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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咸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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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18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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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汪曾祺的《茶干》

读汪曾祺的《茶干》

汪曾祺作品的叙事也,总是那么面色平和,步履沉稳,娓娓道来,波澜不惊,读其《茶干》,就让我感受到他这种胜似闲庭信步的叙事特色。

    文章起笔即综合介绍了“连万顺”和连老大。

    “连万顺”是一家酱园,东家姓连,人们当面叫他连老板,背后叫他连老大,人们都说他善于经营,会做生意。

    窃以为,“老板”者,乃是商业称呼;而“老大”者,则是对其做人的敬称,而在其背后,竟如此敬称,其人其事,就有一种高度了。

    什么叫“善于经营,会做生意”,就是厚道古朴,欲做事,先做人,既不算计人,更不设防,尤其是爱孩子,有童心,这实在是装不出来的。

    下面就让我们看看他是如何做人处事的。

    作者从下面几点对“连老大”予以描述。

    第一,连老板信用好。

    信用好到了什么样呢?

    乡下人进了城,先直奔连万顺,然后他们把油壶一放,就该干嘛干嘛去了,等办完事回来,油早打好了,油壶口也封好了,而那些乡下人从不怀疑油的分量和成色,试想,没有极好的信誉,能做到这样么。

    是啊,“多年的老主顾了,还能有错”,得多少年的交情积累,才能建起这样的信誉大厦啊;尤其桑皮纸上那个墨印的圆印“连万顺记”,简直可以称作是人品的通行证了。

    第二,连老板为人和气。

    怎么个为人和气呢?

    乡下的熟主顾来了,连老板必起身招呼,然后小徒弟立刻倒热荼递过来;他家柜台上随时点了一架盘香,供人吸烟用;乡下人进城,寄存点东西,连老板必亲自看着小徒弟放好。

    尤其是,作者特别描述了连老板对孩子和气。

    孩子都爱打酱油、醋,爱买酱菜,因此他们和酱园有缘;连万顺每年预备一套锣鼓家伙,家伙很齐全,供本街的孩子敲打,因此一到过年,孩子们就惦记连万顺了;到了元宵节,家家店铺都上灯,连万顺家会点亮自家的四张玻璃宫灯和很讲究的走马灯,吸引孩子们来看;另外,孩子们带着各种灯来了,蜡烛快点完了,连老板会给孩子们换上新蜡烛,于是它们就带着换了新蜡烛的纸灯呼啸而去。

    而为孩子们“预备锣鼓,点走马灯”,“换蜡烛”,连老大都很当一回事,从无疏忽忘记,甚至竟成了制度,“简直有点宗教仪式的味道”,连老大这样郑重地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出于什么心理?

    作者问而不答,读者也无须回答,这是因为连老大有颗透明的童心,而有童心的人,当然是善良厚道之人了。

    第三,连老板很勤快。

    连老板是东家,但从不当甩手掌柜的,他大小事都要过目,有时还亲自动手。

    是啊,文章题目是《茶干》,而文章却荡开笔墨,以如此洋洋洒洒的篇幅介绍连老大的为人诚信善良、古朴厚道和勤劳能干,其目的呢,当然是为后面介绍其“茶干”预先铺垫一笔了。

    书归正传,文章正式介绍连万顺特制的茶干。

    在这里,作者严格按照工序顺序,介绍了茶干制作。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连万顺茶干的特点,一是要工序考究,复杂或不马虎;二是使用药料多;三是成品精致好看,外皮呈深紫黑色里面是浅褐色;四是有结实有咬劲,越嚼越香,是佐茶的妙品。

    因为连老大监制茶干很认真,所以连万顺茶干的牌子闻出来了,到处都有卖的,后来竞有人买了到外地送人,双黄鸭蛋、醉蟹、董糖、连万顺的茶干,凑成四色礼品,馈赠亲友,极为相宜。

    这里就以“双黄鸭蛋、醉蟹、董糖”正面映衬了“连万顺的茶干”。

    文章最后介绍了连老大其人,一个开酱园的老板,一个普普通通、正正派派的生意人,没有什么特别处。

    然而,当“连万顺已经没有了”,当“连老板也故去多年了”之后,人们还记得连万顺的样子和酱园的气味,记得连老大的声音笑貌,记得连万顺的茶干,这就是连老大的人品,这就是“连万顺”茶干的质量。

    尤其是,这里连万顺其人和连万顺特制的茶干起了相互映衬之用也。

    后来,连老大的儿子四十多了,但当有人问他家的茶干为什么不恢复起来时,他说这得下十几种药料,现在,谁做这个,一句话写尽人世浮华,急功近利,并以此反衬了连老大的古朴厚道、兢兢业业。

    行文至此,作者终于憋不住,从文章后面转出来,直抒胸臆了,他说“一个人监制的一种食品,成了一地方具有代表性的生产,真也不容易”,接着又说“不过,这种东西没有了,也就没有了”,于是,我们分明从中读出了作者对于连老大的颔首,对于连万顺特制茶干的赞许,对于茶干这类传统东西失传的惋惜无奈和略呈颓然的心情。

    然而事实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些事物的消失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对有些传统中的好事物,我们是有责任抢救和保护的啊。

 

附:

《茶干》

连万顺是东街一家酱园。

连万顺的东家姓连。人们当面叫他连老板,背后叫他连老大。都说他善于经营,会做生意。

连老大做生意,无非是那么几条:

第一,信用好。连万顺除了做本街的生意,主要是做乡下生意。东乡和北乡的种田人上城,把船停在大淖,挂好了船绳,就直奔连万顺,打油、买酱。他们把油壶往柜台上一放,就去办别的事情去了。等他们办完事回来,油已经打好了。油壶口用厚厚的桑皮纸封得严严的。桑皮纸上盖了一个墨印的圆印:“连万顺记”。乡下人从不怀疑油的分量足不足,成色对不对。多年的老主顾了,还能有错?

第二,连老板为人和气。乡下的熟主顾来了,连老板必要起身招呼,小徒弟立刻倒了一杯热荼递了过来。他家柜台上随时点了一架盘香,供人就火吸烟。乡下人寄存一点东西,雨伞、扁担、箩筐、犁铧、坛坛罐罐,连老板必亲自看着小徒弟放好。

连老板对孩子也很和气。酱园和孩子是有缘的。很多人家要打一点酱油,打一点醋,往往派一个半大孩子去。妈妈盼望孩子快些长大,就说:“你快长吧,长大了好给我打酱油去!”买酱菜,这是孩子乐意做的事。

一到过年,孩子们就惦记上连万顺了。连万顺每年预备一套锣鼓家伙,供本街的孩子来敲打。家伙很齐全,大锣、小锣、鼓、水镲、碰钟,一样不缺。到了元宵节,家家店铺都上灯。连万顺家除了把四张玻璃宫灯都点亮了,还有四张雕镂得很讲究的走马灯。孩子们都来看。孩子们都不是空着手来的,他们牵着兔子灯,推着绣球灯,系着马灯,灯也都是点着了的。灯里的蜡烛快点完了,连老板就会捧出一把新的蜡烛来,让孩子们点了,换上。孩子们于是各人带着换了新蜡烛的纸灯,呼啸而去。

预备锣鼓,点走马灯,给孩子们换蜡烛,这些,连老大都是当一回事的。年年如此,从元疏忽忘记的时候。这成了制度,而且简直有点宗教仪式的味道。连老大为什么要这样郑重地对待这些事呢?这为了什么目的,出于什么心理?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第三,连老板很勤快。他是东家,但是不当“甩手掌柜的”。大小事他都要过过目,有时还动动手。切萝卜干、盖酱缸、打油、打醋,都有他一份。到了出茶干的时候,酱园上上下下一齐动手,连老大也算一个。

茶干是连万顺特制的一种豆腐干。豆腐出净渣,装在一个一个小蒲包里,包口扎紧,入锅,码好,投料,加上好抽油,上面用石头压实,文火煨煮。要煮很长时间。煮得了,再一块一块从麻包里倒出来。这种荼于是圆形的,周围较厚,中间较薄,周身有蒲包压出来的细纹,每一块当中还带着三个字:“连万顺”,——在扎包时每一包里都放进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木牌,木牌上刻着字,木牌压在豆腐干上,字就出来了。这种茶干外皮是深紫黑色的,掰开了,里面是浅褐色的。很结实,嚼起来很有咬劲,越嚼越香,是佐茶的妙品,所以叫做“茶干”。连老大监制茶干,是很认真的。每一道工序都不许马虎。连万顺茶干的牌子闻出来了。车站、码头、茶馆、酒店都有卖的。后来竞有人专门买了到外地送人的。双黄鸭蛋、醉蟹、董糖、连万顺的茶干,凑成四色礼品,馈赠亲友,极为相宜。

连老大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开酱园的老板,一个普普通通、正正派派的生意人,没有什么特别处。这样的人是很难写成小说的。

连万顺已经没有了。连老板也故去多年了。五六十岁的人还记得连万顺的样子,记得酱园内外的气味,记得连老大的声音笑貌,自然也记得连万顺的茶干。

连老大的儿子也四十多了。他在县里的副食品总店工作。有人问他:“你们家的茶干,为什么不恢复起来?”他说:“这得下十几种药料,现在,谁做这个!

一个人监制的一种食品,成了一地方具有代表性的生产,真也不容易。不过,这种东西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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