嗑瓜子磕出个臭虫,算什么人(仁)儿呢?”素玲见教师们都围上来看热闹,赶紧打开房门进去,志豪也躲了进去。俊芳见他们两口子都回屋了,气得摔自己的房门进屋,气得趴在床上直哭,钢锋红着双眼直吼:“你怕啥,大不了老子请假下煤窑干上三年就挣回来了,逼急了老子进城捅了那个王八蛋!”

素玲从内心非常同情俊芳一家人的遭遇,当时她也想让张广军出面帮忙,可她一看父亲的脸色,知道父亲顾她家已经很难为情了,就不再提。可看到俊芳两口子今天这股悲愤交加的样子,想着都是天涯沦落人,自己毕竟运气好一些,看着曾经的好伙伴、好姐妹遭如此大难,自己爱莫能助,她心里也像针扎一样疼。

第二天,素玲就发现俊芳一家人开始搬家,她脸上挂不住了,把她和志豪的课调给别的教师上,他们两口子窝在屋里睡大觉,整整一天都没有出屋门。

晚上十一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素玲泪眼蒙蒙的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道:“别了,好姐妹!别了,以往的美好时光!都是房子惹的祸,赢得了房子,失去了情谊!孰轻孰重,只有天知道!”

8

秀娟进城以后,脾气一天比一天坏了,经常对着振杰发火。她每天要在七点钟送孩子上学,那就得早上五点半起床,洗漱完毕,开始做早饭,给孩子穿衣服、喂饭,在用自行车把孩子驮到学校,一忙就是两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的她到超市时正好是上班时间,管理人员经常催她再早一些,帮助超市摆放货物,拖地,她在家哪里挨过这样的白眼和斥责,但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有忍耐。站够八个小时,还得回去做饭洗衣服,接孩子,等到她们母子睡觉,就到了晚上十点多。如果一翻班,那生活全部乱套,多亏有孙丽萍照顾孩子。

她开始烦躁、发无名火,甚至对孩子大喊大叫。孙丽萍常劝她,人要知足,你丈夫孩子都有,心态放平些。秀娟挖苦她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觉得我想这么累自己,我们家欠外债已经达到十多万块钱,这总归是要还的。”孙丽萍笑着说:“这我知道,三年内我不向你讨账。你也不能把弦绷得太紧,把两口子的生活搞得太苦。”“啥叫幸福?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楚了。开始我觉得找个好丈夫就是幸福,结果我找到了。紧接着我觉得有个宝宝是幸福,结果我得到了。又接着我觉得在城里买房子安家是幸福,结果我得到了。可我把生活搞得一团糟,觉得又烦又累。唉,什么是幸福啊?”

“你啊,就是欲望太多,那痛苦就也多!不过我挺羡慕你的,有个温馨的家!我表面上风风光光,过得有滋有味,可我内心也焦苦:首先社会就给我们起了个名字:小三儿,被人鄙视的眼光让我抬不起头,矮人三分;再者我找的王老板已经有家室,有儿女,我得躲着人家;三是那糟老头子五十多岁的人,身体早不行了,还充英雄好汉,晚上吃春药,把我折腾的死去活来,难受死了。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管。我的一切经济开支都是人家埋单,我有什么办法?”

     振杰第一次进城,穿戴非常邋遢,脸上还残存着细小的煤屑,头发乱蓬蓬的。秀娟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对着他吼:“你咋改不了乡巴佬的习惯,还是脏兮兮的样子,赶快去洗澡,否则不要回家啦!”振杰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秀娟为他找来洗澡的用具,让他到洗浴中心洗个澡,由带他到商城买了一套新衣服,一打扮,精神多了。晚上,他们到孙丽萍那里串门,孙丽萍半真半假地开玩笑:“你们准备再结一次婚,把振杰打扮的跟新郎官似地。”这让秀娟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可随着冬天的到来,他们之间的矛盾就多起来,其中最主要的矛盾就是如何打发五万块钱的私人贷款。高赖毛已经催要款项了,他说到腊月有许多做生意的人要用钱,如果他们元月份前还了,利息减三千块钱,如果到过罢春节还款,利息追加三千,让他们三思。秀娟一听这话,大声吆喝着:“赶紧还啊!元月前不还,我们都成傻瓜了!”“你说得容易,我们矿上煤炭挤压得厉害,现在已经一个月没有开工资了,还准备放假呢。从买房子到现在,我才赚到一万五块钱,可人家高赖毛那边的账就是六万块,咋还账啊?”振杰低下了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到我娘那里借两万块钱,再向丽萍借一些,估计都差不多了。”秀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经过三天的奔波,振杰终于在进入腊月前还上了高赖毛的六万块钱的私人贷款,可秀娟的母亲说过罢春节儿子要买汽车拉货,一定要还上,秀娟一口答应。

看着丈夫在家里歇着,家里的经济状况一天天糟糕起来,秀娟慌了。她托人打听,得知南山的煤矿开工,需要挖煤工,就赶忙让振杰自己去应聘。振杰早上赶过去,中午就给秀娟打电话,煤矿收了他,月工资四千五。秀娟赶紧说:“好好干,等歇班了我给你做排骨,好好补补身子。”

到开工资时,振杰怀揣着一沓钞票饭也顾不上吃就坐班车往家赶,秀娟就炖了满满一锅肉排。吃午饭时,振杰闻着香喷喷的一锅红艳艳的排骨,用筷子夹了一块,边吸溜着边嚼上面的肉。等到儿子回来了,振杰就迫不及待地挥动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香辣可口的肉排。秀娟笑着对儿子说:“瞧你爸的吃相,他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饿死鬼!”振杰一脸坏笑,朝母子两个挤眉弄眼。秀娟笑着说:“我听说城西面的煤矿工资开到一月五千,你是不是到那边干?”“找个工作不容易,人家老板和工人待我还不错,咱就别瞎折腾啦!”振杰有些舍不得,慌忙辩解。“你就是一个老实蛋,一个月多五百,一年就是六千块,你傻呀!”秀娟觉得振杰脑子不开窍。“那就听你的,我明天就去把那里的工作辞了。”振杰有气无力地说。“兵贵神速,凡事就怕夜长梦多。城西边的煤矿的生产矿长就和咱住一栋楼,我已经和他商量好了,他要你今天晚上十二点就去矿上上班。”秀娟和盘托出了她的打算。

“那我骑着摩托车去矿上取被褥和行李,把南山矿上的活儿辞了。”振杰下了决心。“我下午请假,陪你一起去。你这人老实,又抹不开面子。”秀娟紧追不舍。

   下午,他们两个骑车到南山矿上去,到了半路,天空就下起鹅毛大雪,他们两个身上落满了雪花,变成了雪人,道路泥泞难行,摩托车在不停的颠簸中艰难行进。

当他们赶到南山矿上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天色已经暗下来。他们两个找班长辞活,班长一脸困惑:“这里的工资不低了,你为啥不干了?”振杰支支吾吾说不成话。秀娟笑着说:“家里出了些事,这月干不成了。”“啥事啊?”班长追问,显然是不想让振杰离开。“他娘住院,我们忙不过来!”秀娟撒起慌来,这让振杰格外尴尬。“哦,那你们走吧!”班长半信半疑地答应了。

他们离开煤矿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秀娟赶紧给孙丽萍打电话,让她把儿子先接回去。他们在摩托车上冻得浑身发抖,牙齿直打颤。摩托车在遇到被大雪覆盖的车辙时摇摇摆摆,几次想要摔倒。

下午六时许,他们才赶到城区。振杰说:“秀娟,我自己去吧。你赶紧回家照看孩子,别陪着我挨冻了。”“不,我要看着你安全到矿上才放心,那里经常有出租车,我打的回来。”秀娟一副同甘共苦的样子,让振杰心里暖洋洋的。

在风雪肆虐的漆黑夜晚,他们的摩托车在艰难地行进。

“振杰,我们再干两年就在城里谋个生意吧!我真不想让你再挣这个辛苦钱,夜夜都睡不好觉。”秀娟叹了口气,有些伤感。

“行,等咱们把买房子的欠款还完了,我就到县城的工厂里打工,一月挣个两千多块,再加上你的工作,就够养家糊口了。”振杰在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我看咱们开一家服装店,买服装,也不少赚钱啊!”秀娟纠正着丈夫的观点。

“我们没有钱,咋开服装店呀?”振杰打着喇叭,纠正着妻子的想法。

“我问了丽萍,她说等过两年,咱们的房子就能值四十万,咱们来个房产抵押贷款,不就有钱啦?”秀娟有些得意洋洋了,在车上“咯咯”地笑着。

“咱们快到煤矿上了,也就一二里的路程,你看那一片雪亮的灯,真让人心里暖和!”振杰指着前面亮着灯的一排楼房兴奋地扭头对秀娟说。

“小心!”秀娟看到对面射来两道刺眼的光柱,让她睁不开眼睛。她大声地对振杰喊。振杰开始扭动摩托车把,往路边躲闪,可摩托车在光滑的雪地打了个转,重重地摔在路中央,秀娟被摔在路边,浑身疼痛。一辆大货车呼啸着轧过摩托车扬长而去,地上留下一滩黑红色的鲜血,振杰浑身抽搐了几下,就像熟睡了一样,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一动不动。秀娟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连滚带爬地来到振杰身边,抱着振杰拼命地喊:“救命啊!快来救人啊!这里出车祸了,快来救人啊!”

 

 

9

大雪仍在漫无边际地下着,路面留下的车辙很快就被新的一层雪花覆盖了,隐隐约约留下一道白沟,重重的积雪把路边的一些枯树枝压得“吱吱”作响。一道道强烈的光柱从路两端不断驶来,秀娟朝他们呼喊,那些司机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在路中央大喊大叫,又看到路面上的惨剧,都绕着事故现场慌慌张张离开了。

冰冷的雪花随风狠狠地抽打着秀娟,让她开始麻木,也让她慢慢清醒。她拿出手机,先给刘老汉打电话:“爹,振杰出车祸啦……”“你说啥?你再说一遍!”刘老汉当时就懵了。“爹,你赶紧过来吧,振杰快不行啦!”秀娟嗓音沙哑。刘老汉当时都傻了眼,话筒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秀娟又赶紧给孙丽萍打电话:“丽萍,出大事啦!振杰让货车压死了。我该咋办啊!”“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赶紧向交警队报警!”孙丽萍边回话边下楼开车。

当孙丽萍赶到现场时,几名交警已经赶到了,正忙碌着勘察现场。孙丽萍上前问带队的头儿:“肇事车辆找到了吗?”“这么大雪,往哪里找啊?再说这一带的货车大都没有牌照,查起来难度非常大!”头儿搓着冻僵的手。苦笑着回答。

附近庄子上的出来几个年轻人,围在路边看热闹。头儿上前对他们说:“你们谁家有三轮车,把尸体拉回去,给你们三百块钱。”很快就有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应腔,孙丽萍从钱夹里抽出三张红票子递给这个年轻人。秀娟在交警的帮助下,把摩托车上的被褥取下来,铺在雪地里,把振杰的尸体放在上面。振杰还睁着恐惧的双眼,秀娟泪眼婆娑,轻轻地抚摸着振杰的眼脸,边扇脸边泣不成声说:“振杰,你咋这样走了,留下俺母子两个可咋过啊?振杰,都是我害了你啊!”孙丽萍见秀娟伤心欲绝的样子,忙上前劝她说:“娟儿,人死不能复活,你要节哀顺变啊”

三轮车打着雪亮的灯光,冒着浓浓的黑烟开了过来。交警从路边抱来些玉米秸秆,铺在车厢板上,把摩托车抬到路边的一处旧房子里,把振杰的尸体抬上三轮车。交警的车闪着猩红的灯光,怪叫着在前面开路,秀娟坐在孙丽萍的车上,三轮车跟在后面。秀娟看警车那猩红的灯光总觉得那是振杰的鲜血在摇晃、在旋转,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众人赶到家,七手八脚地把振杰的尸体抬到楼上,把他安放在客厅里,都疲惫地离开了。孙丽萍把孩子接了回来,孩子见到爸爸这副模样,早吓得哇哇大哭,秀娟再次失声痛哭。孙丽萍见她们母子这副模样,不忍心离开,她们三人挤在卧室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10

刘老汉是天蒙蒙亮才赶到县城的,他是步行赶来的,人都成了雪人,鞋子也湿透了,灌满了冰凉的雪水。

当他看到儿子躺在冰冷地板上,就大喊一声:“我的儿……”就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秀娟赶紧上前掐人中,刘老汉才缓缓地舒了口气,垂头顿足地哭道:“老天爷,我这辈子做了啥亏心事,让我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老天爷,我年年给你摆供,你就让我这么命苦,你就不讲良心啦!”刘老汉哭得秀娟、孙丽萍心里直瘆的慌,看着眼前的一幕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直落。

中午时分,刘老汉从街头花一千块钱买了上好的桐木棺材,又花五百块钱雇了一辆货车赶到小区。素玲两口子也闻讯赶来了,看到哥哥已经冰冷的身体,泣不成声。素玲为哥哥买来了寿衣,趴在哥哥面前嘤嘤地哭个不停。邻居们都出来帮老汉一家人把振杰装殓了,目送他们一家人坐上车,凄凄惨惨地离开。

在街上,素玲看到俊芳匆忙地走在大街上,脸色憔悴,失魂落魄,每见一个酒店就进去问话。她知道,俊芳在寻找郑东方,在追回他们的买房款。

振杰的棺木已经下葬,一家人围在坟头前默默不语。西北方席卷着砂糖般的雪粒抽打在脸上,格外生疼,山野上一片雪白,一片苍茫。

“爹,我打算到广东打工去。那七万块钱账我一定还上!你们先照看着小宝,三两年我就回来。”秀娟满脸凄然。  

“我打算把羊卖了,给你凑够欠款。小宝不能没有你,你不用到外面去挣钱。我们这一辈子活个啥啊?不就是活个子孙兴旺吗?”刘老汉抽泣着,哽咽着艰难地说。“我不想养羊了!我年纪大了,再也不能像前几年威威武武地大干一场了。剩下的日子,就和你娘种几亩薄地,在家里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爹,我对不起咱们一家人,我是咱家的罪人!我干嘛让振杰去挣钱,我傻啊!”秀娟扑倒在地,额头碰在坟前的石头供桌上,额头渗出一道道血道,开始像一粒粒极小的红宝石,慢慢汇聚成大血滴,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落在厚厚的雪地上,把坟前的一小块雪地染成淡淡的绯红色,向粉艳的桃花颜色。

秀娟发疯似地干嚎着抓着坟头的新土向雪花飞舞的天空抛洒,洒落的土粒落了大家一身,没有人去弹掉,都木木地站着,像一座座玉石雕像,伫立在粉妆玉砌的洁白世界里。

又一阵大风从西北边的山口刮过来,夹杂着满天洁白的雪花,怪叫着、咆哮着席卷过来,像是要把这世界吞掉,一家人仿佛不知道窖雪风即将来临,还是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转眼间,窖雪风就把他们裹在中间,天地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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