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水乡舵杆洲

梦里水乡舵杆洲

刘懿波

唐长庆四年（公元824年）秋，诗豪刘禹锡赴任和州刺史时，途经洞庭湖曾留下美篇《望洞庭》：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

诗中的“青螺”正是浮峙于月色之下的秀丽君山。

然而，就在这斑竹泪影之侧，西行六十里，更有一处鲜为人知的胜景，那便是当年乾隆爷御笔钦点的舵杆洲。

相传，当年乾隆帝率一众文武考察洞庭西南的水运行情，船至江心时，狂风突起，暴雨骤临，日星隐曜，山岳潜形，继而大船失控，随波逐流。

船到舵杆洲，遂风平浪静，雨住云开。乾隆见状，以为洞庭君柳毅显灵，便下旨拨银修筑神庙和石台，一为感谢神明，更为舟船避风停泊之用。

因其所处湖洲形如舵杆，帝名舵杆洲，民曰躲风洲。

其实，是因为舵杆洲乃荆江四口之一的耦池口泥沙淤积而成，自然比周围高了许多，故船行至此搁浅而停，并非神助。

虽是传说，但乾隆修筑舵杆洲之事，却也有史可查。

乾隆十年，回京任吏部右侍郎的湖南巡抚蒋溥奉旨考察后回奏：亲见石堤绵亘，庙貌巍峨。

但乾隆并非修筑舵杆洲的最早之人。此事还得从清代官方两湖水上救生机构的设置说起。

是时，清代商品流通在数量和规模上，都较以往各朝代有了很大的发展，并逐步形成全国性的商品流通网络。

其中，地处长江中下游的湖南、湖北更成为全国商品流通的中心集散地之一。

正所谓南船北马，其密集的河湖网络使得水运成为当地重要的交通运输方式之一。但其中暗流险滩却又阻碍船只的通行，甚至给往来客商带来倾覆之灾。

如是，雍正九年正月，为保障洞庭湖过往船只安全，雍正帝下旨将营田水利衙门中所存公银二十万两解送楚省，交由湖广总督迈柱及湖南巡抚赵弘恩，令遴选贤能之员，于舵杆洲修建石台。

但受地理条件、建筑技术等因素所限，舵杆洲石台工程存在先天不足，累次坍塌。

后历经满清六代皇帝多次修葺，于同治八年（1870年）方在洞庭湖中竣工建成。

据《岳州府志》和《巴陵县志》：石台长96丈，宽30丈，高6丈，周长257丈，台北弓背形、南堤偃月形、中泊船港。

其上建有神庙，台角以四铁牛镇水，台中以一金鹜压邪。

不知是历史的必然，还是戏剧性的巧合，恰在它诞生百年之际却毁于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1970年，其所属华阁公社革委会趁破“四旧”之机，召集二十多名泥木匠拆除了这座凝聚着古代高超建筑艺术和无限智慧结晶的水上奇观。

当时挖出的石台底座竟然是由一块块十厘米厚、五十厘米宽、十米长的松木板叠成，木板出土时依旧如新。

那四条无辜的铁牛也熔入了大炼钢铁的洪流，只有那只压邪的金鸭婆却是化作一道金光，直入茫茫夜空。

后来听亲历其事的人说，当年破“四旧”的人，大都是趁着那只价值连城的金鸭婆而去的。

由于舵杆洲是“涨水为湖，落水为洲”的沼泽地，属过水性湖泊。既有明水，又有芦苇沼泽、苔草沼泽、泥炭沼泽、沙滩等，从而为种类繁多的湿地生物提供了良好的繁衍生息场所。

因而盛产青、草、鲢、鳙、鲫、鳊、鳜、乌鱼等20多种重要经济鱼类。

且境内河汊如蛛网交织，洲岛似群星汇集，湖洲芦苇面积达两万余亩。

曾经是造纸原料和经济鱼类的重要产地。

云悠悠，鸥鹭舞翩跹，鸮鹤迎宾客；水潋潋，蒹葭随风摆，芳草碧连天。

有诗为证：

东风轻拂芦荻绿，碧水初来柳色彰。

洲头波涌青万倾，湖底鱼翔素千行。

若箭轻舟惊倦鸟，如霞暮色送夕阳。

乾隆有幸避风雨，铁牛无辜坠寒江。

不妨泛一叶轻舟，于舵杆洲的湖光烟波之上，去品味这洞庭风光中最迷人的景致。

七月的流火，烈焰摧毁了花儿的容颜，拂面而来的却是一阵阵潮湿凉爽的微风，金色的阳光下，波光粼粼，涟漪的水面，荡漾着耀眼的光芒。

自朝天口起航，顺沙港市围子、乌嘴围子、明山围子、华阁围子，直到渔湖二坝 ……

这些地名，正是当年围湖灭螺那热火朝天的缩影和延续。

稳立船头，手搭凉棚远望。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风和日丽，波澜不惊，飞鸟荟萃，芦荻青青……

博大而不失隽秀，深厚却更兼包容，蕴育出敢为人先的潇湘气魄、湖南精神。

行船的右边，是舵杆洲隆起的脊背，茂密的芦苇像无边的绸带，向着远处缓缓铺开。

一丛丛，一簇簇，筛风弄月，潇洒倜傥，仿佛是印在绸缎上的美丽的图案。

迎着轻风，那芊芊修长的秀枝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哼唱一曲快乐的乡村小调，清悠淡雅。

摇曳着的身姿和水中的倒影，一线相连，浑然一体，宛然一幅国画大师笔下的墨染诗情！

绕过温神沟闸口，顺流而下，直奔蒸钵湖中心河，这里的风景自然是别有洞天。

一抺烟林屏展，轻花岸柳无边。蒸钵湖百里的柳林迎面而来，跃入眼帘的却不是柳三变笔下杨柳岸晓风残月的那种依恋、凄恻和诀别之景。也不像唐朝四明狂客贺知章诗中“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那般婆娑袅娜、妩媚多姿。

昂首望去，却是郁郁葱葱，亭亭玉立，树身高达近二十米的杨柳群落，遮天蔽日，一望无际。

株型挺拔，树冠舒展。一行行一垄垄，错落有致，有条不紊。大气而不失隽永，秀丽而不染风尘。

如果说历代文人笔下的杨柳尽管清婉娴雅，却难脱脂粉，常入烟花，如小家碧玉；那么舵杆洲上的柳林却是飘逸清丽，风姿绰约，落落大方，似闺秀名媛。

行舟逗远树，度鸟息危樯。舵杆洲是鸟的天堂，是东亚越冬候鸟和夏候鸟迁徙路线上重要的栖息地和繁殖地。

鸟儿外出觅食或投林归巢时刻，江天之上，傍水依林，万千白鹭如雪片般翻飞盘旋，追逐嬉戏，或是歇息枝头，梳弄其洁白的羽毛，怡然自得，时而引颈吟唱，时而翩翩起舞。宛如一幅幅碧水、蓝天、绿树、彩霞、白鹭竞相辉映的动人水墨。

舟行柳垄间，扬枝起舞，红菱暗香。

吱吱呀呀的小木船，一篙一篙，宛若奏起一声声凄美的宋词元曲，韵律悠扬，缠缠绵绵，水波荡起的层层涟漪，摇散经年烟雨，摇碎了千年的梦幻。

虽然看不到千年道行的白蛇，看不到油纸伞和伞下的文弱书生，也没有那顺风顺水的乌蓬船。

然而，那葱郁的柳林、漫舞的沙鸥、蒹葭的清影和湘妃寻夫的神话，等待在你的旅途，为你成荫，为你成景，为你瘦成一片无尽的相思。